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顧亦徐猛地被提拉起來,勉強站穩,一時間有些愣神。


    這麽快?

    怎麽可能。


    “你開玩笑呢——”顧亦徐直接將疑惑說出口:“什麽好不好的,按摩一會而已,哪有這樣立竿見影的奇效?”


    “有。”


    程奕堅持道:“我已經好多了。”


    說這話時,他煞有其是地瞥了顧亦徐一眼,眼神幽暗而銳利,威勢內斂逼人,顧亦徐瞧見了,不覺得哪裏可怕,反倒心底直犯起嘀咕:

    怎麽有股怨氣……


    可顧亦徐尋思下,並沒有哪兒做錯了啊。不論怎麽問,程奕都不肯再讓她觸碰,像是在鬧別扭似的,

    顧亦徐轉念體諒他今晚遭遇了父親那檔子事,許是情緒低落複雜,便沒計較這些,而且程奕心思深沉,也不是一兩日了,顧亦徐慣來不太明白這人都在想些什麽,於是暫擱置此事不提,好脾氣地問他:“吃過晚飯沒?”


    果然,沒有。


    顧亦徐忍不住說:“我要是今晚上課沒提前回來,你是準備在這坐到九點嗎?”


    程奕搖頭,“沒胃口。”


    他那表情,何止是沒有胃口,簡直被那對夫妻惡心得快吐了。


    “再沒食欲,多少也要吃一些。”顧亦徐溫聲道,“不規律吃飯,是會鬧胃病的。


    她勸得輕言軟語,程奕瞧著麵色雖不太好看,最終還是賞臉地應允了。顧亦徐跟蕙蕙在學校吃過晚飯才回來,方才兩人談話間一耽擱,現今已經八點多,時間不早,為圖省時方便,顧亦徐主動請纓,給他下碗麵條。


    程奕想也不想,拒絕了。


    ——顧亦徐若出手幫忙,自己還得分神盯住她。


    趁人在灶台前忙活的功夫,顧亦徐靠在中島台,靜靜打量著程奕,心底不由感慨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好看的人,無論看多少遍,程奕的長相總能驚豔到她。


    然而當觸及紗布包裹的手掌時,那種欣賞、喜愛的目光,微微凝住,很快夾雜些許愧疚。


    ……


    她覺得挺對不住程奕的。


    手腳都有傷,掌心才止住血不久,這麽個傷患還得自己親手下廚。


    著實可憐。


    程奕一轉身,便瞧見顧亦徐一言難盡的神色。


    他歪著腦袋,正尋思,心中劃過一絲了然:

    “餓了?”


    顧亦徐一時沒聽清,含糊地“嗯?”了聲。


    程奕又問了遍:“要不順便幫你煮一碗?”


    “……”


    顧亦徐無語凝噎。


    她早就想說了,正好趁此機會講清楚,“我胃口沒那麽大,你以後不要做這麽多飯菜,我吃不完。”


    顧亦徐汗顏道:“每次到最後都是強塞的。”


    程奕聞言挑眉,“怎麽不早點說。”


    “之前和你不熟,怕說了打消你做飯的積極性。”顧亦徐如實道。


    這算什麽理由?

    程奕蹙眉,沒能很理解她的小心思,“那現在就熟了?”


    顧亦徐輕輕點頭。


    ——可不是嘛,熟得不能再熟了。


    “我想晚點找個時間,學習怎麽把飯做好吃。”顧亦徐目光落在傷處,短暫停留,起碼再遇到現在這樣,可以真的照顧好程奕,而不止於嘴上說說。


    “沒必要。”他道:“你又不是經常在家裏吃飯。”


    顧亦徐說:“但我想學。”


    她態度堅持,左右不是件壞事,程奕無可無不可,隨口附和:“你喜歡就去吧。”


    誰知,顧亦徐下一刻衝他道:“好啊,那你來教我。”


    程奕眼神陡然變了,又教?

    上次交學費那事顧亦徐顯然沒長教訓,當然,那在顧亦徐眼裏根本不叫“懲罰”,能夠和程奕親密接觸,其實是對她最好的“嘉賞”。


    天上掉餡餅的幸運莫過於此,她不費任何精力找到一個認真嚴謹的老師,這老師費心又費神,結果什麽都沒得到,還被她占盡便宜……


    “為什麽是我?”


    顧亦徐嫣然笑說:“你廚藝這麽好,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程奕有些無奈,“……少盯著我一個人不放。每周家政公司都有人來,你怎麽不找她們學。”


    顧亦徐反問:“你說呢?”


    程奕半眯著眼,瞧了顧亦徐一會兒。


    顧亦徐滿含希冀地回望著他。


    靜默片刻,程奕妥協了,伸手將她拉到跟前,“怎麽教。”


    “就,正常的教啊。”顧亦徐補上一句:“你別多想,我真的隻是想學做飯。”


    程奕哼笑,道:“我一個字都沒說,到底誰多想?”


    “……”


    反正顧亦徐不承認。既然他倆都沒多想,那就是麵條想太多了,想得都坨了。程奕一個不留神,鍋裏水開燒幹,和麵攪合在一塊,黏稠得沒半點賣相。


    但懶得再折騰,於是將就著吃完墊肚。


    鬧了半天,原定晚上回來複習的計劃泡湯,幾小時一個字都沒看,顧亦徐到了十點猛然驚醒!這才開始著急忙慌,她可還有不少內容沒過完!

    預期任務沒完成,這下急也沒用,顧亦徐隻能通宵熬夜複習剩下的那部分,她在書房看了不到十分鍾,程奕跟著進來。


    “我快來不及了。”顧亦徐匆匆抬頭,“你不要找我說話。”


    程奕頷首,“你看你的,我看我的。”


    顧亦徐好奇,程奕難道也有任務沒完成?

    “你要看什麽?”


    他指了下裏邊的影印室:


    “電影。”


    顧亦徐:“……”


    不是,為什麽她急得像油鍋上的螞蟻,都火燒眉毛了,程奕卻這麽悠哉遊哉?


    顧亦徐忍不住瞪他一眼,“你為什麽非要在這看!”


    程奕笑著,“就當我樂意陪你,行吧。”


    顧亦徐故意說:“我可是要複習到淩晨兩點。”


    “那我在這和你呆到淩晨。”


    程奕回答得很自然,但顧亦徐不知怎得,總覺得他不太對勁。


    顧亦徐自然不會以為他們難舍難分到這程度,情侶在一塊正常,但顧亦徐定力不穩,專心複習時程奕在旁邊隻會讓她分神,他不會不舊時光整理,歡迎加入我們,曆史小說上萬部免費看。知道,以往都主動避開以免打擾,這般不顧場合地湊近上來——


    顧亦徐托腮,琢磨一下。


    程奕好像……


    有點黏著她?

    “那你看吧。不準出聲,”顧亦徐輕聲道:“要是被我聽到了,你就得回房間去。”


    程奕覺得她這話挺逗,進去放電影時還是戴上了耳機。


    見到父親派來的人,程奕內心起伏波動,不亞於驚濤駭浪,遠比表現出的劇烈百倍,此刻心煩意亂,要是一個人呆著,滿腔陰鬱不知從何發泄,唯獨和顧亦徐相處時,還能勉強維持理智克製住自己。


    ,


    十四歲前。


    每年夏季,他會在法國馬賽莊園住上一段時間。這裏充斥著白色石灰岩建築,南瀕地中海,是法國對外貿易中最大的海港城市,程家借此建立地中海上交易市場。作為普羅斯旺地區的中心,馬賽每年接納數百萬遊客,然而程奕來這並非為了度假。


    因為唯有這裏,才能暫時逃離那個名為“父親”的男人的轄製,稍微喘口氣緩解。不幸的是,隨著鬆懈時間越長,長久積攢下的壓力回彈更明顯,消極情緒變本加厲。


    程奕不滿足於如此短暫的自由。


    程奕很清楚,他從新加坡到法國,隻不過從一個精心打造的鳥籠,挪到另一個籠中。


    養雛鳥的人似乎頗有心得,知道將“鳥”關押在原地太久,會容易把它逼瘋,偶爾鬆弛有度,猶如放風箏有風時鬆手,無風時緊錮,這樣風箏永遠飛不離掌心。


    程奕扯不脫繩索,於是他決定,燒毀那條線。


    他在最東麵的閣樓,製造了一場火災。


    那兒正是他父母的臥室,或者更確切說,是滋生邪惡、情|色交易的溫床。


    火勢起初並不迅猛,飄逸出的絲縷濃煙很快引起莊園內傭人們的警惕——這裏位於馬賽郊區,山巒間根植錯落有致的白橡木林成群,若是火勢蔓延,直升機救火也不管用。


    傭人立即放下手裏工作,趕去撲火,這時事先鋪就的化學粉末發揮作用,連二亞硫酸鈉加熱燃燒,遇水後釋放出高濃度含硫易燃氣體,當氣體密度積攢到一定程度——


    最靠近火源的人在聞到刺鼻氣味時急速退出!

    下一刻,“嘭!”


    轟然爆鳴聲中,小型火災成了爆炸現場。


    火舌瞬間舔舐三尺高,臥室被熊熊火焰焚燒,牆壁龜裂,盡管無人受傷,爆炸產生高濃度有毒氣體,造成眼睛,呼吸道黏膜損傷,傭人們嗆氣逃離,因含硫氣體流淚咳嗽不止。


    混亂之中,程奕趁此間隙,鑽進無人看守的車庫,找到一輛專門用於從外采買貨物的越野車。這枚車鑰匙曾在數天前遺落,當程奕完成仿製後的第二天,又悄悄地被主人“意外”找回。


    他沒學過開車,此時不過十四歲,處於腳麵剛好能夠到踏板的半長不短身量,在鼓搗一番後大致掌握如何駕駛,程奕踩下油門,率性開著車,一股氣從南法往東一路直開。


    不想停。


    沒有目的地,隻有眼前的公路。


    看不到盡頭的感覺如此美妙,無拘無束的空氣鮮活無比。


    一個晚上的時間,片刻不停歇,從馬賽駛入瑞士境內,汽車半路沒油,程奕丟下車,將它扔在曠野公路邊上,等著哪輛經過的拖拉機借機拖走。


    毗鄰意大利的邊境,是阿爾卑斯山區的馬特洪峰山,他在這住了兩天,險峻山脊和三角獨特的山形結構使馬特洪峰成為著名的滑雪聖地,程奕幸運地結識到一群登山客。


    他們來自歐洲各個國家,因滑雪愛好結伴到此地,進行為期一周的高山滑雪項目。在瑞士靠近阿爾卑斯山地區,講法語比德語和意大利語更常見些,他們在溝通之後,得知程奕孤身一人,都很驚訝,因為他實在太年輕了,還是個孩子。當隨後聽到他同樣擅長高山滑雪,詫異之餘,他們高興地邀請程奕住進了半山腰帳篷。


    程奕和他們每日從山頂滑雪,一次不慎意外墜崖,突刺出的尖石叢擦破胸膛,差點捅出個窟窿,要不是躲避及時,險些喪命山穀。


    搜救隊很快將他送下山,在附近醫院搶救。


    閉眼時,他在阿爾卑斯山穀,厚重積雪埋沒了身體。


    當睜眼醒來時——


    卻是在熟悉的臥室內。


    房間天花板正中心,是一枝皎白色水仙,圖案由頂級藝術家設計而成,藝術家成名之作以水仙花為創作主題,才華橫溢,卻年紀不到三十患上嚴重抑鬱症,自殺在畫室。


    程奕起初無比鎮定。


    他向往日一樣起床,但被繃帶纏繞的殘破身體,牽扯住動作。


    程奕很快明白,自己一定錯過了什麽。


    那兩天出逃帶來從所未有的美好體驗。程奕自然知道被抓回去的後果有多殘忍,但站在山頂的那刻,皚皚白雪純淨無暇,冰冷刺骨的空氣清冽無比,他第一次感受到無所製約。為了這股解脫,他願意付諸生命,隻要有這兩天的回憶,承受再殘酷的代價也值得。


    可是,命運和他開了一個玩笑。


    當程奕還沒來及回味時,就被意外奪走了珍貴的回憶。


    他一無所有,是個最貧窮的乞丐。


    此刻就連最後一枚硬幣,也被人索取。


    滑雪遇難後,他失憶了兩天,記憶停留在策劃火災之前。


    當看見莊園東麵被煙熏漆黑的尖頂房屋時,程奕表情凝固在臉上。


    困惑、驚恐、恐懼……瞬間扭曲了麵孔——


    誰能告訴他,為什麽在預想中會發生的事,已經出現?!


    他還沒逃出去,火災爆炸就發生了?


    如果發生了,他為什麽還會在這裏?


    誰能告訴他?!


    誰能,告訴我……


    周圍一片死寂——


    沒有人為他解答。


    傭人們不約而同緘默噤聲。


    並且很快,他們都消失了。


    而來自父親的怒火才剛剛降臨。


    莊園內的原先雇傭人員全部辭退,換上語言不通的非法移民——當時中東、北非正暴發難民危機,受難者如海潮般大量湧入東地中海地區,法國南部城市同樣接納了許多非洲黑人。


    他們生性懶散,無所事事遊逛街頭,經常與當地居民衝突滋事,沒有人敢聘用他們。


    程世中派管家到舊港碼頭找到一批尋求工作的黑人,他們現在簡直市麵上最低廉的勞動力,薪資提得很低,溫飽是最大的問題。隻要滿足吃住,一切好談。


    因為先生不懂法語,以往莊園內以中國人居多,即使是歐洲人,也至少要求會講英語。


    過往程奕從不認為溝通費事,如今卻正在遭遇語言障礙,整整一個月,他無法與新傭人溝通,偌大莊園內找不到一個可說話的人,壓抑隱忍快將人活活逼瘋。


    所有對外聯係方式被切斷,網路信號阻隔。


    他被困在莊園內,不明白自己缺失的那兩天發生過什麽,驚恐未定之餘,能給他解答的人卻全部離開。


    沒有什麽,比拋棄更可怕。


    那段時間,程奕沉默地像個啞巴,不言不語。


    但這還不是最壞的。


    隱隱抽條健壯、往成年男性方向發展的少年身軀挺拔,青澀中又富有肌肉感,再加上出色的外觀長相,即使在不同審美風格的人群中依然享有極大魅力。


    那群黑人起初以為在莊園需要種植勞作,但後來發現這裏實在清閑,他們隻用修剪草坪、打理白橡木林等輕體力的活,空閑出的精力無處排解。


    漸漸的……不知不覺間,他們的餘光瞟向了這所莊園的小主人。


    其中最大膽的那個,叫作胡斯。


    他最先向程奕表現出興趣,在遭遇對方震驚、惡心的神色後,他們仿佛得到了另一種趣味,以打發無聊沉悶的莊園生活。


    有人開始對程奕做出一些欺侮、飽含性暗示的動作,而當程世中從管家那知曉一切後,卻故意默許,傭人們的行為開始愈發放縱。


    每天清晨,通往主人居住臥室的樓梯上,殘留液體痕跡;食物擺盤成難以下咽的形狀,晾曬在草坪的衣物、被單莫名其妙失蹤,隔幾天後,又會出現在家中的某一個角落……


    管家始終袖手旁觀,他是程世中為非作歹的幫凶,隻有在事態即將脫離掌控時,才會出手調和,避免發生某種不可挽回的結果。


    管家將尺度把控得分毫不差,一如程世中所期望的那般,讓程奕的神經時刻繃緊,催折精神防線,使他乖順、徒於反抗,卻又愛惜地不願讓孩子收到一丁點兒身體上的傷害。


    這個男人身行力施,讓程奕永遠記住那次深刻的教訓。


    ——這是不聽話的孩子,違逆父權的代價!


    以至於那段時間,程奕隻有在自己的臥室內,才是確保安全的。他不允許任何人靠近房間,不吃別人做的飯。深夜聽見些微動靜,瞪大眼睛徹夜無法入睡,長期的精神壓製使他無形中改化,變得易怒、狂躁和暴戾。


    當程奕忍無可忍,將起哄最過分的黑人摁在壁爐前燒紅的木炭上,燃燒蛋白質的焦臭味鑽進鼻尖的那一刻,程奕猛然意識到,他儼然成為父親的另一個翻版。


    一瞬間,渾身僵冷如石。


    胡斯捂著半邊灼燒至血肉模糊的臉,疼得滿地打滾,旁邊的人僵持在原地,眼神又驚又恐,仿佛在看一個怪物。


    程奕緩緩鬆開手,退後兩步,打了個寒顫。


    寒氣直入骨髓。


    作者有話說:


    別鎖了別鎖了…


    真刪了啊

    程奕失憶時,換個比較淺顯、平常化的類比就是:你馬上要期末考試了,期末考完後,你睡醒發現自己記憶還停留在期末考試前,一切痕跡表示你已經考完了,但你對試題毫無印象,然而周圍同學們告訴你,從始至終都沒有這一場考試。非常割裂。


    童年陰影加載50%,程奕父親是真的變態,大家受不了的匆匆跳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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