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片:商人少年與他的護衛
[次日,晌午九時。]
……
當馬車通過了瓦蒂斯城那密不透風的安全檢查關卡之後,眼前一亮,紅髮少年這才得以呼吸到不再擁擠的空氣。
早晨的瓦蒂斯城給少年帶來了深刻的印象,就像蔚藍天空中剛剛升起的一輪朝陽,一切都是生機勃勃的。
在這裡有雄偉堅固的城牆,寬敞的大街,熙熙攘攘的人群,縱橫交錯的馬車隊伍,喧囂擁擠的鬧市。不論哪個地方,都對這剛剛發現新世界的少年有著別樣的魅力。
十九歲的沃倫·洛克菲爾德來自於鄉下的「帕明衛鎮」,生來沒有離開過家鄉一步。如今是他第一次帶著貨物風塵僕僕地趕到這座被稱為「水上之都」的大城市來,卻沒想到自己已不由自主地被它的美輪美奐所吸引,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
與他隨行的還有同樣騎乘在旁邊高頭大馬上的一位壯年男子。該人穿著厚實沉重劃痕累累的銅板鎧甲,臉上不動聲色靜如止水,順著少年好奇目光指向、時不時介紹起周圍的建築物。
「看到那幢尖塔了嗎?那裡曾經是一座海防站。當瓦蒂斯城尚未建立起來、仍被人稱為瓦蒂斯海峽的時候,這裡可是連接陸地與海洋的關鍵軍事要塞,兵家必爭之地;如果有哪個勢力取得這裡的話,他將獲得進而控制整個博肯利昂半島的機會。」
少年抬起頭,褐色的瞳孔倒映出高聳如雲的尖頂建築物,他不自禁地張大嘴巴,心中湧現出讚歎。
「這棟建築是三百年前,瓦蒂斯城剛剛落成時修築的警戒塔。相信小時候經常在鄰居家偷書看的某人也知道,對敵警戒塔的設置一般都在城牆以外,事實上我們腳下所踩著的這片土地在當時依然是郊區,城牆以外。」
聽到護衛若有所指的言語,紅髮少年忍不住臉上一紅,低下頭去小聲嘟噥著什麼。
他的護衛,同一小鎮的修·魯門叔叔,將近五十歲,年輕時為了生計到臨近的弗朗克王國當過兵,經歷了不少戰火的洗刷,曾取得騎兵上尉的最高軍銜。現今早已退休的他便成為了帕明衛鎮上最見多識廣的人物,是看著紅髮少年沃倫長大的鄉鄰之一。
據說,十年前的他來過瓦蒂斯城,並且在這裡率領士兵擊退了準備襲擊弗朗克軍需輸送船的一夥盜賊。
「瓦蒂斯城方建成時,其實並沒有我們現在所看到的這樣龐大,」沒有注意到少年的小小舉動,發色黑中帶灰的中年人臉龐上稍許化開,他懷念地微笑著,「自從建成以來城牆不曾停止過向外擴建。舊的城牆還沒有完全推倒,新的便已造起,即便現在也不似我十年前看到的模樣,快教人認不出來了。」
十年嗎?
沃倫推想十年前的自己應該還不到十歲。依稀記得當時小鎮上還沒有魯門叔叔的影子,他是在六年前到帕明衛鎮上定居的,穿著破舊的布衣、拖著輕薄的箱子,除了不再年輕的臉龐上所殘留的、尚未被歲月侵蝕的非凡意氣以外,不管什麼人第一眼都會將他當作一個落魄的旅行者。
奧羅蘭大陸西部的兩大王國——弗朗克與因格列,從歷史記載的第一頁便是互相敵視的帝國,多年下來它們之間不論戰爭與和平都不曾持續太長時間。十五年前因為邊境問題而爆發的「索夫契科戰爭」,以及六年前戰爭剛剛結束時簽訂的「十年和平條約」,皆很好地證明了這一點。
而既然戰爭終止,退役便成為了這些老兵們的宿命——除在戰爭中搏得較高軍銜的那幾位——他們則可以被選入更高一階的國防軍隊擔任職務,或者直接被編入皇家近衛騎軍。
當然,僅差四十個人頭便能從下等的尉官晉陞為中等的校官的魯門是沒有這樣的福分了。
「鐺——」
此刻,一陣鐘響聲從遙遙的西邊傳來,將這不再年輕的男人從過往的光榮歲月中拉回。他抬頭仰望向天際的一方,卻不巧被一棟高高聳立的方尖塔阻礙住了視野;方尖塔的頂部高高聳立起一支十字架,仿若一柄閃爍著銀光的尖刀刺入空中晨陽。
「怎麼了,魯門叔叔?」
「不,沒什麼。」搖搖頭,對於身旁、由於不怎麼騎馬而顯得姿勢蹩腳的棕發少年提問,黑灰蒼髮的中年男人選擇了嘆息。
因為魯門這才憶起此地是水城瓦蒂斯,絕非十年前大陸西方炮火紛飛、軍刀染血的戰場。
如今的他已不再是一名戰士。
……
瓦蒂斯,一座百年前方從隆曼帝國的控制下獨立出來的臨海商業城市,擁有現建城牆以內、以及城牆以外半徑五百里的土地,其中包括城市、鄉鎮、廣闊的田野森林和丘陵。沃倫與修·魯門所在的帕明衛鎮就處於瓦蒂斯轄區之內,不過是較偏遠的地方。
佔據得天獨厚的天然條件,加之掌控著大半個奧羅蘭大陸的經濟商業命脈,一旦瓦蒂斯受到摧毀便會產生令所有國家為之震恐的、難以想象的代價。
因此自從獨立之初,瓦蒂斯的參議院長便率先和各個國王秘密達成了某種和平協定,導致百年來瓦蒂斯城沒有受到過一次他國軍隊的侵犯。這可說是一塊獨立於俗世戰火之外的凈土水城。
但是現今,沃倫更關注的似乎是瓦蒂斯城內繽紛各樣的建築。
一排排一列列交錯分佈的建築,忽高忽矮間好像蘊含著某種規律,連成一張大網將碧藍色的天空分割成一塊又一塊的區域:公共花園,書報攤,鐵匠鋪……每過一個十字路口都會見到不同的景色,來自於鄉下、成天對著相同的小鎮中心的少年又何曾見到過這種陣仗?
這直通兩扇城門、橫貫市區南北的大道上,人人人,車車車,馬馬馬,有規律地並排同行著。也許它們之中會有一輛在下個路口轉向岔道離你遠去,也許在下下個路口又會有另一輛,再加進來好多輛——直到最後,在某個十字路口上轉彎脫離車流大部隊、孤身遠離的人便成了你。
多麼神奇。生在鄉下而沒有上過學,成天開著小商鋪,一旦閑暇便沉浸入書中世界的少年讚歎著,他曾經通過文字夢想過的東西,現在看到了、轉眼變成了現實,還真教他心頭喜悅的同時又有點措手不及。
他今後就要住在這座城市裡了,開一家屬於自己的、在城裡的商鋪。的確、要在城裡找到一家空鋪位很難,但幸運的是,趁著三天前某個機會,他已經徹底敲定了。
瓦蓮,一個漂亮的都市婦人,是為瓦蒂斯城商業中心區某個出租樓棟的主人。收到遠走他鄉的祖父病重的信件,為探望老人而途經帕明衛鎮,期間不慎感染了風寒。經過鎮上醫師的治療,她迅速痊癒了,並且取出遠遠超出醫療款的報酬。
鄉村的老醫師堅守一分治療一分價錢的醫道,沒有收下多餘的部分,但取而代之地、他提出了一個要求。
「這位病人,看您是個城裡人,如果真有這份心的話、不如幫助一下我的外甥吧。他是個商人,似乎很想到城裡去,請問你有什麼建議嗎?」
他口中的外甥正是沃倫。老醫師帕米頓,沃倫的舅舅,自從沃倫有記憶時便對他十分照顧。
然後,一切自然而然地落下來了。用鵝毛筆在瓦蓮提供的一張租借書上籤下黑字后,十九歲的沃倫變成了瓦蒂斯城內一間空置商鋪的下任租主,只需要交錢給瓦蓮的丈夫、即可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