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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片:稅務官與青衣與禮帽

  「嘩啦……」


  櫓槳搖動,撥動起平和的水面,緩緩向後推去。反映出木船與槳影子的清潔河面泛起陣陣波瀾,將那從船上投射下來的火光打得支離破碎,星河般燦爛。


  迷濛厚霧下有一艘不起眼的小木船。它不緊不慢地搖曳前行,潛藏在朦朧霧氣中,任誰也不能發覺其行蹤。照明的火焰相較先前微弱了些,不過這樣的火勢正好,畢竟只需稍照亮前路便可,以防不慎撞上障礙物。


  縱這被譽為「水城」的瓦蒂斯有成千上百條河路,對於自小便靠搖船接客生存、完全熟悉瓦蒂斯的各條水道的船夫而言,根本不成問題。左手握住槳的上段便於控制搖槳方向,右手則握在下段,使力扳動整塊槳板。撩起單薄的黑色袖子,船夫手臂上青筋凸起肌肉隆拱,穩穩控制著一艘船的運行軌道。


  船行勻速,無聲突破著層疊霧氣,剝開水浪的阻撓,平穩且幾無動靜。除船身中間那盞燈火外,說它已完全融入了黑暗也未嘗不可。撐船的他靜靜站立在船首,搖著槳,一呼一吸不曾疲累或厭倦,間或回首望向後方、看看船艙內的景象。


  可就這麼看了幾眼,黑色兜帽下一雙正值壯年的褐色瞳孔放射出困惑的光芒。


  艙內真是一點動靜也沒有,空寂得差點讓船夫以為那唯一的小顧客已經離去了似的。但他知道這種事情並無可能發生,而他眼睛內反映的景象亦應證了這一觀點。


  黑袍人睡著了。安安穩穩,伴隨著前行時而搖曳那麼一下的艙位以及厚實桔草堆,黑灰明暗交際,讓不起眼的他幾乎要與周圍的黑黢畫面混作一體。


  搖船櫓槳接觸水面,打出一瓣瓣青白浪花。他的呼吸聲輕輕地加入了水聲間,教人實在難以分辨。


  虧這樣一個身份神秘的小孩幾分鐘前還在要求船夫「一路上盡聽取其指示」,結果到頭來還不是連一句號令都沒有發出,便直接沉淪入夢鄉的懷抱去了。


  收回目光,船夫卻不曾有叫醒他的打算,只管把持著腳下被自己擁有了超越過去大半人生軌跡的木舟。因為剛才一路上過來,船夫行駛的始終是他自己認為的最佳路線。


  作為某神秘組織底層成員的同時,他也是名成熟老練的船夫。掌握著水城內四通八達之水道的他,在明確目的地以後即可擬出最適宜的路徑。根據黑閘組織以往行徑來判斷,這個孩子要求自己的路線必然是鮮有人煙,或隱蔽、難以察覺的。建立在這個基礎上,船夫自然而然地挑選好了路線。


  這是一條無可挑剔的,最便捷最隱蔽的線路。


  「嘩啦……」搖動船槳觸及碧綠灰暗的水面,離開、再觸及,無間斷地循環著。而漆黑破舊的兜帽下,船夫目光始終牢牢鎖定住前方,銳利無比地映出那片被火光照亮的地方,無一例外皆是高高的石牆、或沒有加裝上窗戶門洞的建築物後壁。


  只會反射燈芒的它們安全且值得信賴,不會透出縫隙、將這艘小船的行蹤出賣給其他任何人。


  …………


  他們注意到他了。


  肥厚、充滿脂肪的手掌握緊,不住地顫抖著。方才下定決心邁出去的步伐,沒走幾步便已僵滯下來,昂貴黑皮鞋像緊緊粘在粗糙地面上動彈不得。


  也對,這樣安靜的夜晚、這樣寂曠的街路,腳步聲只會顯得空前嘹亮。無怪乎他們如此迅速地發覺了他的存在。


  渾濁瞳孔抽動,映射著前方數十步開外的景象。街路末尾有一座橋、一條河、兩個人,路邊燈火搖曳,高高在上,驅散四周一定範圍內的水霧。雖眼下場景霧氣瀰漫,但有這盞盞煤油路燈照耀的話,想看見石橋那頭的情景也並非難事。反之亦然。


  冷冷哼了一聲,石橋上中人——身著樸素青色衣物的男子緩緩將口中煙斗取出,嘴角掛起一抹冷笑。至於旁邊不發一言的另一位,沉默著,用圓頂禮帽下的隱約目光打量著不遠處呆在原地的肥胖中年男人。


  周圍無人。半夜三更的時刻,再加上厚霧籠罩,偌大瓦蒂斯城的居民幾乎沒有走出家門的。如此一來,整座水城比鬼城還要安靜。


  心下莫名生出一種寒意,肥胖男人被那兩個人物盯得渾身抖動,不得不在兩腿即將軟倒時、顫顫巍巍踏出步子,挪向前方。


  混賬,為什麼大霧要偏偏挑在今天今夜侵入瓦蒂斯!內心暗暗咒罵著天氣的不公,邊強自安慰著,催使肥胖人一步步靠近著那兩個人。一旦停下來將會造成什麼後果,他很清楚;這也是他三更半夜從床上跳起來,草草穿上衣服趕赴此地的緣由。到這個關口,無論衝撞還是退避都再無他用,如同被獵犬盯上的狡兔,作出任何出格舉止皆是妄為。


  「我、我來了,」見到那兩個人沒有理會自己的意思,他難免耐不住這份讓人驚駭的寂靜,緊咬牙關率先開口,「按約定決沒有遲到一分鐘!」


  聽上去嚴肅、義氣凜然的語聲,若忽視他那雙依舊發著抖的大腿的話。


  一口煙霧從口中吐出,噴入空氣,與霧水混合。青衣男子不緊不慢地從橋欄處挺直了身子,他的身高出類拔萃,約比常人高出個頭。細瘦仿如摩擦著爪牙的精明獵豹,時機一到便可突襲而上。杉青瞳孔粗略地掃了下遠方,睥睨似地將橋端肥胖身影收入視網膜,咋舌。


  「如何?現在他來了。」青衣男子無奈地攤攤手,眯眼睛低聲道,「看來與財富相比,這頭蠢豬還稍微在乎些妻兒哩。」


  「你是對的。事成之後我會照賭約將額外五分之一的報酬交付於你。」沉默數秒,低沉的聲音這才自圓頂禮帽下發出,姑且算是回答。


  「哎呀,這麼嚴肅作甚,」隨意地將煙斗在橋欄上敲擊幾下,青衣男子好笑地瞥向旁邊這位低頭的朋友,期許能透過黑色帽檐看見他的面貌,「不就是一個玩笑嗎,這所謂的賭約我可從沒當真過。」


  「請注意措辭,瓦格納先生。現下還在任務的執行階段。」斯人抬手拉下頭上的禮帽。他遮掩得很好,包括被白色手套全面積覆蓋的手部,教青衣男子瓦格納看不出一絲底細。


  「嘿,知道了知道了。」甩頭,將腦海中打賭贏錢之類的事情扔到一邊去,瓦格納重新把煙斗塞進口中。掃視一記那邊已被無視激怒得咬牙切齒的肥胖身影,他嚼著斗柄放聲道,「嗨嗨,我們貴客可真是守時呢。」


  「住口!」原先就氣不上一處的肥胖男子,頓時有如點燃導火線般怒不可遏地爆發出來,「明明無冤無仇,連認識都不認識——你們這群混蛋,居然還把我的妻兒……」


  「慢著慢著,」驅趕蒼蠅似地揮揮手,瓦格納突然打斷肥胖男人的話句,眉梢提起的他微笑,「多餘的事情不用說。啊,因為我相信你很清楚自己的妻女出了什麼事情。」


  講到這裡,青衣男子停頓一下,咧嘴接道,「……瓦蒂斯城的財務員大人,里昂·琺羅多德先生。」


  「既然你明知道我的身份,還不趕快把她們放出來!你們這群流氓匪寇。」肥胖的嘴臉抽動,一跳一跳,是說不出來的噁心。


  這邊的黑色圓頂禮帽不禁更壓下幾分,擋住僅存的視線。


  「你沒必要這麼激動,里昂先生。」見到這等光景,瓦格納也不由別過視線,腹自咒罵、語氣僵硬道,「你明白我們叫你到這座橋上來的原因么?」


  「原因?」順手撫平因為激動過度稍顯折皺的寬大華麗的官袍,里昂皺眉冷道,「我已經按照要求於子夜時分趕到卡倫貝橋上,莫非你們此刻還想反悔了?」


  「不,絕對沒有這樣的意思。不過我想里昂先生您大概是理解錯了。」右手托住尖削的下巴,煙斗中吐出白色霧氣,瓦格納沉聲說,「你認為,只需要半夜跑這麼一趟便可以取回你的妻兒了?」


  呼吸一滯,意識到什麼的肥胖男人眼珠瞪得渾圓。


  「噢,不要緊張嘛。」臉上笑意更盛,瓦格納從口中抽出煙斗,仰頭呼出一口煙團。


  「你們,究竟想要做什麼。」渾濁腫大布滿血絲的眼睛充起警惕,財務官里昂縮著身子,肥厚雙手捏得更緊。


  「事實上只是一個交換而已,一個簡簡單單的交換。」


  「快說。」


  「嗯,讓我想想看。」


  「少廢話!」氣急敗壞地吼出來,里昂臉色黑得不成樣子。


  「唉,都說大人您太急躁了,」與肥胖男子形成鮮明對比,瓦格納實在過於鎮定,還好整以暇地從青色大衣口袋裡掏出一塊白色的絹帕,擦拭起煙斗身來,「這相當於一場談判,急不來哩——如果您真想要妻兒毫髮無損地回歸的話。想必她們對您來說相當重要吧。」


  「混蛋,我可不是來和你談判消磨時間!」


  「看來談判不成立呢。」撇撇嘴,瓦格納不得不停下手頭動作,「那就開門見山:用你手頭的金庫鑰匙換取她們的性命。」


  「什、什麼!」失聲驚叫的里昂是難以置信的,「那可是都城的金庫,整個瓦蒂斯城的稅款全都在那裡面,我怎麼可能……」


  「哦?讓我猜猜看你在想什麼,」把煙斗和手帕一併收回口袋中,瓦格納歪頭道,「『從年初開始到現在,金庫裡面大概已經積壓了不少稅款肥油』、『如果我把金庫鑰匙交給他們的話,就等於明年收春季稅時無法從金庫裡面撈到油水』,喲喲,畢竟咱們的財務官里昂大人之所以能養成這麼一大坨肥膘,有一大半功勞都是靠這樣一座金庫。」


  說著,還意有所指地瞄了肥胖男人一眼。


  心下劇震,里昂措手不及地後退一步,表情精彩起來。


  黑色圓頂禮帽下發出一聲乾咳,像責備著某人。


  「啊!不好意思,剛才一不小心說出亂七八糟的話,還請里昂先生務必不要在意,」止口,不再一一列舉下去,青衣男子露出歉意的笑容,「就像前面所說,我們目的一直很簡單:金庫鑰匙、交換您的妻兒。當然成與否權看您的抉擇。」


  雙手攤開,瓦格納神情平靜自然,看不出任何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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