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昏暗空間內煙氣繚繞。


    中年男人靠在椅背上,手裏不緊不慢盤著串深色佛珠。房間角落裏的香爐嫋嫋燃著,他闔著眼,似在養神。


    一身黑色西裝的短發女人走進房間內的椅子前,恭敬朝他彎身:“唐先生。”


    他嗯了聲,眼皮沒動。女人心領神會,走到他身後,抬起手輕輕為他按起額頭。


    半柱香的時間過後,男人低聲倦懶開口:“警察已經盯上我們了。不知道她跟他們說了多少。”


    女人手下的動作稍微停頓:“您說徐小姐?”


    男人嗯了一聲,涼涼揚唇:“她恨著我呢,恨不得能親手殺了我。”


    女人麵露不解。在她的思維認知裏,這個世界完全是可以以武力值定高低的。那個徐小姐看起來弱不禁風,連她一拳頭可能都扛不過去,唐總卻費了許多心思在對付徐小姐這件事上,早些年費盡周折綁架她回來,現在還任由她跟警察接觸。


    她十分費解,略微壓低聲音:“既然現在徐小姐不願意再跟我們合作,那我們何不找個機會——”


    最後半句話她沒有說出來,小心觀察著麵前人的反應。男人笑了笑,像是耐心對待什麽也不懂的小寵物,慢條斯理駁回解釋:“這種時候我們何必惹火上身。再說我用的也不是她,而是徐氏。如果她死了,徐家可能不在乎,但是她哥哥一定不會。”


    女人手上的動作意外一瞬停滯,表情也反常凝了凝。男人稍稍側頭出言安撫:“你哥哥最近的表現有好轉,如果你想見他,我隨時可以放他出來。”


    她靜默不語,他也不逼她的答案,又回到他們原本的話題:“徐小姐現在把她的哥哥當成救世主,可她也不想想,當年到底是誰救她脫離火海。”


    他閉著眼娓娓回味著:“我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才六歲,在一個商場開業的活動上,她為了幾百塊錢獎金就像小狗一樣在舞台上賣力轉圈,長相在那時候就已經能看出來優越,但轉過身去的時候,背上全都是新舊不一的傷痕。”


    “她爸是個賭徒,沒有本事還家暴成性。老天就是這麽不公,那麽糟糕無能的一個男人,竟然也能養出珍珠。”


    他手指輕敲著扶手,語氣似是很是費解:“我把她帶走,給她住更好的房子,享用精細的飲食,穿上漂亮的衣服,接收淑女的教育,難道她不應該對我感恩戴德嗎?”


    “應該。”


    女人停住動作,在他身側低頭蹲了下來,乖順討好的動作與她略顯結實的身材十分違和。男JSG人睜開眼,含笑摸了摸她的頭頂,誇獎道:“她要是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


    “可惜她到現在都還是個孩子,跟我第一次見她的時候一樣幼稚。”他的手停在她頭上,眼底的笑意陰冷,“我跟她原本就不是好聚,哪來的好散。”


    女人垂眼盯著他的鞋尖:“您打算怎麽給她點教訓呢。”


    “她既然要跟我最後合作一次,那我不妨接受,看看她到底能做出點什麽來。”男人收起手,恢複了平常那副斯文腔調,“她雖然聰明,但還是太年輕。這兩個男人她都用不好,全都成了她的累贅。”


    身旁的人又不解問:“這次周先生也會參與進來嗎?”


    男人撫著佛珠哂笑:“當然,我跟她合作,怎麽能少得了他呢。況且他現在已經知道了那兄妹倆的關係,恨得已然失智,比我還要心急。”


    “您打算用他牽製徐小姐?”


    “牽製談不上,他對她已經沒有那麽大的重要性。但是她對他有愧,倘若她不安分,至少還有他墊在我前麵。”


    女人卻有些擔心:“您不怕關鍵時刻周先生會感情用事嗎?之前合作時您不是也評價過他很衝動?”


    “他是很情緒化,這樣的人最好煽動和利用,我求之不得。”椅子上的人輕蔑揚唇,眼尾的笑意沒有一絲溫度。


    “恨跟愛一樣是利器。他這麽愛她,又自己找上門來,我哪有不成全他的道理?”


    ***

    下午的太陽散盡,天色徐徐轉暗。


    朦朦朧朧間,徐質初感覺有處柔軟溫熱碰著她額頭,接著它眷戀著蹭到她耳邊,廝磨半晌,低聲問:“醒了?”


    她半夢半醒睜開條縫,怔然想,她沒醒啊,這不是被他吵醒的嗎。


    罪魁禍首像是被她的呆樣子逗笑,攬住她的腰抱起來她,吻著她的臉頰耐心哄:“別睡了,午睡太久晚上會失眠。”


    她軟軟靠在他肩上,迷迷糊糊啟唇時被他借機吻住。昏暗空氣的水聲在唇舌間暗渡,她呼吸漸沉,思緒卻被迫清明,尋住他稍微離開的空隙,啞聲開口:“你要走了嗎?”


    在有些曖昧浮想的時候,徐經野寧可她不要說話:“徐質初,你是不是在夢裏都盼著我走?”


    小貓不好意思傻樂一聲,毛茸茸往他懷裏拱:“我沒有……”


    他很受用這種低級討好,把她壓在懷裏揉了揉她的發頂,低頭吻她頸側:“我一會兒要去公司,接下來幾天會比較忙,可能沒時間來陪你,有事給我打電話。”


    她伏在他胸前乖乖巧巧應了聲,聲音透過皮肉把他心髒化成灘水,盯著她的臉看了半晌,嗓音留戀寵溺:“想把你放口袋裏帶走。”


    她支棱起來小腦袋,手指戳他下巴:“那你還能好好工作嘛。”


    他靠在沙發上故意沉吟:“可能會很不專心。”


    她輕笑:“那可不行,你得好好賺錢,沒有錢的男人魅力會大打折扣。”


    他指腹撫著她的後頸,唇角上揚:“是,遵命。”


    兩人纏著膩歪了半天,直至月亮升起才分開。送他出門之後,徐質初進廚房琢磨起來晚餐。她打開冰箱觀望一番,最後給自己切了幾顆小番茄和黃瓜片,淋上醬裝進盤裏時,他的消息同步響起:「堵車。」


    她嘬著手指,還沒來得及回,他又發來:「我應該晚走二十分鍾錯開晚高峰。」


    徐質初沒忍住笑,靠在餐桌上回:「一路順風,專心工作,徐總。」


    她挽起來長發,端著盤子走進書房,坐下來的同時撥出電話。


    聽筒那頭的人仿佛全天候守在手機旁,很快接起來,靜聲恭敬問好:“徐小姐。”


    徐質初咬著番茄嗯了聲,隨手翻開桌上本子,最後一頁畫上是座建築,灰瓦白牆的,不是北方常見的風格。


    “您上次交代的事情已經全都準備好了,蘇州一切安排妥當。”


    纖細手指在紙頁上停住。她黑眸低垂,唇角沾上些紅汁,乍一看像是嗜血:“好。”


    沒有燃盡金邊的夜幕緩慢沉進房間,給桌前的身影鍍上層暗色。


    她緩緩坐直了身體,手背擦幹淨了嘴角。


    ***

    之後的半周裏兩人沒有再見麵。徐質初在子公司跟進峰會的工作,忙得像是陀螺,每天過不完的流程,開不完的會,連去集團大樓也不能幸免。


    樓下時徐經野隔著幾米外看到她,朝她淡淡點了下頭。她回以社交微笑,接著在他漆黑眼裏看到極難察覺的笑意。她若無其事收起視線,心情起伏得像是後知後覺的青春期。


    仿佛兩個藏著糖的小孩兒,隻有他們互相才知道彼此有多甜。她餘光送著他走遠,收回視線時電梯已經到達,身邊人做了個請的手勢,電梯上下來的人卻是專程為了她,走近了壓下肩恭敬通知:“徐董在等您。”


    徐質初唇角的弧度意外頓了瞬,停半瞬後,她跟著對方的指引走進了另一部專屬電梯。


    她安靜望著門上的液晶屏,心率隨著直線攀升的數字緩降,直至最終電梯停穩徐徐打開了門,她的心情很奇怪,冷靜與不安矛盾雜糅,誰也壓不過誰一頭。


    關於這件事她早有預料,與她有沒有真的接受徐經野無關,而是從他們兩個有這個苗頭起,這件事就一定不會隻以徐夫人的口頭警告作為結束。仁慈一向不是徐家人的作風,徐錦山到底會用什麽向她施壓,她有過設想,但無法預判。


    她暗暗吸一口氣,走進辦公室在他麵前站定,輕聲啟唇:“舅舅,您找我。”


    椅子上的人看著手裏的文件,一貫正襟危坐的姿勢,沒有回應,也沒有表情。徐質初靜靜站著,凝固般的寂靜仿佛一場漫長淩遲,將人心底的負麵情愫無限擴散。


    她垂著眼,呼吸不自覺越來越低。又半天後,麵前人突然抬起手將手裏的文件夾朝她腳上摔了過來,她身體毫無防備一僵,露出來的腳踝被邊角撞得銳痛。


    白色紙張嘩啦散了一地。徐質初心裏一沉,不動聲色蹲下|身,單膝跪在地上撿起了散落的紙頁。


    紙上是類似於財報的表單,上麵的數據密密麻麻。她隻掃一眼便明白過來這是什麽,瞳孔倏然晃動,平靜臉色有些發白。


    片刻後,她無聲合上文件夾,保持著低頭的跪姿沒有起身。椅子上的人居高臨下睨著她,許久,沉下聲線威嚴開口:“有時候我懷疑你不是阿雲的女兒,你跟她真的一點都不像。”


    “她對經商很沒有興趣,對錢也興致寥寥。我們對待你跟對待她沒有區別,在物質上從來沒有苛待過你,你這麽急於從這個家裏得到好處,是因為你的童年經曆嗎?”


    徐質初低著頭沉默,攥在文件夾上的指節泛青。


    “你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應該不會自作聰明認為我發現不了吧?”徐錦山靠進座椅裏,繼續冷聲道,“我看在你母親的情分上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我看著你長大,你在我家生活了十幾年,跟我的女兒無異。我覺得你有想從商的念頭很好,我支持女孩子多見見商場的世麵,別在家裏做井底之蛙,所以曾經也很支持你參與公司的事務——但是你,是不是一下子跳過頭了?”


    麵前的人依舊垂著頭沉默。他瞟了眼她因為不安而攥緊的手指,拿捏著談話的節奏,放緩語氣:“我做為監護人對你盡到了責任和義務,你心裏到底還希望我怎麽對你你才滿足?”


    他起身,走道房間正中,一隻手放到她頭頂,就像當年在福利院第一次見到她時的一樣:“質初,我應該把徐氏的股份給你三分之一嗎?”


    女孩子咬住唇緘默,男人的威嚴聲音再一次從高處傳來:“還是你現在有更大胃口,要做徐家的女主人?”


    空氣幾乎要停止流動。徐質初閉了閉眼,半晌,聲音很低:“我從沒想過要得到徐氏的股份。”


    徐錦山冷冷盯著她的側臉,良久,忽然問:“在你訂婚取消的時候,你們兩個是不是就已經在一起了?”


    徐質初默然搖頭。


    徐錦山皺了下眉,揣測著:“他私自去取消了這門婚事,然後說服你跟他在一起,是這樣嗎?”


    他從她的靜默中得到了答案,冷笑一聲:“你是被動,但也不無辜。”


    “你們兩個都很惡劣,並且自私,我為養出你們兩個人感到可恥。”


    他似是厭棄般退開半步,籠罩在她身上的壓迫陰影倏然散了散。她以為他還有更激烈的斥責,可片瞬寂靜之後,他語調重新靜了下來,就像平常她在家裏遇到他時的一樣:

    “我勸你們不要自我感動於你們共同對抗家庭阻力這件事,這很幼稚,不是成年人應該有的心態。你們現在該做的是把利弊列出來權衡,比如今天我把你叫過來。”


    徐質初怔然反應著他的話,他緩慢踩住她手裏文件夾的一角,意JSG味深長:“這些賬目的事情可大可小,取決於你要怎麽處理你們這段關係。”


    徐質初驚詫仰起臉看他,如夢初醒。


    “我給你一周時間考慮。蘇州峰會之後,你可以主動離開,這些事我不再追究。你也可以堅持留下來,親眼看著我如何查這些賬——律師會全程介入這件事,最終判幾年有法律定論。”


    他按著她的肩頭,平靜告誡:“你慎重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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