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顧母微微錯愕。


    難不成,那房間裏住的人是澤臨?


    在中午瞧見那場景時,徐苓君驚得變了臉色,任由哪個母親發現自己女兒與外人同居,都不可能維持鎮定和淡然。


    良久後,好不容易情緒平複下來。


    顧母沉思片刻,拿出手機。


    不是給顧亦徐打電話。


    而是查看這間房子的監控。


    為了安全起見,裝修時房屋的每個角落都裝上了監視器。她沒有過多窺探孩子隱私的癖好,但過往的經曆讓徐苓君不得不提防起見,亦徐執意一人在外獨居,安保措施一定到做到全麵。


    然而,攝像內容空空如也。


    監控器每七天實現自動覆蓋,今天恰好是第一天。尋遍整間臥室,儲放物品實在不多,似乎是才住了不久,能辨認身份的證件、物品更是一樣都找不到。


    徐苓君抱著滿心忡忡,沒有貿然打通電話過去,質問顧亦徐。她預計回家後與顧慶民商量一番,如何體麵處理這件事。


    此刻,徐苓君的表情頗耐人尋味。


    若是顧澤臨,那就完全不一樣了。


    這可真是……


    心口巨石驟然落下,顧母好氣又好笑。


    也是,照亦徐的性格,怎麽可能一聲不吭和個陌生男人住一塊?

    想明白這遭,顧母心情一片舒展,接著問:“然後呢?”


    秦月無奈極了,“他沒錢吃飯,餓了兩天肚子,最後隻能找亦徐。他跟箐箐姐弟兩人較勁,誰都不肯服輸,後來打電話告訴我,說是住在亦徐那邊,讓我和他爸別擔心,還叮囑我這件事千萬別讓他姐知道,省得又被抓回去管著。”


    顧澤臨卡上一分錢動不了,酒店都沒法住,兒子自小從沒在物質上被苛待過,要什麽家裏就給什麽,顧箐這個作姐姐的,不知怎麽這般狠心,秦月真是又惱又無奈。


    慈母多敗子,女兒講得那些道理,她未常不懂,但澤臨受了一丁點兒委屈,她這做母親的心裏第一個受不了,擔心得連著好幾晚睡不著。


    秦月不覺得自己哪兒錯了,換作女兒出了什麽意外,她同樣不可能睡得踏實。


    當得知自己兒子在亦徐家有個落腳歇處,秦月才算放下心來,之後背著顧箐給顧澤臨塞了幾十萬零花錢,不敢多給,若是他花錢大手大腳,太鋪張浪費,再被他姐逮著了,秦月也救不了他。


    徐苓君倒想幫侄女說句話,但見秦月完全沒有教子無方的自覺,還是收了聲,免得多費口舌。


    “好了,不說這些,省得提起你煩心。”徐苓君道。


    阿姨恰好過來,問顧母晚上做什麽菜。


    秦月順嘴提了句:“我拿的那十幾條新鮮野生黃花魚,個頭足有七八斤重,剛從海裏打撈空運過來的,都放哪了。”


    “還在保鮮盒裏。”阿姨說:“我見冰沒化,就沒拿出來。”


    顧母奇道:“你還買了野生黃花魚?”


    “不是買的。”秦月笑了笑,“都是別人送的。大哥和亦徐他們不是喜歡水產麽,我一個人又吃不完,索性全拿來了。”


    顧母失笑,也不客套道謝,“行,那我包魚肉餃子招待你。”


    轉而和阿姨說:“周姐,晚上吃得輕淡點。把泡發好的海參、鮑魚、瑤柱那些拿出來煮粥,魚肉剔骨剁餡,和好麵團,你不用動調料,我自己來包。”


    秦月聞言打趣:“那好啊,大嫂難得下廚一回,我有口福了。”


    顧母親手下廚,秦月和阿姨到廚房幫忙打下手,三人一派其樂融融。


    顧亦徐回到家時,全然不知自己在鋼絲線上走一遭,整副心思掛在程奕身上,進門時不忘提醒:“慢點,別被門檻絆倒了。”


    終於,把人平安無事挪到沙發上,顧亦徐說:“你這兩天不能用右腳走路,有什麽要拿的記得叫我。”


    “對了,要冰敷。”


    她立即想起來,“我去給你拿冰袋。”


    “嗯。”


    “想喝水嗎?”


    “不。”


    “餓不餓,我去給你洗水果。”


    “不用。”


    顧亦徐目光審視地上下掃視一遍,盯著他。


    程奕一臉木然,“怎麽了?”


    顧亦徐疑神:“說到底,你還是不相信我能照顧好你,對不對。”


    “我好像從沒講過,現在需要人照顧。”


    他提醒:“是你一直在自說自話。”


    其實路上顧亦徐根本沒幫上多少,程奕適應了拄拐後,能自己單腳走,隻是累了點。顧亦徐如臨大敵的陣勢,反而讓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我是扭傷腳踝,不是殘疾,能夠自理。”


    顧亦徐眼巴巴望著他,“難道你一點都不需要我嗎?”


    程奕沉思一下,“我要發個郵件。”


    顧亦徐二話不說,起身去書房給他拿來筆記本電腦。


    “……”


    程奕忽然體驗到某種新鮮感,“等會。”


    “這兒沒有充電口。”


    房間裏有,顧亦徐扶著他進了臥室,門輕輕一推便打開,顧亦徐未留心到這處異樣,隻當程奕沒將門關嚴實。


    他進來嫌悶,顧亦徐去開窗。


    開窗後,高層對流風冷颼颼,不間斷地刮進來,程奕感到冷,她又到衣櫃挑了件外套。


    程奕慢悠悠地穿上外衣,不由心想世上怎麽會有這麽聽話的人?


    軟和到像是沒半點脾氣,如同一杯溫白開,純淨、予以恰好的溫度,不會拒絕,怎麽欺負都行,再過分的要求都行。


    惱怒到了極點,也隻會委屈地用通紅的眼睛瞪過來,毫無威脅力不說,甚至想讓人變本加厲的欺負,讓那雙水紅眼眸更紅更潮濕,落下淚來,都不算完。


    ——所以,程奕才總是忍不住的戲弄她,得寸進尺。


    她越縱容,他越是放縱。


    `

    到了晚上,腳踝腫脹淤血,即使不碰,一陣陣脹痛感也足夠叫人難以忍受。


    顧亦徐敲門時,程奕正換衣服,上衣掀起脫到一半,忽然又放下。


    “進來。”


    兩秒後,她推門而入,探進半個身子。


    顧亦徐輕聲問:“組會開完了嗎?”


    “剛結束。”


    “那就好。”


    她是在門外聽見完全沒聲音,才敲門詢問。


    顧亦徐踱步走近,瞧見程奕隻穿了件T恤運動褲,外套掛在椅背上,心底大致有個猜測。


    “是不是要洗澡?”她問。


    頓了下,飛快補上一句:“需不需要我幫你洗。”


    程奕以為他聽岔了。


    “什麽?”


    “我說,要不要我幫你洗。”


    程奕不禁蹙眉,看向顧亦徐,懷疑他倆誰不正常。


    顧亦徐隻好解釋:“浴室地板滑,你又站不穩,我進去給你搭把手呀。”


    吃完晚飯後顧亦徐就想問來著,但那時程奕到點開會,便沒問出口。她念著程奕下午打排球出了汗,以他那潔癖的性子,肯定忍受不了晚上不洗澡,顧亦徐可是給自己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設,才鼓起勇氣過來的。


    程奕默不作聲,顧亦徐快先撐不住了,“你到底洗不洗啊……”


    “你說照顧,原來就是這麽照顧法的?”


    程奕沉默一瞬,“你是準備把我照顧到陰溝裏去。”


    盡不幹人事。


    顧亦徐小聲說:“你又不是船,翻不了。”


    “我好心問你,真不用幫忙?摔倒了怎麽辦?”


    “要不,我陪你進去——”


    程奕推開她,拉開一定距離,“你冷靜點。”


    他憋了半天,都沒找到用什麽形容顧亦徐,最後說:“別這麽……急色。”


    顧亦徐鬧了個大紅臉。


    誰?

    程奕說她急色?


    怎麽這樣形容她。


    自己分明隻是擔心他的安全!


    好吧……雖然也沒錯,她初次見到程奕,正是被外表所吸引,哪怕眼下受了傷,麵色微微泛白,展現出平日難以得見的脆弱美感,更叫人挪不開眼睛。


    顧亦徐禁不住誘惑,低頭斂色,鬼迷心竅地沒反駁。


    程奕見到她的反應,微微一愣。


    須臾間,他忽然明白了什麽。


    “好。”


    程奕隱含笑意,“今晚就麻煩你了。”


    態度陡然一變,顧亦徐猝不及防,被砸了個正著,有點暈眩茫然。


    那廂話音剛落,程奕手即提在下擺,眨眼除掉了上衣。


    顧亦徐驚訝得瞪大雙眼,目不轉睛看著程奕。


    他脫下衣服時,肩寬腰窄腿長,身體比例完美到不似真人,□□的上半身出現在顧亦徐麵前,運動褲的鬆緊帶卡在腰間,邊緣壓出一圈淺淺的紅印。


    程奕抓住她的手,“來吧,讓我看看你怎麽‘幫’我洗的。”


    顧亦整個人僵住。


    這!想歸想,可實際上,她沒做好準備啊!


    程奕一聲招呼不打,就……


    “不,等等!”


    方才的那些話已經是顧亦徐的極限,現在臉皮薄得直想找個角落鑽,她急於躲避,程奕甫一碰到她得手臂,頓時像受隻驚嚇的兔子炸毛跳腳。


    程奕紋絲不動,攥著她手臂將人拉到身前:“我可是傷患。”


    “我我不,我什麽都沒說。”


    顧亦徐磕絆道:“今晚你還是自己洗,沒事的話,晚點我再過來。”掙紮甩開程奕的手,飛也似逃了出去。


    房門“砰”地一聲巨響甩上。


    關門時有多急促,彰顯那人心底有多慌張。


    背後,程奕“嗤”地笑了聲。


    ——這個膽小鬼。


    ,


    由於傷勢不算嚴重,養了足足近一星期,程奕腳踝好了七七八八,終於可以正常走路。


    最開始姿勢有點別扭,但沒有辦法,剛痊愈不久隻能慢慢適應,不能立刻把身體重量壓上去。


    前幾天程奕沒法走路上課,都請了假,研究生課程不算多,隻有五六門,平時課堂表現是其次,關鍵是各項大作業、論文和課題報告。


    老師們一聽說程奕受傷,立即爽快批了假,並紛紛慰問傷情如何,那股親切熱絡的態度,讓從沒受到過如此區別對待的顧亦徐羨慕不已。


    不過仔細一想,像程奕這樣的學生有哪個老師不喜歡?他的導師周讚元教授更是恨不得把程奕當親兒子似的關懷。


    程奕能走動後,周四一早,就去了學校上課。


    臨出門前,顧亦徐問他晚上回不回來,他猶豫一刻,答應了。


    顧亦徐掩飾不住欣喜,笑了起來。


    這段時間,程奕已經完全適應了和她住在一起,兩人的生活習慣,興趣愛好逐漸同步,共同話題越來越多;回想程奕第一次來家中上課時,她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聊天的話題,短短一個多月,竟能發生如此巨大的變化,真是出乎意料。


    兩節課分別在早上和下午,程奕上完最後一節課,收拾好東西,離校前,拐道去了第二體育館。


    聽聲音,排球館內已經有人在練習。


    程奕對此不感到意外。


    他們的訓練時間具有彈性,除了周末外,每個人的學院、年級不同,課程上找到個所有人不衝突的練習時間是不可能的。因此有人選擇在晚飯前練習,也很是常見。


    程奕來體育館自然不是打排球。他傷還沒好全,隻是走到半路上,記起上周六穿著球衣走人,原先換下的衣服還沒拿走,留在了更衣室。


    然而沒想到,更衣室內很是熱鬧。


    隊裏好幾個人都在,包括宋鳴、老賀,一群人窩在更衣室的海綿墊子上聊天。


    那幾塊厚墊子本來時學校半年前買來練跳高時多了剩出來的,恰巧那段時間更衣室沙發壞了,破了個大窟窿。教練指使三四個男生到隔壁第一體育館的儲物間,拖幾張出來先應付下。誰知這麽躺著躺著,結果躺出了感情,後來誰都不願意換,於是這麽湊合著用了大半年。


    他們一見開門的是程奕,話頭登時頓住,隨即哄笑道:

    “唷,隊長好了啊!”


    “程哥也來訓練嗎?”


    “……”


    一群人七嘴八舌,程奕反而奇怪:“你們這麽早過來?”


    問了方知,原來今晚是司旻的生日,他們提早來這布置驚喜,準備讓這小子大吃一驚。


    程奕聞言挑眉。


    依他對這群人的了解,這不是驚喜,應該是驚嚇吧?


    “感覺怎麽樣?還行吧。”


    宋鳴走過來問道:“這幾天去你宿舍,怎麽都敲不響門,跑哪去了?”


    程奕淺笑,“你說呢。”


    宋鳴嘿嘿一笑,他自然猜得個大概,程奕這副表情,分明就是承認。


    “肯定是跟女朋友黏一塊了吧?都這樣了,還不準備請我們吃飯?”


    “飯吃多少頓都沒關係,但她肯定不會來。”


    “這麽難搞?”


    宋鳴訝異:“她是什麽千金大小姐,架子擺的這麽高,這是不給你臉啊。”


    “和她無關。”


    宋鳴:“?”


    “是我不想給你們臉。”


    “……”


    宋鳴頓時無語,他發現程奕這人挺陰險的,剛想回擊幾句,外頭又進來一人。


    看清來人的那刻,室內突然詭異地安靜下來。


    這人他們再眼熟不過。


    就最近那個周六,他才跟程奕倆人發生了不小的衝突。


    都說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雖然不知道他倆哪裏結了仇,但每逢見麵時必起爭執,而且次次都是同一人主動惹事。


    齊垵瞧見程奕,明顯有些意外,愣住幾秒。


    正當眾人以為齊垵又要生事時,這回偏偏出奇地很——齊垵很快恢複神色如常,自顧自走到櫃子前開鎖,存取東西,連同宋鳴都沒打招呼。


    “……”


    “……”


    隊友們麵麵相覷:這樣的平和,還真是聞所未聞。


    正當眾人捉摸不透時,齊垵忽然停了動作,轉身,徑直盯向程奕。


    “談談?”


    語氣輕描淡寫。


    程奕打量他一會,沒立刻回。


    看表情,像是在思考可行性。


    最後,他頷首:“行啊。”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更衣室,餘下十幾人相互對視。


    沉寂片刻,老賀忍不住道:“他們不會打起來吧?”


    “不好說。”


    “他倆有什麽好談的?”


    隊友們搖頭不解。


    他們不約而同將目光投到宋鳴身上,在場人中,他是唯一一個和齊垵、程奕都交好的人。


    宋鳴神情凝重,眉頭一皺,根本搞不懂齊垵在想什麽。


    “先不管,看情況再說。”


    話雖如此,排球隊眾人卻都很放心不下。


    二人進了隔壁,那間原先是體力測定室,後來廢置不用,改成了雜物間,比如存放排球筐、拖把等,原先廢棄不用的運動器材、康複器材,還擱置裏頭。


    換言之,這裏邊趁手的利器不少。


    宋鳴等人商量著過去聽牆角,起碼到時兩人大打出手,他們可以攔下。


    但還沒等他們聽到什麽,門“哢噠”一聲從內打開,兩人繼而走出來,瞧著麵色平靜,根本不像暴發過劇烈爭吵的樣子。


    十幾雙眼睛望過來,其中宋鳴最為震驚,什麽時候這兩人能心平氣和地獨處了?


    他忍不住率先問:“你們在裏頭說些什麽呢?”


    程奕指了下齊垵,“你自己問他。”


    說完抬步回更衣室。


    齊垵將頭扭到一邊,“一些私事。”


    “你和他有能有私事?”宋鳴狐疑。


    逼問幾回,奈何齊垵嘴風太緊,什麽都套不出來。


    最後,齊垵不耐推開他,“別問那麽多行不行,煩不煩啊——”


    一轉身,卻在走廊拐角,看到嘉芙。


    她不知在那站了多久,眼神無比複雜地看著他。


    ,


    出了校門,到附近站牌“東華大學”的公車站等候,程奕往常都從這裏出發,在江濱公園下車,之後步行五分鍾,就能到顧亦徐居住的小區。


    從校門到公交站的短短路程,程奕不禁想到剛才和齊垵的簡短對話。


    實話實說,程奕對這麽一個時不時到挑釁滋事的人毫無興趣,甚至提不起憤怒的情緒,隻覺得幼稚。


    ——他早已過了被人挑刺、感受到不公平時,便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年紀。


    他向來厭惡用直接暴力的方式解決問題,拳頭相向不是勇士,而是動手不動腦的莽夫。打架解決一切問題,隻屬於熱血上頭的未成年人,當麵臨與別人矛盾,尤其當自己不是過錯方時,思考怎麽和解才是成熟的思維方式。


    隻有在和解無法達成,忍無可忍下,程奕才會考慮使用必要的武力解決途徑。


    但很顯然,齊垵本事沒他自以為的那麽大,他除了造成點騷擾,如同聒噪的烏鴉在耳邊喋喋不休,隔三差五飛到頭頂轉一圈耀武揚威,此外也沒有別的什麽。


    正這般分神想著,程奕忽然一刻心悸,身體比思維先一步察覺到異常,脊背瞬間僵硬。


    猛然轉身,背後並沒有人。


    “……”


    程奕不認為那是錯覺。


    從有意識開始,他的感知成數倍敏感於常人,能通過短暫接觸,迅速判斷出一個人的職業、習慣、情緒等,尤其在後者上,程奕相信自己的直覺勝過一切。


    他有所警惕,但步伐鎮定不變,按原路程繼續走。


    等待的那趟公交很快抵達,程奕刷卡上車,挑了個後排靠窗的位置,閉目養神。


    公交車啟動,緩緩駛進車流,沒人發現,它的身後多了條緊綴的小尾巴。


    黑色的車身始終保持三個車位的距離,跟在公交車後麵,不至於引起格外注意,但又確保不會跟丟。


    從東大到江濱公園,期間共有六個站,即將停靠第四個站時,程奕睜開眼,在“萬卷書城”站台下車。


    站台往內幾十米就是書城。建築外觀像本平放的書,四四方方,延長出的屋簷、底座設計像是書皮處伸長的那截外包裝。程奕沿著對角線的方向走去,書城一樓對外租售,沿街開設各類商鋪。


    程奕進了一家士多店,在櫃台隨手拿盒糖果,付款。


    餘光瞥過,那輛車在路邊停了下來,沒再跟著公交車。


    程奕見之心底冷笑。


    女店員收錢時,眼神不住這位客人身上瞟,他進店買了盒糖,卻沒打開吃,徑直丟進背包裏,轉身出門左拐。


    店員一愣,隔壁是家體育用品專賣店,她剛才看到的男孩子相當白淨帥氣,脖子掛著摘下的藍牙耳機,穿扮運動係少年感十足,人卻透著股清冷,這一反差尤其令人難以招架。


    店員尋思,他指定是來買體育用品。


    程奕從印著“Sport”字樣的專賣店出來後,背上多了個黑色長條布袋,他目不斜視,經過黑色車身前,沒有一刻遲疑停留。


    裏麵的人終於坐不住了,打開車門出來。


    對方叫了聲:“少爺。”


    程奕停下腳步,側目看去。


    這是個身姿筆挺、衣冠楚楚的成年男性,約莫三十來歲,依他的品貌,丟到任何一個上流社會的宴會中充當成功人士,都不會引起旁人的懷疑。但在程家,他連個管家都當不上,隻是最普通常見的司機。


    程奕半眯著眼,“你在跟蹤我。”


    尾音並未揚起,而是確鑿肯定。


    “我是按程先生的命令,接您回去。”男人糾正道。


    “他要我回去,這和我有什麽關係。”程奕語氣滿滿譏諷,“他命令我去死,我便該去死麽?”


    “程先生不會這麽做。”


    “你不是他,沒資格說這話。”


    “……”


    “是。”


    “我最後一次警告你。”程奕加重語氣,“別再跟蹤我。”


    男人隻身擋住路,“少爺,程先生太久沒見您,他很想念自己的兒子。”


    “他有這麽多兒子,不缺我這一個。”


    “程家對外承認的永遠隻有一個孩子,其餘不見光。程先生再意的隻有您。”


    程奕露出個諷刺的笑容,“那我是不是應該還感謝他?”


    “少爺……”


    “別這麽叫我。”


    難以想象,竟然會有如此奴性的人,仿佛他們與外界脫軌,生活在封建社會,仍使用帝王家臣、卑躬屈膝的那一套。


    程奕眼底愈發寒涼,鄙夷道:“我不回去,滾開。”


    “在我麵前擺什麽父慈子孝的戲碼。”


    程奕寒聲道:“真夠惡心的!”


    男人沉默了。


    但今天無論如何,他也要將程奕帶回新加坡。


    程奕麵沉如水。


    他認為暴力解決不了問題,但是見到眼前這人,毋寧更確切地說,是透過這個“傳話”的機器,記起那個最痛恨的男人,所有理智瞬間被躁鬱、怒火焚燒殆盡!


    程奕隻想說一句——


    去他媽的。


    他解開身後的袋子,拎出一根長長的金屬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狠狠錘在車前蓋上,金屬鐵皮瞬間凹陷進一個深坑,車身尖銳鳴笛,附近路人們驚恐地看過來。


    程奕根本不泄憤,緊抿唇一錘接著一錘,鋼製實心棒球棍將賓利車身砸得坑坑窪窪,拉到維修廠,都隻能重新定製外殼金屬。


    男人臉色鐵青,卻沒有阻止,任由程奕施展,他年少時曾和位武學宗師學過兩年散打和擒拿,力勁勝過絕大數普通人,最後棒球棒彎折報廢,程奕出了一身汗,霍然轉身,一下下深深喘息,目光如炬盯著眼前男人,森然幽黑的瞳孔如同盯上一頭勢必扭殺咬斷脖子的獵物!


    男人喉嚨發緊,逐漸感到呼吸阻滯,警惕地緩緩緊握住拳頭。


    從程奕麵沉如水的陰翳表情,他仿佛看到了另一個男人的身影,使得他渾身戰栗,喪失反抗的意誌。


    這兩人不愧是父子!


    同出一派的陰沉狠毒,他早該知道!程奕不是溫順的田園犬,不可能乖乖聽人的安排。


    這是條嗜血成性的雪狼,隻是披著羊皮太久,在羊群中潛伏到讓所有人忘了他殘忍的本質。


    棒球棍丟到一邊,“哐當”的金屬砸地聲聽得旁觀者觸目驚心。


    “聽好了。”


    “下次再出現我麵前——”程奕笑意不達眼底,“這根棍子砸得就是你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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