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山地裏的天氣, 像是怪獸,說變就變。
本來還是月明星稀,到了下半夜, 不知哪兒刮來一陣妖風,大雨不期而至。
初始沒有人在意,都繼續安安穩穩地睡著。
但很快出現異樣……
山穀裏原本有條潺潺小溪, 來時清澈見底, 深度隻剛剛沒過腳踝, 連孩子都可以放心下水,在裏麵歡歡樂樂的淌水玩。
可當傾盆大雨落下來之後, 因為雨勢不減,從山頂流下的雨水匯集在一起,很快將溪流變成了小河, 水流湍急而喧嘩, 且水勢還有繼續上漲的趨勢,以極快的速度向水岸邊的草地上蔓延。
帳篷裏開始從外麵滲水,呆在裏麵躲雨睡覺已不現實。一盞盞露營燈被重新打開,人們從睡夢中驚醒,紛紛打開帳篷, 探出頭來,想看看是怎麽回事, 卻被劈頭蓋臉的風雨澆了個透心涼, 在茫茫夜色中徹底清醒。
“天哪, 怎麽下這麽大的雨!”
“天氣預報不是說晴天嗎?”
……
頭上頂著各種臨時充當雨具的物品, 露營的人開始匯集到一起, 商量接下來該怎麽辦。
車都停在露營基地, 可露營基地離支帳篷的山穀還差個幾百米遠, 已經有人往前麵探過路,原本架在溪流上的石板橋,被上漲的水流蓋過,摸黑走會冒著極大的風險,很有可能一不小踩空,掉進水裏被衝走。
許曼言抱著西米,施然抱著晨晨,兩個大人顧不了自己,隻能用睡袋將孩子包裹得嚴嚴實實,在黑暗中艱難前行,想找塊背風幹燥一點的地方先呆著。
徐笑笑倒是能披著防潮墊遮風擋雨,但鞋子到小腿的位置早就全部濕透,一樣凍得瑟瑟發抖。
“媽媽,我害怕。”
睡袋裏,傳來西米悶悶的聲音。
許曼言身體正在失溫,打著哆嗦將她摟得更緊,為了防止她受寒感冒,將剩下的所有打臉值全都兌換成能量給她渡了過去。
好在露營基地的老板及時發現了險況,帶著駐紮基地的幾位員工,拿來了些雨具和救生物品。
有經驗的人穿著救生衣探明石板橋的路,在兩岸拉起了繩索,又增加了照明設備,大家戰戰兢兢的一個接一個,用腰部安全繩連著繩索,以五人為一組,陸陸續續淌過了還在繼續上漲的小河,全部人都從露營的山穀轉移了較安全的基地。
短短幾百米的距離,卻像經曆了一個世紀那麽漫長,每個人的心裏都生出些劫後餘生的感覺,徹底澆滅了來時安營紮寨的興致盎然。
到了停車的地方,大家作鳥獸散,各自上了自家的車,在天蒙蒙亮的時候,全都離開了露營基地。
基地裏沒有衣服賣,三個大人沒有幹衣服換,隻能用免費提供的幹毛巾稍微擦幹頭發和身體。
好在兩個孩子保護得好,沒有淋濕。
“江城一宅離這裏最近,我先送你們。”
施然看了眼後座上又陷入沉睡的兩個孩子,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許曼言沒有拒絕。
折騰到六點半,終於回到家。
她將西米安頓到主臥床上,又喊醒保姆劉阿姨,叮囑了幾句西米醒後要做的事情,這才拖著要散架的身體去了另外一間臥室休息。
因為太累,連澡都沒有洗,直接換了身幹淨的衣服倒在床上。
暴雨的後作力此時才真正顯露,許曼言幾乎是腦袋沾上柔軟枕頭的同時,馬上睡著。
中午時段,劉阿姨做好飯菜,想著人已經休息了幾個小時,也許可以起來吃飯。
“許小姐。”
她躡手躡腳地走進臥室,來到床邊,輕聲提醒,“午飯做好了。”
許曼言眉頭微微蹙著,臉上泛著不正常的紅暈,呼吸還有點急促的喘,劉阿姨又喊了一聲,她才睜了睜眼,視線沒什麽焦點,很快又閉上。
聲音有如即將斷掉的絲線,“阿姨,我頭很痛,想再睡一會兒。”
有氣無力得不對勁……
劉阿姨試探地伸出手,貼著她的額頭去摸,心一驚,“許小姐,你發燒了!”
燙手得很,明顯溫度很高。
許曼言虛弱的“嗯”了聲,她的身體裏,每一處都在叫囂疼痛,尤其是腿關節那裏像是有什麽在啃噬著骨肉一般,差點抑製不住呼痛。
劉阿姨關心地問:“要帶您去看醫生嗎?”
“不用了,也許睡久點明天就好,你帶我去醫院西米沒人照顧。”
“可是燒得這麽高,會不會有別的問題。”
“那你……找我哥愛德華吧!”
許曼言說完,撐不住沉重眼皮,又迷迷糊糊地睡著。
劉阿姨手機上有愛德華的聯係方式,他是許曼言給的緊急聯係人,馬上打了電話過去,講了情況後,愛德華在電話那頭默了默,思量了一會。
“你先好好照顧她,我人現在呆外地一時半會回不來,馬上會給我朋友打個電話,如果他有空的話會幫忙,過來帶曼曼看醫生,如果他不能過來,我會再聯係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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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臨江沒想到,自己依然會接到愛德華的電話。
如果想要事過境遷,放任來電不管,冷處理彼此之間的關係,時間久了自然淡漠如路人,其實是最好的。
一聲聲鈴響,有如藕斷絲連中最後猶在掙紮的牽扯,傅臨江皺了皺眉,終歸還是抬腕,按下心底裏的別扭,在掛斷前觸碰到接聽鍵。
聲音冷淡公式化,沒有絲毫熱情,“愛德華。”
“文森特,你現在是不是在江城一宅,有件事需要你幫忙。”愛德華的語氣頗為急切。
“你說。”
“剛才曼曼的保姆給我打電話,說她生病了,你能不能替我上去看看她的情況,必要的話帶她去醫院。我現在人在外地趕不回來,非常擔心她的情況。”
本來想隨便找托詞掛斷電話的傅臨江,冷不丁聽到曼曼兩個字,眸色加深,沉聲應道,“好,我這就去十樓。”
………
沒有敲門,傅臨江直接輸入了密碼,進入房間。
因為愛德華提前說過會有人來,劉阿姨見到他的出現倒不是很驚訝,隻當是愛德華告訴的他怎麽開門。
坐在地毯上的西米聽見動靜,下意識抬頭望,看清楚模樣後,驚喜地喊了聲,“特工叔叔!”
已經第二次聽她喊“特工叔叔”,傅臨江心裏生出些異樣,但眼下不是哄孩子的時候,他麵無表情的看了眼西米,微微點頭,向著保姆指引的臥室闊步走去。
房間裏窗簾半拉上,光線明暗交錯。
在黯淡的光影中,許曼言蜷縮著身體,頭發鬆鬆散散披散開,隻露出側臉和頸線,秀氣的眉微微蹙著,像是正在默默忍受什麽痛苦。
傅臨江站在床前,將她的模樣仔仔細細看清楚。
五年未見,每一次重逢,她每次的模樣都不一樣,明媚張揚的,慵懶恣意的,還有憤怒冷漠的……睡著的樣子,還是第一次見到。
傅臨江手顫了顫,抬起手,輕輕貼在許曼言的額頭上。
燙得厲害!
他想了想,先給傅家名下的一家私人醫院打了個電話,要醫院盡快派個能出診的醫生過來。
再看許曼言,睡得更沉了,眉心淺紋消失,若不是臉上不正常的紅暈,與記憶中許多個日日夜夜重疊。
結婚前兩年,無論多晚,她都還會等著他回家,兩人閑扯幾句話再睡覺。
後來,兩人大吵一架,冷戰了段時間,她就再也沒等過了,十點一到就上床睡美容覺,雷打不動,後來更是嫌他回來晚了太吵,直接要求分房。
這讓原本習慣於聽到許曼言用嬌軟的聲音說著“等你回來”之後,叮囑一句“不用等我,你早點睡覺”的他,開始產生了微妙的失衡。
心裏有什麽被強行挖走了一塊,所以空落落的。
傅臨江手指動了動,終於沒忍住,指腹貼上許曼言的臉,打算將許曼言一縷遮在臉頰邊的亂發,輕輕挽至腦後。
他不知道,許曼言剛剛之所以皺眉,是因為正在夢裏水深火熱。
水深是早上才經曆過的那場大暴雨,她在雨裏走著,被淋得幾乎要窒息,又冷又慌,甚至辨認不清楚方向,不知道該往哪裏去躲避。
火熱是好不容易終於找到了家還有空房間的溫泉酒店,選了個自己滿意的池子換好泳衣泡在溫泉水裏,剛才淋雨的刺骨寒冷慢慢從身體裏驅逐,她滿足的發出了聲喟歎。
豈料好景不長。
來時沒注意到池子的另一側還站著個人,因為邊上有假山遮擋視線,又加上水氣繚繞沒有發現。水聲嘩啦,高大的身影傾身而來,極有壓迫感,她下意識抬頭望去。
居然傅臨江也在!
怎麽哪哪都有他!!
許曼言半睜開眼,迷茫的視線和給她挽頭發的傅臨江對個正著,她燒得腦子都快糊塗了,隻當還在夢裏,一隻手軟弱無力地去推傅臨江的手。
“你給我滾,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心,驟然間錯跳了節拍,發悶發緊,還……發疼。
“你就,這麽恨我嗎?”
收回手,傅臨江眸深似海,雖然麵上依然平靜,可口吻,分明是痛的。
他知道她受了委屈,知道他有做得不盡如人意甚至是錯的地方,但兩個人在一起,尤其都是初戀,難免有處理得情緒化的時候。
無數次捫心自問,將過去的記憶掰開,揉碎了,再粘合在一起,傅臨江真的不覺得,他有錯到要到老死不相往來,相見就壁壘分明的地步。
許曼言恍恍惚惚閉上眼,沒有給他回答。
一室靜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