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劍與花3
第103章 、劍與花3
“仔細論起來,我們徐家和姓程的往上數四代,祖上至光緒年間還有點淵源。”
“一口通商時期,程家借天子南庫,做了些不幹不淨的勾當,多少人因此家破人亡。”
“我祖母同樣受到牽連,家道中落,年幼失怙。次年母親體弱病故,又成為孤女。在亂世幾經輾轉,被孤身寄養到親族家中。”
陳年舊事,顧母匆匆幾句帶過。
她提起那些壓箱底的往事,並非要向程奕追討什麽。
相隔百年,早已時過境遷。
何況逝者已逝,她不至於為此對程奕不滿。
“我是在老人身邊長大,因有這層孽緣在,所以一直對程家的人格外關注。”
徐苓君道:“程奕,你離開新加坡這麽久,家裏人不掛念嗎?”
寥寥幾句話,道明身份。
——顧母是有備而來,她什麽都知道。
此前對話若說程奕還在預料之中,但這一刻,深埋過往被翻出來,赤-裸-裸地暴露在麵前,被顧亦徐的母親悉知,程奕臉色泛起罕見的蒼白,“我已經很久沒有和他們聯係了。”
“可親人便是親人,血緣關係斬不斷。你日後總要回到新加坡。”
“程家內部是什麽情況,你比我更清楚。”顧母搖了搖頭,“我不可能放任亦徐和你在一起。”
“我和他們不是同類人。”
“你憑什麽向我證明?”
“你外公為了一己私利,能將未滿成年的女兒親手送到男人枕塌邊,還不夠叫人惡心?”
近墨者黑——
“家風如此。”徐苓君淡淡瞥過一眼,道:“在那種環境下成長,誰會相信你的保證?”
程奕呼吸一窒。
“從上大學起,我和程家沒有往來。”
“這點您盡可以去查。他們同樣不承認我的存在,我沒有家人。”
“好。”顧母點頭,這也與她所了解到的實情吻合。
若是程奕和程家有斬不斷的糾葛,她根本沒有與其溝通的興趣。
“暫且拋開你在程家的身份不談。程奕,你父母是怎麽回事,你心底比我清楚。”
“如此混亂的家庭。”徐苓君隱約想起什麽,神情頓然變得幾分厭惡:“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女兒往火坑裏跳。”
血淋淋的事實被攤開。
他無法抹殺自己的過去,那些汙穢不堪的往事真實存在著,時時刻刻提醒他自己是從深淵逃離,猶如一張紙的正反兩側,人前裝飾得再好、再光鮮的表象下,永遠藏著黑暗醜陋的另一麵。
程奕無從辯駁。
他隻能道:“我不會讓亦徐接觸到那些人。”
“可據我所知,你依然保留原國籍。你沒有回新加坡,身份上卻依然是新籍華人。”
顧母納悶,道:“你反抗的方式,難道就是在和家裏人玩捉迷藏嗎?”
程奕臉色快繃不住,“我有計劃,處理這是遲早的事。”
徐苓君卻問,遲早是多久。
她不會被輕易敷衍過去,“你得給我一個具體的期限。”
程奕沒立即出聲,似乎沉思。
半晌後。
“兩年。”
“不可能。”
顧母當即拒絕:“我等不了這麽久。”
兩年有太多變故,她自己的女兒還能不了解麽?兩年,顧亦徐隻怕被程奕拿捏得死死的,到時想分開都難。
程奕眼神微動,“您認為多長時間合適。”
“兩個月。”
“最遲期限,兩個月之內。”
程奕陡然麵色難看幾分——
這簡直是在強人所難!
程奕並非刻意拖延,有些事情直麵需要莫大的勇氣。想要完全脫離那個男人的掌控,不是靠嘴上一張一合就能做到,離開新加坡五年,程家的人早已把他隔絕在外,視為異敵誅伐。
在回去之前,他必須做足深遠謀慮,算無遺策,步步為營。
否則,被當作獵物,被那群披著人皮的野獸活生生撕碎的就是他!
短短兩年時間,已經是程奕能做到的極限。
更短的時間,他給不出。
顧母嘴角微揚,“你是不是覺得我在刁難你?”
“……”
程奕屏息凝神,回:“沒有。”
然而,很快。
他又說:“但這個期限,恕我不能接受。”
“程奕,你要弄清楚。”
顧母忍不住提點:“——我不是在和你討價還價。”
“這是我在反複斟酌後,給你唯一的機會。”
“如果你做不到這一點,我堅決反對你和亦徐在一起。”
“我會解決。”他道:“但兩個月時間不夠,至少兩年。”
顧母笑了笑,“你有什麽資格,讓我白白等待兩年?”
“我願意在兩個月內接受你,已經在承受莫大的風險。”她道:“沒有你,還有其它優秀的男孩子,我和她爸爸反對亦徐戀愛,隻是擔心她輕易相信外人,經曆不必要的感情傷害。”
“——卻不代表我們不會挑選出合適的婚配對象,和亦徐在一起。”
“你不是唯一選項。”
“更不是最好的選項。”
徐苓君風輕雲淡間,否定了程奕。
她再愛女兒不過,世上沒人能比母親更愛惜自己的孩子。一個滿身狼藉,未來會給他們帶來無盡麻煩和隱患的年輕人,和一個知根知底,表裏如一的謙謙君子,孰高孰低,一眼高下立判。
聽完,程奕沒有絲毫反應。
他清楚以顧家的地位,可供挑選的對象比比皆是,徐苓君此言不虛。
但程奕更清醒意識到的一點是——顧亦徐眼裏除了他,再容不下別人。
程奕微頷首,道:“我想問您,有沒有考慮過亦徐的感受。”
“您費心選出最合適的那個人,合的是你和顧董的眼光,不是她。”
他一陣見血。
“十九年來,亦徐隻喜歡過一個人,你覺得她會同意和我分開?”
顧母臉色頃刻微變。
她還是第一次表現失態。
“您知道亦徐的性格,一旦上了心,誰都勸不動。她不願意離開我,顯然更讓您頭疼,但沒有辦法,您對自己女兒說不出狠話,所以隻能找我下手。”
兩人談話至今,火藥味漸濃,因對方的身份,程奕姿態一再放低。
但他並非任人拿捏的性格,不願意做的,沒人能逼迫。
徐苓君同樣不行。
“您了解亦徐,而相處這段時間,我同樣不差。”
“徐女士,回到最先那句話。”
程奕態度擱在那,分毫不讓:“我就是在和你討價還價。”
他們都是博弈遊戲裏的玩家,籌碼各有份量。
——徐苓君壓不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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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苓君不複原先的淡然,眼神隱含威壓,沉沉盯視程奕。
程奕則視若無睹。
“在這件事情上,我和您達不成相同立場,不如各退一步。”
“我在一年內處理幹淨跟程家的關係,您接受我和亦徐戀愛的事實。如果一年後我不能讓您滿意——”
他篤定道:“抱歉,我不會讓這種情況出現。”
主被動權似乎驟然掉了個,程奕有條不紊,給出二者折中方法。
徐苓君麵色漸漸沉下來。
她占盡先機,卻被個比自己小這麽多歲的小夥子反製,徐苓君開始不滿,而讓她憤怒的人,通常不會有好結果。
“在來之前,您通過柯助告知我,希望我們之間的談話保密。”
“說明亦徐知道後,會出現您所不願看到的意外變故。”
他意有所指。
果然,顧母語調驀地一變:“你在威脅我?”
程奕直視她,“就事論事而已。”
顧母毫不客氣:“最好別抱有這種想法。”
“您今天的表現,是她從來沒見過的吧。”
他不屑於背後告密,但眼下,顯然是“對付”徐苓君的有效手段。
程奕略使激將,“我很好奇,她聽到我和您的對話後,會是什麽感受。”
徐苓君脊背微微僵直。
她似乎有所忌憚,久久未言。
怒氣在積壓,人卻愈發變得冷靜。
不知隔了多久,徐苓君神色幾番變幻,最後,肢體緩緩放鬆,重新靠回車座柔軟的椅背上。
“那又如何?”
顧母似笑非笑:“就算你告訴亦徐,又能如何。”
“我精心養育這麽多年的孩子,會因為一個認識不到半年的男人和父母反複成仇?你是在質疑我的教育理念,還是在輕視我的女兒。”
“你說你了解亦徐,可我不讚同這一點。”
顧母緩聲問:“她身上所有的一切,你會比母親更了解?”
聽到這句話,程奕不知怎得,一時間恍惚,神色忽然有點異樣。
他眼神輕微閃爍,欲言又止。
顧母不由一愣。
再回想遍自己所說的話,竟可以解讀出另一層含義。
……
徐苓君麵色瞬間變了。
程奕和顧亦徐住在一塊,若說兩人這麽長時間,還能什麽都沒有發生,那才真是奇怪!
但理智上認識是一回事,能否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徐苓君登時火氣越長,幾乎是惡狠狠地剜了程奕好幾眼。
“……”
程奕自覺理虧,低眸避開了。
好一會兒,徐苓君勉強咬牙道:“你們——!”
後麵半截話,卻遲遲說不出口。
重重長歎了口氣,最後歸於一句無奈:“算了。”
“別誤解我的意思。亦徐從小到大的經曆,她身上發生過的一切,你敢說都清楚?”
“我對於挖掘別人的過去沒有興趣。”
程奕道:“亦徐不會欺騙和隱瞞,我相信這一點足夠了。”
顧母訝異:“你就這麽自信?”
“從在一起後,她在我這沒有秘密。”
聞言,顧母竟然出奇地沉默片刻。
“包括腿傷的原因,也告訴你了?”
亦徐傷勢明顯,盡管那處部位隱蔽,可他倆既然發生了關係,程奕不可能不注意到。
得到肯定的回答後,徐苓君眼神悄然複雜起來。
“這樣……”
“也好。”
她似乎自言自語,“看來是真的放下了。”
遭遇那場打擊後,顧亦徐心底一直有個痼疾。
年少時心智未全,不懂怎麽保護自己免受傷害,被莫須有的汙名抹黑,背負上惡意滿滿的羞辱……那段陰霾無論再怎麽清除,終歸褪下深刻印跡,每番回想起來,總是痛苦又傷心。
於是隻能不去想,不回頭,一直朝前看。
“對於藥物衝突,我感到奇怪。”
顧母一怔。
什麽?
“韌帶手術拆線後,一般不需要吃藥治療。而且前期用藥,也是以消炎、活血止痛為主的藥物。”
程奕早就產生過疑惑:顧亦徐當時能參加比賽,意味著她的傷勢即便沒有痊愈,也該好得差不多,至少肯定拆線恢複,怎麽還要吃消炎藥。
之前雖然存疑,但沒有直接向顧亦徐尋求答案——揭傷疤的事,自是能不做最好。
猶豫片刻,程奕還是問出口:“除了誤食興奮劑外,受傷沒有別的原因?”
顧母不知所以,“什麽興奮劑?什麽藥物衝突,你在說誰?”
程奕愣了下。
“她不是在市級比賽中……因為隊友的緣故受過傷?”
顧母比他還詫異:“市級那場她根本沒有比完,中途亦徐狀態不好,教練喊了暫停,直接退賽了。”
車門隔音效果絕佳,當無人開口時,靜默中,呼吸聲清晰可聞。
期間有整整十秒。
程奕沒聽到自己的呼吸。
顧母在短暫懵神後,重頭消化一遍,慢慢意識到什麽。
她神態詫異:“原來,亦徐是這麽和你解釋的。”
從始至終,程奕幾乎稱得上鎮定自若,但此時此刻,他終於沉不住氣。
徐苓君所有怒意瞬間澆滅,她感到十分離奇。
“哪有什麽興奮劑?亦徐有專業教練,擊劍俱樂部由學校組建,隊友便是同學,誰敢做這樣下作的手段?”
程奕抿唇不語。
顧母望過來的目光飽含深意。
“看來,你在我女兒心底,也並可以完全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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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唰——”地拉開窗簾。
窗邊,女孩子驚歎“哇”了聲,轉頭道:“快看,外麵要下大雨了!”
“真的欸。”
“天好黑啊。”
其餘人湊過來,“現在才幾點鍾,天黑得跟晚上七八點差不多。”
練習到中途,擊劍隊的女孩子們短暫休息會兒,她們坐在一排長條的儲物櫃上,身後玻璃都由白色絨布的舞台窗簾遮擋。
一群人正喝水閑聊,吃點巧克力、水果補充體力,乍然聽到耳邊一聲轟隆雷響。
有人掀開簾子一看。
“喔,又要下大暴雨。”
“這雨沒完沒了,”一人輕聲抱怨:“前天早上來學校,走半路上把我鞋都弄濕了。”
“夏天嘛,本來就是這樣。你怕鞋濕,可以穿拖鞋來上學啊。”
“你才穿拖鞋!醜死了。”
聊了會兒,人一休息久了,惰性就起來,懶懶的不想動彈。
一個皮膚偏白的女生到邊上包裏翻出手機,查下天氣預報,馬上會有強降雨,而且持續到淩晨四五點才停。
這麽一來,女生們說得更加起勁了,雨勢這麽大,再晚點下起來可怎麽回去啊。
她們往常訓練時間到六點四十結束,如今剛過六點,還有大半小時才能走。
之前說鞋子濕了的女生腦子一轉,冒出個主意——
“教練今天有事不在,我們要不提前走吧!”
“反正我們提前結束,她也不知道。”
“啊?”
“可明天教練問起來怎麽辦?”
女生怪她們不上道:“你不說我不說,教練怎麽會發現!”
夥伴無奈戳明,“哎。”
“你們是不是忘了這有監控。”
牆角裝了好幾個攝像頭,場地內完全無死角。
一群人鬱悶不已,紛紛泄氣。
大家起初有些遲疑,被攛掇幾句後,心裏已經認同。
“管他呢,雨這麽大,早點走有什麽關係?”
“對啊,教練又不一定查監控。”
“就算被發現了能怎麽樣,頂多罰熱身多跑兩圈,或者加練半小時。”
思來想去,最嚴重的後果不過爾爾,女孩子們膽子大起來,甚至催促趕緊換衣服,收東西。
隨地放著的重劍各自被撿起來,拿起麵罩、手套,“快走吧,別耽擱。”
“等會雨真要下起來就麻煩了。”
佩佩叫上旁邊一直默默無聲的人:“亦徐,你走不走?”
顧亦徐掰開香蕉,細嚼慢咽,才吃到一半。
她搖搖頭,“你們先走吧,我想再練會兒。”
佩佩噢了聲,也和大家往更衣室去,她們得脫去身上的擊劍服。
不到三分鍾,一群年紀介於十二到十五歲的少女們換好國際學校的藏藍色製服,扣上複古亮麵的皮鞋搭扣。
白襪搭配黑皮鞋,牛皮厚底的鞋子走在木質地板上,聲音悶實好聽。
女生們路過時,身體往大門方向直走,餘光卻透過環麵鏡子,投向場地中心又開始練習的顧亦徐。
隊友們都走了,沒有人能和顧亦徐陪練,她從器材室推了個人型標靶出來,對著假人揮劍,練習基本功。
一群人開始不住咬耳朵:“她要練到什麽時候?”
“不知道。”
“從U14組選拔賽之後,亦徐每次練習都是最晚走的。”
旁人吃驚:“她不是傷才好嗎?月初才做了手術,這麽頻繁訓練不怕又拉傷?”
“可能是接受不了。”
想了想,又覺得半點不意外:“畢竟止步市級,這成績對她而言太差了。”
裏邊一人插嘴:“我們瞎擔心什麽,顧家最不缺的就是醫生。亦徐要是哪裏不舒服,肯定不會練了,能來就是沒問題。”
其餘人覺得有道理,便沒再管。
上次比賽中途,顧亦徐強忍大腿不適,疼得滿額頭上都是汗,教練隻能強行讓她退賽,包括後麵的3v3團體賽名額一並取消。
顧亦徐獨自坐在候場區的凳子上,很久沒開口。
冷板凳的滋味,她從練習擊劍以來,從沒有嚐試過。
佩佩下場後,想過去安慰亦徐,上前時發現她低垂著頭,褲腿上全是點點濕痕。
佩佩心想。
亦徐真的是個很乖、性子很軟的女孩子,連難過傷心到極點,都不會嚎啕大哭,隻是默默在那掉眼淚。
還不等隊友圍上來,把安慰的話說出口,顧亦徐已經自己拿紙巾擦幹眼淚,平複好情緒。
女孩們平心而論,在學校裏,富家千金多得是,但能找出比顧亦徐更好相處的,還真沒幾個。
所以隊裏哪怕有極個別人嫉妒、羨慕顧亦徐的家世、天賦,卻隻藏在心底,不會惡語相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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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教育資金雄厚的國際學校,校園除了教學區外,配備擊劍館、遊泳館、保齡球館等運動場地,擊劍館內部按需求被劃分為不同區域,比如練習場、決賽場等等。
擊劍俱樂部的男女生分不同場地訓練,因為男女體力懸殊,好比同為重劍,男運動員和女運動員比賽,勝利完全往一邊壓製性傾倒。
而女子重劍初中部的練習場地,恰好正對館門口,玻璃門一推開,外頭狂風大作,女生們高束起的馬尾在風中揚起。
“最後一個走的記得鎖門啊。”
“亦徐,我們先走了。”
“拜拜——”
她們成群結隊,三三兩兩離開。
“記得別練太晚。”佩佩在風口衝顧亦徐大聲喊:“早點回家,明天見——”
顧亦徐也回:“明天見。”
她聲音輕,被猛烈的風吹散,佩佩沒聽見,不過看見了口型。
她揮揮手,和女生們一起頂風走了。
可佩佩一行人不知道,明天她們卻見不到顧亦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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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餘人離開後,偌大場地空蕩蕩,不斷響徹著重複性的聲響。
直到牆上鍾表的時針指向七點,金屬彈簧尖頭刺穿標靶的動作才停下來。
再次弓步時,顧亦徐感覺體力已經跟不上,兩腿酸軟得直打架,手臂維持的高度也變得勉強。
——從那天過後,顧亦徐每天都練習到七點後。
內心的不甘和失落,成為最有力的激勵。
事實證明,教練的決策是對的。她從長遠打算,不讓顧亦徐爭一時之氣,當機立斷放棄那場比賽。
往後亦徐的擊劍道路還很漫長,教練得為自己的學員負責,一場失敗不能說明什麽,那隻不過是通往成功路上的一小塊絆腳石。
——隻要顧亦徐恢複健康,隨時能過踏越過去。
教練的話顧亦徐最後還是聽進去了。她是最懂事聽話的孩子,老師和父母說得不會有錯,當感覺身體已經不適合訓練時,顧亦徐沒有和自己較勁,很快結束。
更衣室內長年開著空調,每個人都有各自的儲物櫃。
顧亦徐脫了外層的擊劍服、馬甲、護胸,摘掉手套時,手上全是汗,掌心處隔著手套,依然被擊劍柄磨得通紅。
顧亦徐甩了下發麻的手,慢騰騰收拾好東西,一一檢查關燈關窗,鎖好門。
外麵暴雨已經下著了。
豆大雨珠砸在傘麵上,入眼具是白茫茫的一片,頭頂“咚”、“咚”響密集得心驚。
好在出了擊劍館五十米,穿過綠草如茵的操場,到教學區的建設群後,樓與樓之間以連廊銜接,顧亦徐免得被大雨淋濕全身,但腿部以下肯定免不了災,她的皮鞋裏正淌著水,又重又沉。
顧亦徐心情變得很糟糕。
任是誰鞋子濕了,也高興不起來。
她到校門口時,保安室裏竟然沒人。
這種惡劣天氣,又過了晚上七點,監控室的保安以為學生都已經放學走了,他們違反規定,在值班時冒雨跑回員工寢室收衣服。
顧亦徐獨自坐在保安亭裏,看著幾十塊監控屏幕,發呆。
期間接到電話,司機老吳告訴她,來學校的路上有段低窪路段,已經被雨水淹沒,前麵兩輛小轎車出了車禍,“深水區”被堵得水泄不通,他臨時改換條新路線,但時間要久些,大概七點半後才能到。
顧亦徐隻能繼續等。
她翻開書包,拿出今晚布置的作業,準備寫一會兒。
無意間,抬眼瞥見窗外。
雨幕之中,枝頭一抹潔白和嫩綠低垂,迎風搖曳晃動。
打開窗,風送來一縷幽淡花香。
樹上茉莉隻開了一半,花苞才如米粒大小,和苔花一樣小小得不起眼,但香氣已經散發出來,聞者沁人心脾。
顧亦徐自小對鮮花沒有抗拒力。
她不由想:摘一點回來也沒關係的吧?
反正不摘,持續幾個小時的暴雨也會摧殘花骨朵,把它們摘回家,Corina手巧,會用茉莉花苞編成手環,放在她的床頭,睡覺時聞著一個星期都是香的。
顧亦徐很快拿定主意。
她打傘,出了校門,茉莉樹栽種在學校外側柵欄的綠化帶上。
還沒走到樹下,卻聽到後麵傳來一陣淩亂而急促的腳步聲。
亦徐還沒反應過來。
來人用力一推傘麵,顧亦徐下盤不穩,踉蹌摔倒,膝蓋重重磕到地上,劇痛不已。
接著眼前一黑,口鼻被毛巾死死捂住!
撕扯間,吸入刺鼻的乙-醚氣體,奮力掙紮沒多久,至多不過幾秒鍾,亦徐脫力倒下。
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個印象——
她看清了男人的臉。
……
不止一個人。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