第68章

  第68章


    阿鈺臉色急切,第一次違逆他的吩咐:“唐先生,這是陷阱!”


    “她那麽狡猾多端,她叫您過去見麵一定還同時通知了警察!”


    唐玉清冷冷睨她一眼。她都看得出來的問題,他會想不到?

    可是徐質初這次明擺著是橫了心要跟他死磕。他原以為她是要偽造綁架案讓他成為嫌疑人之後再借警察的手殺了他,但現在看來他低估了她,他隻猜對了一半。


    那本來隻是一份普普通通的資源名單,但經過她這整個局運作下來就變成了證據,也變成利器。現在想讓他死的反而不是警察,而是名單上的那些人。


    他手中的底牌也瞬間變成廢紙,眼下這樣的輿論環境就算他把她的真實身份放出去也根本無人關心,隻會讓警察發現兩人以前的淵源,到最後更不利的還是他。


    她這一步走得驚險又漂亮。現下警察就蹲在他門外,如果他去見她就變相坐實了綁匪的身份,可如果他不去見她這件事的主動權就會繼續掌握在她手上。她會借著放些半真半假的料逼他,警察會一直緊盯著他,被牽扯到的那些人也會跟他迅速撇清關係,甚至反手滅口。想到她躲在暗處悠哉看著他被人監視威脅,他不去親手殺了她很難咽下這口氣。


    他先派了幾個手下人去探路,得到安全確認後通知了周垣。


    對方很快趕到,麵色嚴肅焦急:“唐總,她人現在在哪裏?怎麽樣了?”


    唐玉清裝模作樣安慰:“人很安全,你稍安勿躁,待會兒就見到她了。錢準備好了嗎?”


    周垣回頭,示意身後的人拿上來一個黑色箱子:“事情突然,現在現金隻能準備到這些,確認她安全之後我會再去想辦法。”


    阿鈺走上前打開,視線清點了下數額後朝椅子上的人點頭。


    唐玉清裝作訝異:“周先生,這筆錢不是小數目,真的不用告訴徐家嗎?”


    他斬釘截鐵:“不需要。反正對方隻是要錢,誰出這筆錢無所謂,不是嗎?”


    唐玉清點頭,站起身:“那咱們也別浪費時間了,請吧。”


    凜冬夜短,外麵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天際下的烏雲卷著殘月,黯然預示著今晚不會平靜。


    周垣走在後麵,隨口問:“對方是什麽人?”


    唐玉清看他一眼,意味深長:“是很狡猾的人。你我都要小心。”


    他還欲再問,阿鈺走上前對著前麵的人耳語幾句。他暗暗緊走兩步,身側突然有人禮貌攔住了他:“周先生,對方的警惕性比較強,保險起見,請您獨自坐這輛車。”


    周垣頓足,向他抬手的方向望過去。身側唐玉清跟保鏢已經上了另外一輛車,他略微沉吟,依言走向對方拉開的車門。


    幾輛車先後駛出停車場,周垣坐在後座上,默默看了眼前麵和後麵的車輛。


    匯入主路上後原本有序前行的幾輛車迅速被晚高峰的交通打亂。車子往郊區的方向行進,一路上車越來越少,燈也越來越疏。光線昏暗得令人隱覺不安,車廂內的氛圍也幽靜得詭異,他突然發現自己的手機沒了信號,後視鏡裏的車燈也越來越遠。


    周垣察覺到異樣,望向司機:“現在是去哪裏?”


    駕駛位上的人沒有回他,側臉看不清楚表情。


    他心頭一沉,厲聲命令:“停車。”


    身前的人麵無表情踩下油門,腳下的車子倏然加速,駛上了山路。


    ***

    黑色車輛在盤山路上疾速前行,夜晚山林間的綠色墨到發黑,溫度比城市要低上許多。半山的盡頭,車燈在茫茫夜霧中劈開叢林,十來棟的建築隱約在眼前盡現。


    走近些後能看到,那些建築都是典型的江南風格,灰簷白牆,磚石木構。房子從結構來年頭應該不小了,原本也是已經廢棄多年,近兩年返璞歸真興起,這裏才被一個小公司包下來,改成了民宿。


    黑色越野車筆直穿過小路駛向最深處的一棟。那一棟的地勢最高,靠山也最近,地基沿著山體的自然起伏而建,山景一覽無餘。


    車子在建築前平穩停下,除司機外的兩個人先後下了車。大門虛掩著,房間裏的昏暗光亮透過實木窗欞隱隱映出,在山野中顯得分外幽JSG靜詭異。


    唐玉清站在樓下看了片瞬,抬腳踏上台階。阿鈺走在前麵,另一位保鏢守在門外。兩個人一前一後踏進房子,記憶中富麗堂皇的裝修已被重新改裝成了純日式的風格,沿路的陳列簡約而禪意,正中的白牆上卻又懸著把黑長的武士劍,將房間內的氛圍感割裂分開。女人站在前麵轉過身來,臉色蒼白憔悴,一雙漆黑眼睛卻很有光彩。


    這種異樣的反差感令人發寒,也令人興奮。而進門的人明顯屬於後者,他笑了聲,慢條斯理寒暄:“徐小姐,讓唐某好找啊。”


    “唐總這話從何而來?”


    麵前的人安靜微笑:“我一直都在這裏等你,我以為你在發現我被綁架的那一刻就會很快想到這裏呢。”


    身後阿鈺已經檢查過了房子回來,唐玉清噙著笑往前邁步,作惋惜狀:“我是很想立即前來,但是要等著周先生也同時有空兒,並不太容易呢。”


    她唇邊弧度未變,麵不改色:“既然還帶朋友來了,怎麽不一起進來坐坐?”


    “他可能來不了了,或者你一會兒也可以去找他。”


    唐玉清在她麵前站定,拿出槍抵到她額前,不疾不徐補充:“下去找他。”


    槍口下的人淡定笑了笑,從容翻開手腕,幽暗中袖口下的脈搏處有節奏地閃著微弱紅光。


    “如果我死了,你恐怕也活不成呢,唐總。”


    唐玉清眯起眼睛危險打量著她,槍口下移至到她腰間,觸感呈堅硬的並排筒狀。


    他瞬間意識到那是什麽,皺了下眉,神色陰沉又探究看向她。麵前的人無視抵在她身上的槍筒,盯著他的臉似笑非笑開腔道:“這間房子裏有我跟你的太多回憶了,這是我十六年的噩夢。這十六年來,你睡得好嗎唐總?”


    唐玉清冷笑一聲,抬起槍:“我當時就應該讓你死在這裏,免的你痛苦。”


    “是的,你永遠失去機會了,而這個機會現在到了我手上。”她微笑著,幽黑眼裏閃著冷靜與瘋狂交疊的光,“今天,是我讓你死。”


    “你可以放鬆,我們先敘舊。”她往後退了半步,優雅靠坐到長劍下的櫃子上,“你大可放心,我沒有通知警察。我不會讓你活著去見警察的,但是你這一路有沒有把警察招過來,我就不知道了。”


    唐玉清恢複那副溫文爾雅腔調:“警察的車原本應該跟在周先生的車後麵,但是現在他們有沒有一起翻進懸崖裏,我也不知道。”


    她露出苦惱神色:“噢?你用他引開警察?”


    “是他心切要見你,說要讓你看到誰才是最合適你的人,我怎麽能不動容呢。”唐玉清譏諷哂笑,“不過他死在這座山上,我再送走你,也算是成全了你們兩個。我是不能馬上要了你的命,但是——”


    黑色槍頭再次調轉過來,從她的額頭緩慢指向她的腹部:“你可以先去閻王爺那兒排著。血就讓它慢慢流,流到你心跳停止的那一刻,先找到你的人會是誰呢,是警察?還是你那個哥哥?”


    他無情笑:“跟他死在一起,你總沒遺憾了吧?”


    麵前人從容抬起手指握住槍,慢聲勸解:“可以,但是不急。隔壁房子裏是來度假的學生,這會兒正在興頭上呢,如果聽到槍聲大概會報警,可我們兩個之間的事情還沒有說完呢,唐總。”


    他冷眼看她不自量力耍著花招:“洗耳恭聽。”


    徐質初無聲望著眼前的人。她原本想象到這一刻她應該有滿腔的恨意指責,可真到此刻她卻忽然疲於開口。站在她麵前的是個徹頭徹尾的惡魔,這個人的本性天生就是缺失和黑色的,他永遠也不會悔過,更不可能有絲毫的同理之心,一切語言對於這種人都是毫無意義和效力的,她看著他那張根本照不進光的陰暗臉孔,忽然笑了。


    “你該死,唐玉清。”


    ***

    酒店停車場。


    顧聲逼停出口前正要離開的車,下車快步走了過來。駕駛位一側的玻璃窗降下,車裏的人臉色冷冽:“顧警官,我跟你各自站位不同,請讓開,不必多言。”


    顧聲俯下|身,語速飛快沉聲道:“這整件事有非常多的疑點,我用我的性命擔保文件絕對不是我們內部泄露,而且嫌疑人雖然嫌疑十分重大但我們並沒有找到他作案的直接證據,所以目前為止還並不能完全排除他人嫁禍——”


    對方冷漠打斷他:“那是「他人」的事,與我無關。我隻關心人質,而你關心的是嫌疑人,我們真的沒有必要再浪費時間了。”


    顧聲擰住眉,一瞬語塞間,對方已經要掛擋後退。他緊急扒住窗沿,沒有時間再給他權衡和遲疑,他咬牙拋出條件:“我知道今晚唐玉清要去哪裏!”


    ***

    山上,民宿。


    “阿苑,我給過你一條命,跟你的再生父母無異,可是你怎麽總是這麽不聽話?”


    男人聽完她毫無威懾力的詛咒後寬和笑了,拿槍掖住她耳側的淩亂頭發,語氣懷念又惋惜:“以前那些孩子裏就屬你最不乖,總想逃跑。可你跑了又怎麽樣呢,連你親生父親都不要你,你能跑去哪裏?離開我你還不是得死在外麵?”


    這樣理所應當的犯罪者腔調很容易激得受害人失控。徐質初冷笑,低聲恨恨道:“我寧可死在外麵。死在這棟房子裏的每個人都寧可死在外麵!”


    “噓——”他拿槍豎在她唇邊,示意她噤聲,“你可代表不了他們。”


    “你來這裏之前過的是什麽日子你忘記了嗎?他們來這裏之前的人生也都不比你好上多少,在這件事上,說我是慈善家都不為過。我拯救你們於水火之中,你們不該報答我嗎?”


    徐質初冷眼看著他大言不慚的嘴臉:“我是忤逆了你,可他們呢?江苑呢?他們都聽從於你報答了你,可是最後的下場呢?”


    她至今清楚記得另一個江苑死亡時的慘狀,那個場景經常在她夢中回現。她更永遠身臨其境記得自己當時的惶恐,她看到了自己的結局,決心逃跑。


    麵前的男人卻攤開手,一臉無奈:“他們是很聽話,可是後來他們都長大了,不可愛了。”


    徐質初感到一陣惡寒,頂得她胃裏翻江倒海。


    “你也一樣,沒有小時候可愛了,竟然還想跟我一較高下。”他笑了笑,拿槍拍拍她的蒼白臉頰,“如果不是徐家要找的人碰巧在我這裏,又碰巧羅傑當時把半死不活的你撿走,你以為你有機會活到現在?”


    徐質初冷笑出聲。他說得好聽又輕巧,事實是她逃跑後被抓回來打到奄奄一息,他們已經打算任她自生自滅。羅傑當時作為跟他們有些往來的人,把她當作殘次品撿回去隻是想滿足自己的私欲罷了。萬幸的是在他對她做出那種事之前,他先得知了徐家在找人的消息,她才因此逃過一劫。


    這件事唐玉清一直不知情,直到多年後因為其它糾紛殺了羅傑時才意外從他的那部手機上得知。在羅傑死後她過了兩個月膽戰心驚的日子,她不知道關於她身份的證據去了哪裏,是被警察發現,還是被凶手拿走。


    那段時間她煎熬至極,每晚都是謊言敗露的噩夢,所有人都在夢裏指責她是騙子,是小偷。精神上的壓力令她不堪重負,最後她實在難以繼續承受,鼓起勇氣去找徐經野想全盤向他坦白,可是他的冷淡態度令她徹底灰心坍塌。


    她失神回到房間,當晚再次接到了那通讓她兩年來寢食難安的電話。但彼時的她還不知道,這一次的糾纏會持續多年,直到今天。


    起初唐玉清並沒有亮明自己的身份,隻是含蓄說撿到了關於她的一些東西,希望能跟她合作。有被羅傑要挾在前的經驗,她決心速戰速決,不同意合作,隻同意給他一筆錢。


    雙方僵持不下,她一邊加快速度準備出國,一邊跟對方不冷不熱拉鋸。她天真以為自己的離開會是一切的終結,哪怕徐家知道真相後將她遺棄在國外她也能靠刷盤子養活自己,但就在她臨出國的前一天,她被綁架了。


    得知這一次要挾她的人就是十六年前噩夢裏的人,那一瞬間的她如墜冰窟。從那一刻開始她清醒意識到自己逃不掉了,也是從那一刻起,她每分每秒都在計劃與期待著今天的到來。


    “你平白撿了一條富貴命,又不想感恩,總想著跟我你死我活,我真是不懂你。”


    麵前人狀似十分費解,俯身盯著她道:“如果你願意,我都可以幫助你去奪徐氏,可是你呢?徐家人不是對你不好嗎?你恨我像眼中釘,在他們麵前又裝什麽菩薩?”


    徐質初覺得好笑,諷刺回道:“我要徐氏幹什麽?拿著徐氏讓你垂簾聽政嗎?”


    對方不在意哂笑:“那也好過你現在的處境,每個徐家人JSG都敢來譏諷你辱罵你威脅你,你早聽我的弄死兩個姓徐的他們現在還敢這麽對你?”


    徐質初神色冷冽:“這就是我跟你的區別。”


    她是人,他又不是。


    “唔,可真是好大的區別啊。”麵前的人直起身,為她的言論拍了兩下手掌,繼續說道,“五年前在蘇州,我的人在酒店殺了羅傑之後遇見你來敲門,有這回事嗎?”


    她眸底幽然黯了下去。


    “你該慶幸的遠不止是他當時拿走手機,還應該有他不想多事留了你一命,以及他處理了監控視頻,銷毀的那一段裏剛好也有你的臉——”


    “你當時是去做什麽的?”


    他彎身,拿搶背抵了抵她脖子,做了個嗜血的動作,“我陰差陽錯替你做了你想做的事,對嗎,阿苑?”


    窗外的樹影沙沙晃動,透過實木窗欞投在房間內沉沉相視的兩人身上。


    與此同時,山下。


    “停車。”


    駕駛位的人沒有回應,後座上的人也不再廢話,突然傾身手刀猛地劈向對方後頸。


    “吱——”


    車子在山路間危險搖晃,輪胎在山路上磨出尖銳聲響。司機吃痛罵了聲髒話,本能把住方向盤意圖控製住車輛,後麵的人已經迅速躍到前座,一隻手抓住方向盤,另一隻手接連凶狠朝他麵門砸過來。


    控製權的爭奪在驚險中觸發,守城的人因為要分一半的精力控製車輛因此從一開始就處於明顯劣勢,幾個回合下來後很快無力繼續招架。他艱難控製著方向盤不要掉進懸崖,隨後猛地右打往樹林間撞了過去。


    千鈞一發之際周垣迅速推開車門跳了下去,一個前滾翻退回路邊。幾米之外車子砰地一聲撞進兩棵樹之間,右側的車頭瞬時壓成鐵餅,車上的人跌跌撞撞下車朝他的方向過來,滿麵是血舉起槍:“砰!砰!”


    周垣迅速閃身借著夜色庇護躲到樹後,餘光瞥見身後的車跟了上來。他眸裏先是一亮,隨即在對方駛近後錯愕怔了瞬。


    那不是警察的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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