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轉筆刀
第27章、轉筆刀
徐經野回過神來。
深夜的氛圍靜謐得有種詭異。他們無聲遙遙相視著,還是她先察覺到他的異樣,輕聲詢問:“你喝酒了?”
徐經野神色不明嗯了一聲,一邊垂眸解開領口的襯衫扣子,一邊走到沙發前靠坐下來。窗前的人看著他動作,少頃,又問:“要喝蜂蜜水嗎?”
他沉默數秒,低聲應:“好。”
她轉身走向廚房,他就著瓶瓶罐罐的聲響走著神兒,直至半分鍾後她再次走出來,俯身把冒著熱氣的杯子放到桌上,隨後站直了輕輕囑咐:“我先回房間了,你也早點休息吧。”
語畢她沒有再停留,轉過腳步要離開,被他低聲叫住:“徐質初——”
徐質初停住回頭,麵前的男人用下巴點了下她身側的單人沙發:“我們聊聊。”
她遲疑退了半步,略帶拘謹坐下來:“好。”
他垂眼看著杯沿上的薄薄霧氣,半晌,漫不經心淡聲問:“奶奶今天怎麽樣。”
她雙手疊著放在膝蓋上,慢聲細語答話:“今天做了術前檢查,醫生說奶奶在同齡患者中各項情況算是比較好的,讓我們不要太緊張。”
“手術安排在幾點?”
“上午十點。”
“中午結束我從公司過去。”
“好。”
氣氛再次沉寂下來。男人定定看著桌上的杯子,不再開口問話,也不開口允許她離開。他身上慣有的清冽氣息混合著淡淡的酒精味道,暗暗朝她壓迫湧來,她莫名感到有些不安,伏在膝前的手指悄悄蜷了蜷,猶豫著要不要出聲提醒他再不喝就冷了,他卻在這時再次冷淡開了腔:“不太自在?”
徐質初怔了下,沒反應過來:“什麽?”
男人抬起眼,眸底靜得毫無內容可以窺探:“你現在,不太自在嗎?”
她在他的氣場下被迫回視著他。他的注視平靜卻銳利,否認或裝傻似乎都不是聰明的應對,片瞬後,她啟唇:“有一點。”
“為什麽?”
她短暫靜默,輕聲道:“不知道該聊些什麽。”
上一次他們這樣坐在一起聊天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這五年裏她有一大半的時間住在學校,跟他照麵的機會原本就銳減,在她談了戀愛之後更是寥寥。她的拘謹和沉默其實全都合情合理,可此刻的徐經野腦海全被晚上那通電話占據,對於她現在怎麽樣的表現都是懷疑。他靜靜看著她的臉,語氣意味不明:“你以前好像不是這樣。”
她沒應聲,他便又說:“我們以前,也不是這樣。”
空氣裏又是一陣沉默,昏黃光線裏暗暗湧動著宛若曖昧過的舊情人久別重逢後的生疏氣流,無言又怪異。
徐質初輕抿起唇角,看不透眼前人此刻的想法。她以為五年前的疏遠是他們心照不宣的選擇,這麽多年來他們也都習慣了冷淡禮貌相處,這一刻他突然的詰問讓她不解,但身體反應出於防護本能,她平靜笑了笑,熟練疏離應對:“以前年紀小,見麵的機會多,能聊的話題也多一些。”
“那以後還是要經常見麵。”他的回話出乎她的意料,輕易超出她所劃定的客套範疇,“就是不知道你訂婚之後,還方不方便。”
她頓了瞬,沒有正麵回答,依舊禮貌客氣:“訂婚之後我可能會搬出去,有時間請你去新家做客吧。”
他卻不解風情刨根問底:“什麽時候有時間?”
再遲鈍的人也該覺出他隱隱的有意逼迫,再微笑下去就是裝傻無疑。徐經野盯著她的臉,想要從那雙狹長眼眸裏找出破綻,可她的笑意始終自然得無懈可擊,話裏話外都是令他惱恨的殘忍疏遠:“等周垣忙完這陣子的吧。”
聽見這個名字,徐經野忽然笑了一聲,仿佛是不屑他,又好像在譏諷她。氣氛壓抑得令人有些不適,麵前人臉上沒有露出什麽,隻有眼裏的鎮定輕晃了晃,隨後輕輕別開了視線。
他將那雙黑眸裏的變化盡收眼底,放下翹起來的長腿往後靠,沉淡聲音裏的情緒難解:“好,等他忙完。”
沒有興致再聊,他冷淡下逐客令:“去休息吧。”
她道了聲晚安後起身。徐經野的目光跟著她隱進走廊盡頭,臥室的關門聲落下後,他闔上眼睛,倦怠揉了揉額頭。
深夜重新歸於靜謐,靜得能聽清窗外樹葉的沙沙聲響。空氣裏有她身上的氣息,他昏昏沉沉醉著,耳邊一靜下來,又影影綽綽回響起剛才會所裏的那通電話:「徐總,您要找的那位畫家的下落目前依舊沒有太多線索,但根據現在所掌握到的信息,我覺得徐質初小姐的身份似乎有些疑點。」
「我在查找這位畫家的信息時發現,多年前他曾作過一幅幼女的草稿,雖然沒有明確標明模特是誰,但畫上的小女孩兒與徐初雲女士的長相非常神似,以及按照時間線來看,很大概率是他們兩位的女兒,然而這張畫上的人跟徐質初小姐完全沒有相似度。」
「另一方麵根據徐小姐當時所在的孤兒院提供的信息,她被送過來的時候身上有經受過家暴的痕跡,並且她的心理狀態也非常差,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不肯開口跟人交流,關於她的生日、父母、經曆這些信息其實全都是模糊的,也無從考證。」
「同時孤兒院的老師還提供了一個細節,當時的徐小姐非常厭惡自己背後的胎記,甚至還有過自殘行為,藏了轉筆刀裏的刀片想把它劃掉,幸虧被及時發現。這件事發生之後院方給她安排了心理疏導,診療記錄上心理醫生問及她討厭的原因時,她的回答是:這不是我的東西。」
「徐小姐當時的年齡是九歲,正常來講應該已經具有一定的自主意識,她的回答雖然不該刻意去解讀,但也不應該被當成童言完全忽略。假設徐小姐確實不是徐家的真千金,而是假的,那她背後那塊並不常見的異形胎記也應該是假的。一塊原本不屬於她的胎記被烙印到她身上,她厭惡、憎恨、拚命想要消除、說這不是她的東西,就全部合乎邏輯。同時如果這不是胎記的話,那能達到類似效果的,隻有紋身。」
「十幾年前的紋身店還不算普及,這個圈子也相對比較小,我把從孤兒院拿到的照片給了一位在蘇州的紋身師朋友,他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找了幾個同行看這個圖案,其中有一個人不太確定說到,他早年在青浦學徒的時候好像見過店裏的紋身師練習這個圖案。之所以這麽多年過去他還有印象,一是因為這個月亮上有處並不美觀的殘缺,二是他當時很奇怪這個圖案並不複雜,一個成熟的紋身師為什麽要拿它做練習?」
「那位紋身師姓羅。再繼續查下去,五年前他在蘇州的一家酒店內被謀殺,案件至今未偵破——您可能也對這件事會有點印象,因為五年前案發的當天,您和徐小姐也碰巧入住在那家酒店。」
再一次回憶到這裏,徐經野同樣皺了下眉,緩慢睜開眼睛。
這個夜晚給他的荒誕衝擊經久不散,他在一波接著一波的洶湧潮汐裏快要支撐不住,大腦渾渾噩噩剝離了身體走神兒掙紮:她到底是不是他妹妹?
等待報告的那幾天徐經野度日如年。
在確切的結果出來之前,他不想無端折磨自己,更不願草率給她定罪。他心裏還是忍不住為她開脫,她當時那麽小,怎麽會有本事作假把他們全家都騙了?就算她真是假的江苑,這其中也一定有隱情,她JSG一定是被迫的,她那時候才九歲,如果有成年人要求她去做什麽,她哪有拒絕和反抗的能力?
可話又說回來,如果她真的對自己的身份知情,那她在徐家緘口隱匿這十四年裏,真的江苑又在哪裏?操縱這一切的是誰?背後的目的又是什麽?
徐經野沉眸按滅了手裏的煙,俊冷麵龐在繚繞煙霧裏愈發陰鬱。
他從吸煙室裏走出來,遠遠看到走廊裏一高一低兩道身影交疊。她略微低著臉,及腰長發在陽光下泛著冷黑的光澤,似是被身側的人逗笑,她抬手掖起來頭發,露出輕翹的唇角,下一秒瞥見他靠近又隱隱斂了起來,端莊站正了柔聲向他打招呼:“哥。”
徐經野低低嗯了一聲,陰晴不定掃了眼她的恭敬站姿,目光轉向她身旁的人。對方朝他笑了笑,很有分寸開著玩笑:“大忙人,終於回來了?在那邊一切都順利吧?”
“還成。”徐經野不冷不熱淡淡恭維,“你呢,聽說最近也大有作為?”
麵前的人爽朗笑了起來,英俊臉上露出一顆酒窩,將他身上那種特有的少年感顯得更甚,站在她身邊時賞心悅目的般配,一個俊朗,一個柔美,他獨自立在兩個人的對立麵,十分多餘。
他臉色抑製不住晦暗,被他若無其事隱進沉淡聲線裏:“怎麽不進去?”
她細聲答:“清清剛進去。我們等一下吧。”
我們。
徐經野心不在焉重複念了遍這兩個字,胸腔裏壓著的不快倏然更重,冷淡轉身:“那你們等吧。”
兩人靜靜看著他走進房間後關上門。徐質初的視線隻晚收回了半瞬,回過神時身側的人一臉笑意探究看她,無聲用眼神詢問著:想什麽呢?
她笑著搖搖頭,一邊暗慨著前警校生的眼力,一邊藏起了心裏莫名的不安感。
“你哥比出國之前瘦了。”周垣拉著她在椅子上坐下,握住她的手扣住,不輕不重捏著,“看來國外的飯不太合他的胃口。”
徐質初被他說得彎了彎唇角,頓了片刻,狀似不經意猜測:“也可能是項目不順利吧。感覺他回來後的心情不太好。”
周垣靠在椅子上笑了一聲,扭過頭來看她:“他不是一直這樣嗎,我就從來沒見他心情好過。”
她有片瞬走神兒,身體的反應神經先一步做出反應笑道:“你好像比我了解他。”
對方故作沉思,然後鄭重點了點頭:“那也有可能,我可比你跟他認識得久。”
她微微揚眉:“這很值得驕傲嗎?”
“當然了。”男人手指穿進她的指縫間,握著拖到唇邊吻了一下,“我這麽高瞻遠矚,提前多少年就開始跟你們家人打好關係了,這不值得驕傲嗎?”
徐質初抿著唇笑了下,正想回話,麵前的房間門突然從裏麵被推開。她下意識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對方卻氣定神閑握緊了強勢扣在自己腿上不允許她反抗,是若不見麵前人掠過來的冰冷視線。
氛圍驀然變得微妙起來。徐質初夾在其中有點尷尬,這畢竟是在醫院,她本能覺得是自己理虧,可越想掙脫出來身側的人越是不準,反而還從容轉過臉來笑著數落她:“亂動什麽,剛才不是還說手冷嗎。”
“……”徐質初腦子停了停,還沒反應過來怎麽接他這沒邊兒的話,麵前站著的人已經收起目光抬腳離開。
她怔坐了半刻,感受到身旁人隱隱透著銳利的安靜,她先發製人推了下他的腿,輕聲嗔道:“幹嘛呀,在醫院呢。”
男人聽言笑了笑,看起來似乎很受用她這一套,至少是表麵上沒有再深究,站起來彎身拽她起來:“走,未婚夫帶你去吃飯。”
從公司餐廳出來,徐經野乘專用電梯到頂層。
遠在十幾米開外,秦躍就敏銳嗅到了老板身上格外陰沉的氣場。他謹慎看著危險源逐漸由遠及近,“砰”的一聲沉悶關門聲響後,秦助理慢條斯理推了推眼鏡,不禁暗暗為自己剛才先見之明避免了一次正麵交鋒而喝彩。
那邊辦公室內,一進到房間徐經野就瞟見了桌上的檔案袋。他心髒倏而一線懸起,快步走上前拆開密封徑直翻到報告的最後一頁,沉冷視線迫切尋找著他急於得知的結論,直至那雙墨黑瞳孔在某一行驟然頓住,繼而連呼吸也停止:
“經檢測鑒定,徐經野與徐質初基因型表現為無血緣關係。”
作者有話說:
徐總(掏出小本子瘋狂書寫):摸我老婆的手,給我死,三章之內就得給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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