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第106章
走廊空無一人,教學樓內所有學生在上課。
廁所內靜悄悄的,偶爾傳來隔壁教室老師帶麥講課的聲音,聽內容,上的是門生物課。
氣氛不冷不淡,顧亦徐起初還附和幾句,但漸漸的,話越來越少。
大多數時間,都是應檸一個人在說,她靜靜聽。
沉默到不行。
應檸慢慢覺得掃興——既然人家愛答不理的,她這麽熱情湊上前去,也太丟麵了。
應檸靠在窗邊,手肘撐在窗台,掌心托著腮幫子。夏季早上九點多,陽光和煦熾白,映在少女五官豔麗的臉上,竟一時分不出哪個更耀眼。
毫無疑問,這人本身長了副存在感極強的臉蛋,但作派舒展,落落大方,不會讓人因過於外放明媚的長相產生攻擊性。
應檸百無聊賴,望向草木如織、綠意盎然的校園風景,過會兒,又回頭,瞧幾眼顧亦徐。
顧亦徐垂著頭,人窩在裏間,仍不肯出來。
若換作旁人如此冷淡,應檸早拍屁股走人。
但巧的是,顧亦徐意外合她眼緣,才願意在這多呆會兒。
旁邊一直有道目光勾勾盯著,如芒在背,顧亦徐難以忽視。
最後忍不下去,手指頓住。
“……你也想玩嗎?”
應檸其實一點都不想。
但顧亦徐問了,她笑了笑,“好啊。”
兩人蹲在廁所,共用一部手機,玩了半小時開心消消樂。
應檸內心吐槽這遊戲弱智,一邊玩得忘乎所以,顧亦徐和她肩並肩,專心看手機屏幕,直到廁所外響起一陣淩亂腳步聲。
班主任一看到她們,驚喜大喊:“在這!”
“人在這裏——”
應檸愣了下。
還沒反應過來,一窩蜂人猛然擠到門口。
麵孔有熟的也有不熟的,教導主任、年級主任、保安……
但最先進來的,卻是一對中年夫妻。
男的氣度不凡,女的端莊素雅,他們滿麵焦急,在見到顧亦徐的那一刻,驚慌瞬間消散不少。
可隨即而來湧上心頭的,不是劫後餘生的慶幸。
外頭因為顧亦徐失蹤鬧翻天,司機老吳膽子都快嚇破了,校方在壓力之下,承諾一小時內找不到人便報警。
所有人急得團團轉,挨棟一層層搜過去,還要不驚動正在上課的學生。
可顧亦徐——
她卻躲在這裏玩遊戲?!
顧慶民見到女兒的那一刻,濃厚到壓得喘不過氣的擔憂、焦慮瞬間化為盛怒,他失了理智,幾步上前,揮手重重打一巴掌,顧亦徐臉頰立刻腫起來,這麽多年,他第一次動手打女兒,那點微不足道的力度讓這個高大健壯的男人手掌顫抖,徐苓君不忍心,但失望蓋過了心軟,瞥開視線沒有阻止。
顧父勃然大怒:“你躲到這裏做什麽!為什麽不上課!”
女廁猛然撞進這麽多人,應檸嚇了一跳,回過神後,看見顧亦徐在掉眼淚,應檸慌了:“你別哭啊。”
她上前擋在顧父和亦徐之間。
顧慶民定神,盯著這個陌生女孩。
他怒氣未消,麵對這麽個隨時可能動手傷人的成年男性,應檸膽子可真大,在顧慶民前半點不慫。
應檸對顧父不眼生,“叔叔,你別打她。”
“你女兒又沒做錯。”
應檸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訴顧慶民。
那些惡意揣測,隻有一小部分傳到應檸耳朵裏,但那點隻言片語,足以讓顧父從盛怒之中冷靜下來,變得無措、震怒,最後醞釀成陰寒。
班主任完全茫然,她並不知道學生群體發生過這樣的事,至少在表麵上,這些孩子偽裝得太好了!
他們天生自帶好幾副麵孔——在家長老師麵前聽話活潑,在同齡玩伴麵前開朗樂觀,而在欺淩弱勢時,則換上另一幅殘忍無情的麵孔。
徐苓君無比愧疚,心疼地抱住女兒。
亦徐深埋在她懷裏,不說話,沒有埋怨。
可心底不是不委屈,淚水打濕了徐苓君的肩頭。
顧母閉了閉眼。
她過往教會女兒寬容、真誠,以善意對待周圍的人。
可事實如此殘忍,因為太過善良,被同齡人當作軟弱可欺,爭相將其作為口舌誅伐的對象。
善意待人,卻被以最大惡意回饋。
何等諷刺。
又何其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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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數日,學校以違反校規校紀為由,開除了六名學生,她們最先捕風捉影,造謠生事,捏造莫須有的事情抹黑受害學生,至於剩下未被開除,同樣參與過欺淩行為的,視嚴重程度處以檢討、通報批評或休學。
校方迅速果斷給出的懲罰措施,在一定程度上,遏製住顧父的怒火。
最先造謠的那批人因為違規校紀被退學,此後沒人敢再議論她。顧亦徐享受到了表麵的寧靜,應檸開始頻繁出現在5班門口,約她打手遊。應檸性子風風火火,說話直來直去不藏心眼,自信卻不自負,在女生堆裏人緣好得沒話說,加之人生得好看漂亮,暗裏明裏喜歡她的男生再多不過,可愣是沒一個敢表白。
隻因應檸在學校有個更出名的哥哥,高中部最橫行霸道的大少爺,明明長得人模人樣,是個風流俊逸貴公子,行事跟個街頭混混似得,張口閉口就是斷人手腳。
如若有誰敢欺負應檸,或者同他妹妹早戀,應暄那頭可不是好招惹的。
不管顧亦徐被造謠還是澄清,應檸我行我素,單純覺得這人對她胃口,願意多交個朋友。
學校早間第一節 大課間跑操,高中部繞校道跑兩圈,初中部在操場、籃球場和體育館等地晨練。
400米的紅色橡膠跑道上,紀檢部成員拿著本子站在邊上計分,學生會裏最受歡迎的部門就是紀檢部,因為其成員可以名正言順逃操。
應檸一轉身,瞄見顧亦徐。
顧亦徐腿上有傷,沒法跑步,在一邊看台上休息。
應檸眼界甚高,看上的人掰著手指頭都數得過來,既有心與顧亦徐交好,每回見到,便饒有興致地湊上去說兩句。
可顧亦徐神色懨懨,並不是很想搭理她。
主動問好幾句,也不一定能有一次回答。
應檸感覺她變得古怪,折騰半天討了個沒趣,掃興走開。
後麵再碰麵過來時,顧亦徐遠遠見了,便繞路走開。
應檸不得其解,心想自己有這麽討人厭嗎?
但不久過後,她知道了真正原因。
因為顧亦徐遭遇了同班學生冷暴力。
她們把顧亦徐當成空氣,最高級的報複,不是做出輕蔑、侮辱的言行,而是完完全全地不把你當成一個人。
不看在眼裏。
明明都在說話,但顧亦徐講的永遠沒人接,下一個人很自然地跳過她,繼續接上一個人地話茬。
在學校嚴厲警告後,學生們有所忌憚,不敢將惡意放在明麵——她們沒有“驅逐”,反而很歡迎顧亦徐,做出友好大度的表象,邀請她進入到遊戲、或者體育課的活動中。
然後,再徹底無視她。
這個惡劣又殘忍的遊戲,不知道是誰最先想出來的。
但沒有關係,全班人都很有默契地遵守了遊戲規則,將顧亦徐玩得團團轉。
這種滋味,比排擠、孤立難受一萬倍。
而在大人眼中,隻能看到表麵的和諧,老師們放下心來,顧亦徐卻一天比一天沉默。
每回應檸說話,亦徐聽到了,卻悶不作答。
——因為她已經分不清楚,應檸和那群人是不是一夥的,專門過來捉弄自己。
腿部受到重創,能否重回擊劍賽道上還是個未知數,被綁架留下陰影,方才平複內心恐懼,又遭受言語暴力侵害,生事者被退學後,傷害卻並未停止下來。
重重打壓接踵而至,像一座座大山壓在顧亦徐身上,不要說是個十四歲的半大孩子,就是個心智健全的成年人,都無法承受。
以往她內心堅韌,能在困境中依然保持樂觀,相信沒有度不過去的坎坷。
但這回困境像蛛網束縛,一層又一層,死死困住了她。
終於,在連番打擊下,顧亦徐承受不住壓力,靜神防線崩潰。
她很快表現出極度厭棄自我,認為自身存在即是最大的錯誤,並開始自殘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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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膚組織、肌肉被深深劃開,這回主刀的不是醫生。
而是顧亦徐自己。
當徐苓君破門而入,看到顧亦徐躺在浴池中,腿間鮮紅的液體汩汩湧出,血跡蜿蜒在象牙白瓷麵上,紅白分明。
見者心驚肉跳。
徐苓君又重現了一遍當初女兒遇害,被醫護人員抬上擔架時虛弱昏迷,渾身傷痕累累的情景,眼前一黑,再經曆一重深重打擊。
“一一,你看著媽媽。”
顧母哽咽,顫聲道:“你在做什麽啊……”
“別傷害自己好不好。”
這個堅強的獨立女性,在麵對女兒一而再,再而三的自殘,竟然無能為力。
顧母痛恨自己沒有保護好孩子,愧疚自責幾乎壓垮了她。顧父沉默站著,臉上濃厚的疲憊和懊悔,同樣得心痛難忍。
他們隻有一個孩子,卻被人為傷害奪走了健康。
顧氏擁有領先世界的醫學機構,上千家私人診所,每年接收數千萬的病人,為他們提供診治,可即便如此,卻換不來女兒的健康。
他們不是難以接受亦徐從稱讚“天才”之名,跌落為平庸。
而是無法容忍,毀掉擊劍天賦的那個人是她自己。
——顧亦徐親手斷送了自己的輝煌人生。
半點怨不得旁人。
此後數年,他們放棄所有對顧亦徐人生的規劃,讓她走自己喜歡的道路,如果這樣能夠讓亦徐感到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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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份。
暑假開始了,學生們從校園解放,個個笑容滿麵,享受起難得的假期自由。
亦徐的病情卻在一天天加重,身邊一時一刻都離不開人,任何尖銳的事物都會成為劃傷身體的利器。
Corina每天與她同吃同住,眼神一直留在她身上。
顧慶民和徐苓君身心俱疲。
短短兩個月,夫妻倆衰老許多。
顧母擔憂亦徐看到傷心,將所有和擊劍有關的雜誌、海報、練習服、相冊全部收走,裝成箱,封鎖到某間客臥的榻榻米下。
顧亦徐陷在自己的世界裏,走不出來,對外界感知變得薄弱,直到房間裏的那整麵獎櫃都被搬空了,方才後知後覺。
顧亦徐木然著,問徐苓君,能不能給她留下一點回憶。
聞聲一刻,母親忍不住潸然落淚。
這是這麽多天來,女兒第一次開口和她說話。
顧母將剩餘的幾座獎杯,一些獎牌、獎狀留給了亦徐,權當做個紀念。
但更多的不告訴她放在哪,家裏這麽大,光是房間都有三十多間,徐苓君不告訴她,顧亦徐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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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亦徐被家人嚴加看管,沒能再動手傷害自己,傷口痊愈得很好,除了腿部那處,身上其餘劃傷、擦傷慢慢結痂,脫落,淡粉色的疤痕愈合,最後平淡,和其餘未受傷的皮膚對比,看不出異樣。
身上的傷好全了,可心裏剖開的那道巨大傷口,沒有半點恢複的痕跡。
醫生來了一批又一批,多到她記不住臉,所有人都讓她積極樂觀,顧亦徐也想,她知道這樣才能更快的走出病情。
可是沒有用。
她的理智和情感是割裂的,她不該焦慮,該往好的方向想,可是做不到。就像身體裏住了兩個人,自己在和自己打架。
她真的想說,你們講的道理我都懂,可是我無法做到。
以現在的精神狀態,根本無法做到,而沒有生病的人,同樣無法感同身受她的無助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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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機出現的很偶然。
那天早上,下了一趟淅淅瀝瀝的小雨,衝刷盡連日暑熱,空氣變得涼爽清冽。
午後雨歇,Corina帶亦徐到庭院散步,有意將她引導到小花圃。
三個月前,她和柯蔭一起栽下的幾株花苗,有了美好的結果。
種子在黑暗土壤中一點點萌芽、破土,而後成長,盛開,它被大自然賦予新的生命意義,卡薩布蘭卡迎風招展,潔白無暇的花瓣上點綴雨露,伸手觸碰到鮮花的那刻,顧亦徐終於有了反應。
她真的,成功種出了第一束花。
久違的驚喜和激動,觸及到那顆沉寂良久的心。
顧亦徐有了宣泄的欲望,之前她為了躲避現實,將自己困在匣子中,並將鑰匙私藏,關住自己,也把所有在乎她的人隔絕在外。
而此刻,門緩緩從內打開,她轉身撲到柯蔭的懷裏,失聲痛哭。
泣不成音。
她無法理解為何自己要承受這樣的惡意,被綁架,差點猥,褻失身,被同齡人孤立、排擠,言語暴力侵害,明明她什麽都沒有做錯,可為什麽偏偏受害者是她?
如果哪裏不對,她可以知錯就改。
可是本來無辜,又該怎麽做?
施暴者換了一個又一個,痛苦卻在與日俱增。
太煎熬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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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情緒上的宣泄,讓顧亦徐靜神好轉不少。
顧氏夫婦的擔憂稍微減緩,而且他們有個意外之喜——亦徐聞到花香,心情會趨於寧靜。
女兒從小喜歡鮮花,家裏庭院因此栽種許多花木,嚐試過後,他們發現薔薇科屬植物的芳香氣息,對顧亦徐的治愈效果最好。
很快,床頭上開始擺放玫瑰、月季,每隔兩天一換,原本清空的獎櫃被各種花香調的香水、精油填滿。
臥室內的香味濃烈到能將人掀翻,顧亦徐渾然不覺,她依賴花香,攫取心靈上缺乏的安全感,得到靜神慰藉。
如此病態畸形的嗜花症狀再不正常,也好過亦徐先前麻木遲鈍的狀態,她開始和家人溝通,意味著病情在好轉。
直到此刻,顧父顧母才慢慢接受了心理醫生給出的建議:讓亦徐換個環境開解心情。
——長期呆在家裏,不利於病人的身心健康。
經曆了這些,夫妻倆謹慎許多,必須要找個絕對安全、可信的地方讓女兒獲得休養和照顧,既要出遠門,又要托付到值得信賴的人手中。
徐苓君聯係上了澳洲沈家的親人。
接聽通話後,不消幾句,沈家的人表示可以放心把孩子交過來,她們會照顧好亦徐。
徐苓君是父母年近四十才生下的孩子,在族中同輩最小,以是沈家的小女兒和顧亦徐同輩,卻已經在澳大利亞國立大學讀本科,澳大國立正在放長達三個月的暑假,她有充足的時間,可以帶顧亦徐四處遊玩。
顧亦徐體驗了從所未有的新奇經曆,她在野外露營,到牧場數羊,擠牛奶,搭乘悉尼水上的士,穿梭隧道海灘,觀賞地熱公園噴湧而出的溫泉……
大自然以最溫柔、平和的語言,安撫那顆受創的心靈。
這比所有藥物治療都有效。
顧亦徐在澳洲度過了整個暑假,Corina親眼見證她一點點的變化,身心逐漸回歸正軌,可以正常與人溝通,甚至和父母說起旅遊路途經曆,她繪聲繪色講解不休,神采飛揚一如從前。
八月底,她們從澳大利亞首都堪培拉飛返國內。
這一次,顧慶民不再要求女兒回到學校。
他征求孩子的意願,問亦徐想不想上學,如果不想去,在家裏也能找到好老師,如果想,可以安排轉學到一個新的學校,結識新的老師和同學。
顧亦徐內心排斥第二個選擇。
新環境意味著全然陌生,她對未知感到恐懼。
初三這一整年,顧亦徐休學在家,父母為她每門學科請了專業的高級教師上課,平時課餘生活,亦徐也不再孤單,因為應檸時常來找她玩,她不缺朋友,但最合眼緣的就是顧亦徐,假期兩人呆在一塊,Corina安排好豐富多彩的娛樂活動給她們消遣放鬆。
世事無常——
給顧亦徐造成莫大心理創傷的同齡人,尤其以女孩居多,而將她從陰影中帶離,鼓舞陪伴在側的,卻也是同性。
她們以真切、包容的態度,循循善誘,將她從陰影中解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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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後,顧亦徐考進省級重點高中。
這個好成績在顧亦徐的意料之外,幸運女神再一次眷顧,顧亦徐誤打誤撞,進入到了一個完全適合自己的高中校園。
沒有擊劍,沒有訓練,沒有排擠,沒有特殊待遇,老師和同學們並不會因為她的家境高看一眼,這群目標衝刺全國頂尖高校以及海外名校的學生們對自己的未來充分信心,目光不再立足眼下,思源學子信奉以自身實力說話。
顧亦徐起初畏生,在新的學校裏,不敢和同學們走得太近,本以為能和應檸分到一個學校,但她卻去了別的高中。
新班主任和顧母討論學習情況時,言語間關切,詢問為何亦徐的狀態有點不自在——她從不積極參加活動,遊離集體外,但如果班級有特殊要求,她也不會拒絕。
徐苓君將初中的事情掐頭去尾,告訴了班主任,老師聽完表示深刻理解,她會格外留意亦徐的心理狀態,發現異常情況及時與家長溝通。
新同學們都很友好,也許度過了那段最有棱角、鋒芒的成長期後,高中生在思想上變得日漸成熟,而且在思源,學風倡導去教條化,歸還學生以自由、多元化,女孩們不再成群結隊,組成小團體,為了尋求高效、獨立的學習方式,一個人吃飯,獨自在圖書館學習成為常態。
顧亦徐很適應這樣的校園生活。
在這,她度過了平凡普通的三年。
經曆了那些不愉快的曲折後,平淡成為難能可貴的幸福,心靈得到長時間休養,等到畢業時,顧亦徐重拾起曾經的自己。
進入大學後,她結交到越來越多的朋友,友誼對顧亦徐而言,終於不再是件可望不可及的奢侈品,她以真心待人,也如那株盛放卡薩布蘭卡一樣,得到好的結果。
朋友之中,除了Corina和應檸,沒有人會想到顧亦徐曾有過如此痛苦不堪的經曆,她們單純地以為,亦徐的人生和她們同樣一帆風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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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杯中,熱騰騰的拿鐵咖啡快見底。
這已經是柯蔭在店裏喝的第二杯。從她進到羅森以來,過了差不多將近一小時。
這麽久。
到底在說什麽?
Corina心裏打了個問號,但並不十分好奇。
因為她非常清楚顧母此行的目的——徐苓君本人行徑果毅,一旦決心做某件事,不論過程如何,最後總能達成所願。
要不怎麽說,亦徐和她母親性格很像?
結局既定,那麽她對過程的期待便減少許多。
柯蔭不知道車內談話還要多久結束,正考慮要不要再來杯拿鐵……
一轉眼瞧見什麽,眼神隨之凝住。
——不遠處車門打開了。
程奕下車,柯蔭隔著老遠,隻見他麵色蒼白,幾乎與雪地融成一塊。
神色淺淡如舊,瞧不出內心在想什麽,整個人卻是肉眼可見的比來時更冷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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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奕走後,Corina回到車上。
顧母依然坐在副駕後側的位置上,姿勢和來時沒什麽不同,仿佛隻是在Corina去點咖啡時,她一個人在車上往外觀賞會兒雪景,順手解決件煩心事。
這種閑適與從容,不是什麽人都能有的。
啟動車子前,Corina問:“接下您要去哪。”
後視鏡中,兩人眼神對上。
柯蔭下意識心尖顫了下。
徐苓君道:“回珠山。”
目光卻沒挪開,顯然後麵還舊時光整理,歡迎加入我們,曆史小說上萬部免費看。有話。
她說:“知道我為什麽叫你來嗎?”
顧母常用的司機是老吳,但今天,她卻讓柯蔭來開車。
“你做對了一件事,也做錯了一件事。”
“對在把亦徐的資產信息透露給顧箐,那些資料終究藏不住,被人知道是早晚的事。”
正好提前泄露出來,能借此試探顧箐姐弟倆的態度。
亦徐心思單純,她作為母親,有些事情不得不防,早做打算。
“錯在隱瞞了程奕的存在。”
Corina眼神躲閃。
她在最初簽署家教合同時,難道不知道亦徐對程奕的好感?顧亦徐第一次表現出對異性的喜愛,她卻沒有阻止。
又或者說,Corina出於私心,默許他們發展到現在這個狀態。
她的那點小心思,徐苓君都看在眼裏。
徐苓君可以容忍柯蔭某些行為——比如接近顧箐,比如為了不得罪亦徐,睜隻眼閉隻眼讓程奕一點點深入到顧亦徐的生活中。
可容忍的前提,是不觸及底線。
“柯蔭,我一直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事不過三。”
徐苓君平靜道:“你是我選中的人,不要辜負我的信任。”
“……”
輕飄飄的話語,卻讓柯蔭感受到無形壓力。
麵對尖酸、刻薄的態度,至少還能像刺蝟遇到天敵般,抖落出渾身的刺抵禦,而徐苓君很溫和,正是因為她溫和而委婉,讓人棘手到無處入手,無法生出任何反駁,她的鋒芒悉數藏在表象之下,軟硬兼施,不動神色間,將其引入自己設計好的陷阱。
鏡子中那道目光如炬,Corina不得不低下頭。
她輕聲回:“我明白了,謝謝您的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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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試下午三點開始,五點結束。
題量不大,在用心複習後,顧亦徐發現江大課程難度真的很友好,她提前半小時寫完整張卷子,再仔細檢查兩遍,確保沒有計算遺漏等低級錯誤後,挨到最後一分鍾交卷。
顧亦徐信心滿滿,敢拍著胸脯說這回高數能拿A。
她迫不及待把這個好消息分享給程奕。
出考場一看手機,他已經發了條微信,說回家了。
顧亦徐第一反應愣住。
再看時間,下午三點多發的。
嗯?
不是說——
白天要留在學校複習嗎?
不過沒有細想,等回到家時,悄摸摸開門,換了拖鞋,瞅見程奕在客廳沙發上看書,背對著自己,渾然不覺身後來人。
顧亦徐放輕腳步靠近,在最後兩步時,忽然撲過去,從背後攬住他的上半身,準備將人嚇一跳。
可程奕完全沒有驚訝的反應。
“……”
顧亦徐失望極了。
戳了戳他,“你怎麽沒被我嚇到。”
“開門有聲音。”
程奕偏過頭,握著她微涼的手,“冷不冷?”
“還好,我坐車回來的。”
餘光瞥見什麽,頓住。
她指著程奕腿上攤開的書。
“你……的書拿反了。”
程奕好像才意識到這點。
顧亦徐失笑,“你在看天書啊,倒著都能讀。”
伸手彎腰想去夠書,瞧瞧在看什麽,但程奕直接把書丟到一邊,攔腰摟住她,一使力將人抱坐到他腿上。
顧亦徐頓了下。
“……幹什麽。”
程奕去捏她的臉。
“想親你。”
見到這人近在跟前,心如潮湧,終於不複平靜。
顧亦徐微臉紅,這人怎麽說話直來直往,她盯著地板,“那、想親就親——”
還沒說完,程奕動了,揉捏柔軟臉頰的手,忽然換了個角度,托著臉靠過來,親上去。
他本可以長驅直入,卻隻在嘴唇表麵反複觸碰,一沾即走。
非要讓她自己開口,主動迎合接納。
顧亦徐心底好笑,感覺幼稚,但還是順合心意吻了上去。
程奕最吃這招,對她的主動無法抗拒。
發生過身體接觸的兩人,有更深入激烈的方式傳遞感情,肢體糾纏如此熾熱,汗與欲濕粘淋漓,使人沉淪迷醉,但最親密,層次最豐富,直接而不被欲望衝動挾持的,卻是唇與唇的對接。
情之所至,他們喜歡肢體糾纏。
但更享受,卻是這樣細膩溫存的依偎。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