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第108章
深夜,臥室內一片黯淡,唯獨床頭那盞六角宮燈幽幽開著。
在調成弱光後,燈光昏黃微明,不會刺目。但顧亦徐還是下意識側過身,避開有光亮的一麵,腦袋朝向左邊沉沉睡著。
顧亦徐身體軟綿乏力,沒有半點抗拒,任由某人四處作亂。
隻要千萬別幹擾她睡覺,隨便怎麽擺弄。
程奕將人擁在懷裏好一陣,親歸親,動作上卻比床事時收斂許多,心裏有分寸,沒把人弄醒。
每回做完,心情無比愉悅,一時半會很難入睡,所以漸漸養成個壞習慣,非要拉著顧亦徐說上會兒話。
往日言簡意賅的人,隻有在這時肯多說些。
情不知所起。翻來覆去,講得盡是不帶重的心底話。
若是白天,亦徐聽了麵紅耳赤,不知該高興成什麽樣。
可偏偏這是顧亦徐最沒精力聽的時候。
折騰小半宿,她如今又困又累,連應付程奕事後溫存的心神都分不出,草草清理後直接沉入夢鄉。
程奕不甚在意,放由她安睡。
——那些話本來就是隻說給她一個人聽。
亦徐沒聽到,他替她記著,也是一樣的。
程奕感覺顧亦徐熟睡過去,停聲,鬆開手,彎身探過床沿,撿起滑落地麵的睡衣。
他套了件上衣,撐起身子靠在床頭。
手工雕花的紅木床頭美觀是美觀,頂在身後也存在感分明,歡好過後,空氣中殘餘一絲情,欲氣息。
很淡。
尤其在清雅花香下,淺淡到幾乎難以捕捉。
程奕偏頭,目光有如實質般,凝在顧亦徐沉靜的睡顏上。
為了避光,顧亦徐扭頭朝向程奕這邊,呼吸間,女性軀體微微起伏。她睡相好,通常一整晚隻是翻個身、動動腿,冷了熱了自己會調整被子,最初兩人同床時,剛入睡那會兒,顧亦徐恨不得掛在程奕身上,睡到半夜,又覺得靠得太近,像貼著個火爐,熱,身體誠實地往外挪,但一經醒來,見到那張俊臉,又不由自主地挨回去。
程奕感覺有趣,躺在那不動,光看她一晚上在半張床上來回平移,啼笑皆非。
夜色昏暗,他望著顧亦徐,腦海內浮想聯翩。
忽然間,明白為什麽大多數男人喜歡事後來根煙。
因為無所事事,實在需要借點東西打發漫長時間,不為了什麽,單純圖個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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臥室悄然無聲,安靜到了極點。
一如下午程奕在車上和顧母交談,在講述完那段往事後,車內陷入短暫詭異的沉默。
程奕久久未言。
他還在消化這個意料之外的真相。
“很難以接受,是嗎?”
徐苓君觀色片刻,開口:“你是因為被欺瞞氣憤,還是替亦徐感到心疼?”
“……”
程奕心口沉重,覺得這個問題毫無意義,並不想理會。
這幅態度,顧母已經得到答案,她不置可否:“可你有沒有想過,揭開亦徐傷疤,我才是最痛心的那個。”
作為母親,孩子每受一點傷,都恨不得代受,“亦徐病情最嚴重的時候,我看在眼底,同樣飽受折磨,靜神險些崩潰。”
“她在接受心理治療的同時,我患上了嚴重的焦慮症。”過度和持續性的擔憂恐懼差點壓垮了她。
回想起來,徐苓君笑容竟有幾分苦澀:“如果亦徐沒走出來,我可能也要撐不住了。”
程奕眼神微動。
徐苓君將亦徐深埋脆弱的那一麵展現給程奕看,並非博取同情。
“如非必要,我根本不願意重溫那段過去。”她道:“程奕,我今天告訴你這些,也是暫且相信你對亦徐多少有點真心。”
“我不奢望你能感同身受,但至少清楚,她有過如此痛苦煎熬的時刻,你不能讓她再次重蹈覆轍。”
“既然你說要和亦徐在一起,那有些情況我不得不問清楚。”
“你算是程世中明麵上唯一的後代,他不止一次在程家表明,中意你接任他以後的位置。”
“程家人的陰險,防不勝防,你父親猶有過之。”
徐苓君對程家了解甚深,“他這麽在意你這個兒子,那你的婚姻有自主權嗎?你父親會讚同你一廂情願的喜歡不加以阻撓?”
“在他們明確反對後,你如何確保我女兒的安全?”
徐苓君盯著他:“這些問題,你得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複。”
顧母步步緊逼,完全不留餘地,事已至此,程奕無可隱瞞。
他是程世中自小賦予厚望的孩子,曾經最滿意的“傑作”,所以也是最愛惜、最舍不得傷害的“珍寶”。
比起旁人,程世中對他處處手下留情,容許孩子三番五次的僭越行為,不忍心把親手鑄造的作品砸碎。
隻不過這個傑作,產生了創作者自己都沒想到的靈魂。
程奕呼吸沉了沉,坦然道:“我給不了。”
徐苓君不由冷笑:“至少目前一切證明,你自身難保,何況是我的女兒。”
程奕出奇地沉默,麵色卻一點點變得極差。
“我可不可以認為,你的喜歡不過如此。”徐苓君語氣冷下來:“這些事情,難道不該早在你和亦徐戀愛前就該想好麽?”
“在一起的這段時間,你完全沒有解決問題的打算。”
“所以,我現在有必要懷疑兩個月的時間,是否太過寬容。”
顧母加重語氣:“不論你是用兩年,還是兩個月,在處理好你自己的事情前,暫時不要和亦徐見麵。”
徐苓君不肯冒風險。
程奕就算答應兩個月內做到,她也要讓他們先分開一段時間,否則很難斷定,這是不是程奕拖延的借口。
徐苓君在官場上混,徐家提攜她到今天的位置,但能不能坐穩立住腳跟,靠的不是背景,而是她的能力、眼見,該有的心眼一點不少。
她很清楚程奕不鬆口,讓倆人分開難如登天。
程奕下意識抗拒這個選項,但下一秒,徐苓君以溫和平近的口吻,細聽之下,竟然隱隱還有一絲發自內心的懇求,“程奕,希望你能理解我作為母親的心情。”
顧母歎息:“我不想看到亦徐身邊再有一丁點的危險。”
“新加坡的程家,我們高攀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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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奕沒有絲毫睡意,他坐在床頭,盯著亦徐看了一整晚。
像是要把自己人刻進骨血裏,永遠不忘記。
徐苓君言辭懇切,借亦徐的傷勢,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程奕不得不退步。
他可以麵對刁難質疑時,麵不改色一一化解,但一遇到顧亦徐的事情上,卻失了鎮定。
或者更確切地說,顧母軟硬兼施,不達目的不罷休,程奕在她麵前,還是太年輕了。
程奕不由心想,若是自己比顧亦徐年長兩三歲,情況會不會有所不同?
那時的他已經料理完應盡的事,可以問心無愧地站在徐苓君麵前,給出她想要的所有交代。
但漫無目的的假設沒有半點現實意義,程奕從來不會自怨自艾。
——沒有人能選擇父母,盡管二十年來,他無比厭惡自己出身在那樣的家庭,卻從未有一刻抱怨過上天的不公。
徐苓君等不了這麽長時間,她甚至連兩個月都不想給。盡管程奕可以對她的要求置之不理,那麽接下無外乎兩種可能:徐苓君無奈妥協,或者強勢插手。
前者可能性幾乎為零,如果顧母非要阻撓,且不說她會做出什麽樣的手段,屆時左右為難的是誰?
程奕可以隨時和那對夫妻斬斷聯係,他求之不得;但顧亦徐卻做不到,父母在她心底有多重要,程奕大抵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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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末了。
“程奕,相信對於你這樣的人而言,愛情不是唯一。”徐苓君道:“當然,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會知道兩個人在一起,哪怕是多年相伴的夫妻,維持走下去靠得絕不僅僅是感情。”
她以一個母親的身份請求,也是以顧夫人的身份命令:“你這麽聰明,會找到合適的辦法,對嗎?”
程奕自是知道,他們之間融不進第三個人,哪怕是徐苓君也不能輕易幹涉,想要不費吹灰之力瓦解,從內部動手遠容易於外部。
徐苓君不想唱白臉,惡人隻能由他來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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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簾與牆壁間的罅隙,似乎印著白光。
天漸漸亮了。
顧亦徐翻了個身,被子隆起一塊,冷空氣鑽了進去,屋內開有暖氣,但溫度不高,而她渾身□□,微涼氣流擦身而過,不由打了個寒噤。
迎麵的壁燈還沒關,柔柔照拂在她的臉上,顧亦徐緩了會兒,轉過身,下意識找程奕的身影。
卻看見程奕目不轉睛,望著她。
“……”
眼皮沉重,隻能睜開一半,亦徐幹脆不作鬥爭,閉眼摸索著,去牽他的手。
嘟囔道:“幾點了,醒這麽早。”
她還沒醒,神思飄忽,否則這個時間,她應該問怎麽沒睡,而非醒來。
程奕沒糾正,“那我再睡個回籠覺。”
顧亦徐輕輕嗯了聲。
聲音微不可聞。
程奕躺進被窩裏,抱住暖融融的人。
手沒鬆,還牽著。拇指和食指環捏,在她的無名指上畫圈。
“亦徐,你願意等我嗎?”程奕忽然問。
“嗯?”
顧亦徐沒聽懂。
他低聲道:“我離開你,別忘了我。”
“別急著愛上別的人。”
“……”
顧亦徐快睡過去了,不知道聽沒聽進去。
“答應我?”
那一刻呼吸屏住,在等她的回答。
不過好在最後,她還是“嗯“了聲。
程奕鬆了口氣。
顧亦徐一旦大腦皮層懈怠,隻會說“嗯”個字,有回醉酒時是這樣,沒睡醒也是這樣。
而酒醒睡醒後,完全不記得中間發生過什麽,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忘得一幹二淨。
程奕再清楚不過,他們同床共枕這麽久,早已不是第一回 見到。
然而此時此刻,卻依然卑劣地想借這個不算許諾的回答安慰自己。
程奕親吻顧亦徐的額頭,“好。你答應過的,我替你記著。”
“……嗯。”
真的也好,自欺欺人也罷。
他以後隻靠這個過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