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在許曼言極具壓迫感的視線下, 西米低下了小腦袋。


    孩子已經嚇傻了……


    傅臨江默默在心裏歎了口氣,往前稍稍移動身體,恰好擋住視線。


    他自暴自棄地想著, 反正在許曼言心裏他已是毫無形象可言,不如主動攬一部分責任,替西米吸引部分火力, 也許可以讓她少挨點罵。


    “熊仔玩具是昨天壞的, 我答應幫她修好讓她今天過來拿, 但是弄來弄去搞不定,所以要助理去買了個一模一樣的用來替換。”


    沒成想到, 還有初次開機提示,直接穿幫。


    “那蛋糕呢?”


    許曼言眼神充滿防備,“也是答應給她買的?”


    傅臨江連忙否認, “不是, 蛋糕是我自己想吃,和西米沒有關係,隻是她剛好來,所以請她吃一塊。”


    這番說辭,許曼言半個字都不相信, 嗬嗬冷笑,“那你真有童心, 買蛋糕還挑兔子形狀的。而且, 你一個不怎麽吃甜食的人, 居然會主動吃蛋糕, 還是在這種既不過生日也不過節的時候。”


    傅臨江閉了閉眼, 強行掙紮了一下, “嗯……人有時候覺得生活苦了點, 就想嚐試一下改變,所以我現在喜歡吃蛋糕了。”


    見鬼的生活苦!


    見鬼的喜歡吃蛋糕!!

    傅臨江你改變的不是吃甜食而是滿嘴跑火車吧!!!


    許曼言懶得繼續耍嘴皮子,冷冷飛了記眼刀,將新的玩具熊仔從西米手上拿走,塞回傅臨江手上。


    玩具被驟然拿走,看著自己空落落的手,西米小嘴扁了扁,雖然知道媽媽有自己的道理,終究沒忍住,大顆眼淚掛在麵頰上,看著小模樣可憐巴巴的。


    許曼言對她向來極有耐心,用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來形容也不為過,但這次亂跑實在讓人膽戰心驚,又氣又後怕之下,語氣難免冷硬。


    “不要覺得這樣就沒事了,可以糊弄過去,回家媽媽再好好問你。”


    西米“哇”地一聲大哭出來。


    傅臨江忍不住開口:“這個機器人熊仔西米很喜歡,你還是拿回去。她……還小,有些事不太明白,你別凶她。”


    他不說還好,說了反而更火山澆油,許曼言更生氣了,怒氣值蹭蹭上漲。


    她嫌惡地轉過頭,狠狠白了傅臨江一眼,“不勞傅先生費心,我的女兒我自己管,請你以後務必和她保持距離,不要再莫名其妙地摻合進我們的生活裏,給我帶來困擾!”


    傅臨江語塞,唇瓣抿緊。


    許曼言的言行舉止,一旦發現了蛛絲馬跡,不難猜出其背後用意。


    西米真正的年紀,如果真是四歲的話……


    雖然親子鑒定還沒有做,傅臨江有強烈的預感,她很有可能是自己的孩子。


    當得到這一認識時,他的大腦就像被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砸到,陣陣眩暈,也像是好夢成真,不敢置信這幸運,被情緒強烈衝擊之下,好不容易才維持表麵的平靜,在母女倆麵前不露聲色。


    可現實終究露出了骨感的麵目,許曼言脫口而出的話,就像一根戳破氣球的針,砰地一下,讓傅臨江鼓脹滿溢的歡喜現出原形。


    為什麽西米在中國要故意小一歲,無非是想誤導他,讓他自然而然的覺得西米和自己毫無血緣關係。


    她的意思和態度再明顯不過,不想西米和他相認,不想他和西米之間產生任何聯係和感情,決絕地斬斷之間產生交集的任何可能。


    如果不是因為壞掉的玩具,還有買錯的蛋糕,他可能永遠都不知道,自己曾經錯過了什麽。


    情緒在胸膛裏像燒開的水,來回翻滾著,燙得傅臨江心口又悶又疼。


    時間的車輪碾壓而過,來往皆是泥濘,在他和她之間的路上清清楚楚地寫著幾個字。


    ——南轅北轍。


    許曼言撂完話,抱起依然在抽抽噎噎的西米往外走。


    “曼曼。”


    傅臨江在她背後喚了聲。


    許曼言腳步不停。


    傅臨江:“玫瑰園的房子,簽合同時寫了你的名字,當年我準備當作生日禮物送給你。”


    回答他的,是嘭的一聲巨響,大門緊閉,幹脆利落地告訴他,什麽玫瑰園,什麽生日禮物,她通通不屑一顧。


    傅臨江木然垂下眼睛。


    安靜下來的房間,隻吃了邊角的蛋糕,懷裏的熊仔玩具,殘留的香水氣味,零碎而又極富存在感的提醒著他。


    ——曾經擁有過什麽,然後又失去了什麽。


    充盈和空虛之間的落差,讓他至今無所適從,避無可避。


    算一算時間。


    西米,應該就是兩人第一次在玫瑰園過夜懷上的。


    在那之前是什麽呢?


    危機。


    兩人冷戰了許久。


    傅臨江第一次感受到,岌岌可危的感情就像在狂風中即將斷線的風箏,如若不能安全的收回,便會消失在烏雲背後,再也不會出現在視野中。


    他無法忍受一個視他為無物的許曼言,也知道隻要還和家人住在一起,母親、妹妹和自己妻子之間就是一個解不開的結,無限循環在矛盾與爭吵裏。


    既然解不開,就索性斷了。


    兩人搬出去住就好,眼不見為淨,傅臨江天真的以為,這樣做的話,許曼言會慢慢找回從前的快樂。


    打定主意後,他先是讓人準備裝修江城一宅的房子的事情,但即使馬上動工,剛裝修好的房子也不適宜馬上搬進去居住,於是他又尋找合適的二手房,打算買下用作過渡。


    幾番打聽之下,居然得到消息,由於主人急需資金周轉,用作私人招待會所的玫瑰園打算易手出售,但是開價極高,以至於幾位有意向的買家躊躇不定。


    傅臨江如獲至寶,出手果斷,在手中流動資金極為有限的情況下,東挪西湊,不管不顧地執意買下玫瑰園。他想把它作為禮物送給許曼言,當作兩人重新開始的見證與契機。


    前人神仙眷侶般的愛情故事太過美好,於是賦予了那幢繁花似錦的房子特有的魅力和氣質,他雖然嘴笨,不能巧舌如簧地說出讓許曼言喜笑顏開的話,但至少可以用行動表示,他和她夫妻一體,最在乎的當然是她。


    愛一個人,種一園花,許一生情,結一次婚。


    兩人坐在鮮花如錦的玫瑰園,皎潔月光落在許曼言麵龐上,衝淡了她眼角眉梢的冷淡,卻平添了憂鬱。


    傅臨江開誠布公的告訴許曼言自己對未來的打算,問她喜不喜歡玫瑰園,如果喜歡的話以後兩人就生活在這裏。


    隻有他和她。


    “我們還可以養一條狗,或者,幾條。”


    許曼言喜歡小動物,但傅萱自小過敏,所以在傅家,但凡長毛的頂多隻能進廚房。


    連日隻要看到他就處於自閉狀態的許曼言,終於態度有所鬆動,不再沉默不語。


    和眼淚一起落下的話,依然傷心欲絕。


    “傅臨江,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討厭現在的自己,我不該和你結婚,不該和你來中國。這兩年就像是一場噩夢,才發現原來這個世界有這麽多的惡意,你不知道認識你之前,我過得有多幸福。”


    在愛意滿滿的家庭和環境裏長大的孩子,會覺得世界大致還是光明的,人心是向善的,許曼言從未想過有那麽多偏見和非議會落在自己身上,愛情會讓人低到塵埃。


    傅臨江不知該如何回應她的後悔。


    他本能的去逃避承認,她的不快樂,歸根結底都是因為他而起。


    他隻能誠實地陳述自己的感受:“可是我不後悔,不後悔認識你,不後悔和你結婚。過去的時間,我知道我做得不夠好,但是請你相信,也許我們還可以有個更好的未來。”


    —————


    回到十樓的許曼言,並不如傅臨江所想的那麽無動於衷,坐在沙發上怔愣了許久。


    “媽媽你在生氣嗎?”


    沒有迎來想象中的批評教育,西米小心翼翼地湊上去,親了她麵頰一口。


    “不生氣。”


    許曼言回過神,愛憐地揉了揉她的小腦袋,“媽媽永遠不會對你真正生氣,隻要西米承認錯誤,改正錯誤就好,像今天這樣的情況,絕對不許再發生。”


    “對不起媽媽,我以後不亂跑了。”


    第一次看許曼言發那麽大的脾氣,西米是真的嚇到了。


    在她心裏,媽媽是漂漂亮亮、溫溫柔柔的曼曼公主,對誰都很和善,幾乎沒有看到過她發脾氣。


    “乖。”許曼言回答得有點漫不經心。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多心,傅臨江在臨出門前提起玫瑰園的房子,好像別有用意。


    西米就是在那幢房子裏懷上的。


    ………


    玫瑰園的夜,窗外樹影婆娑,屋內繾綣纏/綿,雖是親密無間,連親吻都是混著眼淚和疼痛的。


    促心交談後,兩人仿佛都在試圖證明什麽,又或者為了宣泄,用力地擁抱,輕吮慢咬。


    時間很長,也很費體力。


    累了倦了,大腦自動發出休息的信號,不會再有多餘的精神去想些有的沒的。


    許曼言暈乎乎地閉上眼,卷著薄薄的毯子,翻過身便想睡覺,意識朦朦朧朧中,傅臨江下了床,似乎去陽台上抽了根煙。


    到後來,隨著門重新打開的聲音,一陣輕柔微風拂過,裹挾著淡淡煙草味道的身體重新抵了上來,滾燙,帶著能將身體喚醒的熱意。


    許曼言重新睜開眼。


    幽微的燈光之下,她摟著傅臨江的脖頸,兩人呼吸交疊,目光相對。


    傅臨江的眼,像那天的夜一樣深沉壓抑,也像那天的月一樣亮得出奇。


    在愛與痛的邊緣。


    深淵是你,光明也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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