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首/發
姚婕總是讓蔣琬離董蘊遠些,可偏偏是那個七皇子李宏軒,像條小尾巴,對他好點,就總是在李慕歌和李夜秋身旁跟前跟後,樣子看起來傻乎乎的,一看就不像他娘那麼聰明,可,就算你有意避開,隔天,他還是會自個找上門來,甩都甩不掉。
等三個孩子玩開了,董蘊也自然而然的,會時常來往於兩人殿中,雖說沒有像姚婕同蔣琬兩姐妹走得那般親近,但在先帝眼裡這三人是後宮中難得的和氣。
姚婕不喜歡董蘊,或者可以稱得上十分討厭,從入宮見到第一面開始,她就覺得,這女人從骨子裡就透著一股壞勁,可疑心疑多了,愣是沒見董蘊使什麼壞,只是每隔些日子,坐在一塊閑聊罷了,有時還會同蔣琬下棋彈曲,而那個對琴棋書畫一竅不通的姚婕,此時只能在一旁干看著。
日子久了,等三個孩子都大了些,先帝開始琢磨著要立個太子,原本這太子應當要立皇后所出的皇子李祿,可李祿從小身子就弱,入口的葯比飯還要多,年幼時,偶爾還能看見他同其他皇子玩在一塊,可等大了些,這孩子就越發暗沉了,不愛說話,總是坐在殿門口發獃。
等到了夜裡,先帝去董蘊那坐了坐,本以為董蘊會同其他妃嬪差不多,幫襯著兒子好話說盡,可臨了要睡下了,董蘊卻隻字未提。太子,就算不立李祿,那還有李慕歌和李夜秋。李宏軒這孩子不錯,就是少了些機靈,任何事無人幫襯就像木了一樣。那夜,先帝是這麼想的,可殿里燃著的香在鼻尖縈繞,方才又喝了杯凝神茶,頭疼一下子煙消雲散了,於是,他摟著董蘊便應承了要立李宏軒為太子。
只是,話出口並非塵埃落定,在要立下詔書時,只因大公主芷蘭的一句話,先帝最終將李慕歌立為太子。她說:「要立怎麼也應該立二哥為太子才是,可二哥身子時好時壞,這才讓父皇有了些顧慮。小軒年紀尚小,阿秋嘛,我想,即便是父皇有意要立,德妃娘娘那鐵定也不答應,想來想去,芷蘭覺得,慕歌當這個太子最為合適。」一下轉變了主意,不是因為芷蘭的話很在理,而是她的話完全說到了自個心坎里去。先帝對李祿弱不禁風的身子有所顧慮,后想著李夜秋,可同姚婕剛開了個口,剩下的話竟被姚婕都瞪回了肚子里,別人都是巴不得自己所生的皇子當上太子,她倒好,自個巴巴往這送,毫不領情,一腳給踹了回去也就算了,還是狠狠的。今個被芷蘭一提點,他也確覺得李慕歌最為合適,於是當即便立下了詔書。
自那后,董蘊再去蔣琬的殿中,就算表面上還同往常一樣,可實際上已有了變化。
就像姚婕以往所講,後宮里多數的人就是這樣,同你好,沖你笑,興許只是覺得你還有些用處罷了,她們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都是計謀,都是算計好的。
「這後宮,進來了,便再也出不去了,像個籠子將人困住了,外面的人都說這好,可我看卻一點都不好。」姚婕看著殿外的樹難得多愁善感起來,片刻,她回頭,帶有一番感慨:「想逃,卻逃不開。」頓了頓,她指了指自個的胸口道:「因為這裡也被困住了。」
蔣琬聽后,忍了忍,最後還是沒忍住,一下便笑了出來。
「你在笑話我?」
「姐姐可不敢笑話你。」蔣琬用帕子捂住唇又輕笑了笑,道:「只是妹妹你確不適合這般憂愁。」
——
李夜秋九歲生辰是在春日裡,桃花紛紛盛開,風一吹,大片大片的粉色花瓣飄落,若是立在那桃樹下,便會有入畫的美,令人窒息。
那天,先帝興緻大好,抱著最小的公主雲浮坐在御花園中,說是過些日子要一同南下,游一游西湖。
皇宮裡的孩子本就很少出宮,前些日子姚婕她爹過壽,這才好不容易去了趟姚府,不過應當還不夠盡興。這回聽說要南下,尤其是李宏軒,高興得有兩夜沒好好睡下,等到了要南下的那天,竟在馬車裡睡了一天一夜,真可謂是睡了個夠。
楊柳風拂面,一路上賞花看景,等進了杭州城,浩浩蕩蕩三輛馬車,金軲轆,真是再顯眼不過。
找了最好的客棧,偶在路邊看到一間茶肆,裡面說書的人正講著神鬼故事,眾人有了興緻進去往裡一坐,喝茶,聽著,台下的人嘖嘖稱奇。
在最後頭,有個同李夜秋一般大的男童覺著說書人的話不可信,轉而看向身旁的人道:「他定是在胡吹的吧?」身旁人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輕笑低語:「你瞧不見那些神鬼,可興許它們正在某處瞧著你呢。」男童聽完打了個顫,不再說話,他覺得,這趟杭州他就不應該跟著來。
聽了書,用了飯,找了條畫舫,清了裡頭不相干的人,眾人這才坐了進去。
董蘊在窗邊撫琴。蔣琬在船尾處教姚婕下棋。先帝倚著鬆軟的靠墊眯眼小息。兩個公主由宮人看著。兩個皇子同一個太子在船頭比誰扔的石頭遠,等李宏軒卯足了勁要丟時,有什麼東西輕輕地撞上來,他身子一晃,李慕歌扶住。春夜的風拂面,船槳相撞的畫舫裡頭探出個小身子,在晃動花燈的照耀下,那男童眨了眨眼,裡頭的人沖他輕喚了聲「阿離。」男童聞聲,歪著腦袋又多看了兩眼,嘴沖著那頭的三人一咧,身子便又縮了回去。
一切比姚婕想得都要好些,只要這樣,她就能夠滿足,至少在那天到來以前,她都是這麼想的。
南下回京,兩月後,蔣琬的爹,蔣佑,一個小小的從四品官員卻因謀反之罪被關押,連同被關押的還有遠王李蘅。
李蘅,是先帝的哥哥,誰人都知,李蘅不甘只掛著王銜,他尖嘴猴腮的模樣,若是請人刻成雕像立起來,那簡直就是活脫脫一個等著造反的奸臣。
不過事情到了這會,竟牽扯到了蔣佑。蔣琬日日夜夜跪在殿中請先帝徹查,只是,就算不想相信,可何成義遞來的奏摺上一條一條,寫得清清楚楚,不得不信。
蔣佑與遠王李蘅裡應外合欲要殺帝奪位,罪證確鑿,無需再查證。
春末,遠王李蘅與蔣佑一干人等,被處斬。
先帝保全了蔣琬,她是賢妃,李慕歌還是那個太子,可到頭來,錯的似乎全是自個,錯的似乎全是這個坐在龍椅上的皇帝,接著,從一開始的憐憫勸說逐漸便成了厭煩失了耐心,就連一聽到她的名字,都會頭疼不已。
那之後,蔣琬整日以淚洗面,哭到無淚可落,坐在殿外的木蘭旁,原本就嬌小的面龐越來越蒼白。
聽人說,皇宮是個很好的地方,錦衣玉食,進宮,多少姑娘做夢都想。聽人說,嫁進了宮裡,你的夫君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他會護著你,沒人再敢欺負你。可等真的進了宮,她看到的卻是後宮的妃嬪如同樹枝上的葉,總有落的時候,總有人會替代你,日子久了,只要將落葉成堆,被風吹了,被火燒了,都無人會再過問。
有一日她說:「現在想要再離開這偌大的皇宮,不會真的要等到死了以後罷?」
結果,第二日,她便真的死了。
姚婕趕來,她需要她的回答,告訴她,這不是真的,但是,所有人流露出的表情卻否定了她的答案,那時,一個骨子裡全是巾幗英雄的女人,在那刻,心中被恐懼與絕望填滿了。
那天,先帝只是站在一旁,姚婕開始明白,就算蔣琬死了,在這裡,在這宮中也不會有任何改變,他厭了,也棄了,他還有他的後宮,任何人都能成為蔣琬的替代品,往日的喜愛與榮寵,到現在,一朝成灰。
那年李慕歌十一歲,他認定了蔣琬是枉死的,也認定是董蘊害的蔣琬,鬧了宮殿,傷了董蘊,最後先帝一怒之下廢了他的太子之位,將他貶出了上京。
短短半載,姚婕覺得像過了數載。
從那會開始,她收了那般的野性子,只管在殿里陪著李夜秋,偶爾先帝來了,她也不願再多言一句。
有回,先帝在夜裡多喝了幾杯,來找她,坐了好一會也不說話,等宮人把李夜秋帶下去,先帝這才起身來到她身旁,碰了碰她,可她卻躲開了。這不是第一回,但每回先帝都不會再碰她,頂多坐上一會便走了,可這夜,先帝卻不由分說將她壓於身下,那手欲要解開她的腰帶,姚婕一把將他推開,力道似乎是大了些,先帝後仰撞在了條案上。
姚婕怔了怔,動了動身子,可始終沒有站起身,先帝頓了片刻,隨後,抬手猛地將條案推翻,上面的果盤全部摔碎。
聲音擾了李夜秋,他跑出來看,在快要從內殿向外時,被宮人攔了下來。
「你們還想要朕怎樣!!」
厲聲,姚婕從未見他這麼大吼過,嚇得抖了抖身子,就連忍了好久的眼淚珠子也沒忍住,順著眼角便滑了下來。
瞧見她的樣子,先帝走上前,捏住她的下巴:「你究竟還要朕怎樣?」這聲柔了柔,伸手拭去她面頰上的淚,將她輕輕攬入懷中,又慢慢解開了衣帶,明明比以往都要溫柔呵護,可姚婕卻覺得很陌生。
李夜秋站在內殿中,離得很近,只是宮人捂住他的耳朵,很多事他還不明白,可他只瞧見姚婕哭了。
等了好久,待先帝走了,宮人這才鬆開手,他跑出來,姚婕坐著將他抱在了懷裡紅著眼睛輕問:「睡不著了嗎?」
李夜秋道:「我會護著你的,從今往後沒人能再欺負你。」
那時候姚婕想,她什麼都不要,什麼太子之位,什麼皇位,她統統都不要,只要李夜秋能好好待在她身旁就好。
可偏偏,李夜秋卻什麼都想要。
他所持有的野心,他想要的權利,他想要那高高在上的皇位。幼時最初不過是因他說過要護著姚婕,可等到了少時,再到了現在,可能就沒有那麼純粹了。
——
李夜秋看著客棧內的燭光,忽而輕笑一聲,他收回視線轉面看向江離:「這話你應當去問他,不過我想,他也應當早就知曉了吧。」
他在木欄前又站了會,片刻,回身,走入房內,未再回身,只是抬手揮了揮。
水玉上前,恭敬地朝江離彎了彎身,等到江離聳肩離開才將門關上。
「王爺.……」
李夜秋入了雕花屏風內,好一會才道了聲:「歇著吧。」
「是。」
李夜秋停在床榻邊,坐在床沿,看了看應當正在做著好夢的顏落,他伸手撥開散落在唇上的發,本想要起身離開,可還是不小心吵醒了她。
顏落揉了揉眼睛,從被子里爬起來,迷迷糊糊問:「已經早晨了嗎?」她好像都沒有睡夠嘛。
「我吵醒你了嗎?」李夜秋笑了笑:「還沒到早晨哦。」
顏落點了點頭,等了會,問:「你不睡嗎?」
「一會就睡。」
「你不開心嗎?」
李夜秋愣了一愣,小丫頭往前湊了湊,雙手摟住他的脖子:「你好像不是很開心,因為不開心所以睡不著嗎?」她腦袋搭在李夜秋的肩膀的,強撐著睡意。
想了許多,興許是語氣里和以往有了些變化,就這麼被小丫頭給聽去了。
他輕輕拍了拍顏落的後背:「我沒有不開心哦。」
「你說騙人是不好的。」
「.……一點點。」
顏落「嘻嘻」一笑,眼半眯:「青青姐以前說,要是不開心的話,有人陪著就會開心了。」
李夜秋挑眉:「你這法子還真是百用呢,生病了有人陪著就會好了,吃東西有人陪著胃口就會好了,現在不開心有人陪著也會變好嗎?」
「嗯。」
顏落低低應了聲,等李夜秋再看向她時,不過才一會,竟這麼快就睡熟了。
李夜秋輕輕鬆開她摟著自個脖子的手,讓她躺下,放平了,蓋上被子,用手指輕點了點她的額頭不由得笑了笑,可笑過後,他繼而又看向桌面上左右搖晃的燭火。
有些事,也許到死都不會有改變。
——
晉/江/首/發,請/勿/轉/載,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