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心智不全
趙太師坐著轎子回了府,心情還不錯,邁入花園,慢慢沿著長廊走了沒兩步,他頓了頓步子。
按理說,這太師府里裡外外走了都快要幾十年,今個卻有些陌生,總覺得眼前缺了點啥,可究竟是缺了啥呢?
「你說,這是不是缺了些什麼?」趙太師回頭問身後的老僕人:「難道是我記錯了?總覺得這裡比以往空曠了許多。」
「老爺,您忘了。」老僕人站在他身後低聲道:「是昨個夜裡,小少爺在這剪了一宿的花。」
哦,對,他想起來了,這兩天,那小子的眼睛總死盯著長廊邊的凌霄花,今早聽下人說他昨夜站在這剪了一宿,還剪壞了不少,早晨出府時也沒細看,這會可算是看清楚了,爬滿長廊邊的凌霄花竟被那小子剪得只剩下了眼前的這幾朵。
為此,趙太師現在慪得要死。
他有兩個兒子,兩個都讓他很慪。
大兒子趙顯罡,遊手好閒,整日花天酒地,還在外結交了幾個官家子弟,大多都同他一樣,仗著自個爹有權有勢又有錢,用得一次比一次多,就等著往後坐吃山空。當然,趙太師也不會讓趙顯罡吃空太師府,倘若真有那麼一天,他會一棍子把趙顯罡吃進去的,全都打吐出來。
小兒子趙俊,張得俊俏,隨他,這點是毋庸置疑的。本來哪哪都好,只不過五歲那年不慎落入井裡后,便哪哪都好不起來了,估摸著,應當是腦子進了水。
趙俊平時很少語,在府上每天都說不上幾句話,從外貌上看他,俊秀的小模樣,但實則,腦子進了水確是個不爭的事實。
趙太師很愁,他停在趙俊房門口,想進去,又怕那小兒子會同往常一樣,不言不語,那他便又落一個不尷不尬,於是轉身要離開,可想了一想又轉回來,父子間能有什麼可尷尬的?點點頭,剛要伸手,房門在這時打開,趙俊走出來,趙太師微微一笑,字沒吐,趙俊懷裡鼓鼓,帶著滿臉的喜氣洋洋走了,連他爹都沒正眼瞧上一瞧。
「少爺,你等等我。」
趙俊剛走,從屋內又走出來一個小少年,灰色衣衫,額前微微帶汗,那小臉一瞅見趙太師時驚了驚,低下頭:「老,老爺。」
趙太師放下乾巴巴的手,輕咳一聲入內,滿屋子都是凌霄花的香味。
他踱步到案桌前,用手翻了翻案桌面上擺著的書卷,眼前忽一亮:「哦,他在看詩詞?」青蓮居士的小詩,有好幾本,趙太師回頭:「少爺這幾天都在看這個?」
未敢走的小少年咽了咽口水,應聲道:「是,是的。」
趙太師表示很欣慰,心情大好,幫趙俊理了理案桌面上放亂著的筆墨,他想,這小子腦袋裡的水終於耗幹了,會看詩詞了,隨後又問道:「他急匆匆這是去了哪裡?」
小少年不敢撒謊,便老老實實道:「小少爺他有了個中意的姑娘,所以抄了幾首小詩,要拋到那姑娘所在的院中。」
「出息。」趙太師嘴上有些責怪,可心裡卻還是寵溺得很。這小子還學會爬人家牆頭了,不過也好,指不定往後成了親,人也會跟著機靈起來,趙太師將硯台擺正:「是哪家的姑娘?」
小少年細著聲回道:「祁王府。」
趙太師沒站穩,差點摔了,他扶著案桌轉面又問了一次:「哪?」
「祁王府。」
趙太師雙腿發軟,差點跪下,小少年和老僕人連忙上前:「老爺,老爺,您沒事吧?」
「還老什麼爺呀。」趙太師揮手:「你們趕快把那小子給我追回來。」
「是,是。」
「慢吞吞得做什麼,快去呀!」
「是,是!」
哎呦,趙太師扶額,爬祁王府的牆頭?
也只有腦子進了水的人,才會這麼干。
趙俊今年十七,比顏落大上兩個年頭,看模樣倒不會覺得哪有問題,可,只要相處片刻,多少還是能看出些毛病。
心智不全。
說他傻,也不算太傻,至少有了意中人,還會學人家爬牆頭拋小詩,可說他不傻,又有那麼一點傻,因為,就算有人當著面罵他傻子,他不怒,反倒會同人樂呵呵一笑。
五天前,顏落在府外被下人攔著,恰巧,趙俊買了文房四寶要回去,看見了,在原地呆愣了好一會,回去后就念著,惦著。跟在身旁的小少年說他這是害了相思病,可他弄不明白,到底什麼是相思病,他就是覺得顏落好看,想多看看。
而正好,趙顯罡從旁路過,聽小少年這麼一說,也沒問趙俊是相上了哪家的姑娘,就給他出了主意,讓他抄青蓮居士的小詩拋去人家院里,於是,才有了眼下這檔子事。
趙俊興沖衝出了府,他想多看看顏落,可又覺得不能幹看著,方才小詩拋完了,於是回府又取了些過來,停在秋嬅院牆外,站在這些天用慣了的石頭上,墊腳望著裡面。此時的秋嬅院里空空的沒有人,他一時有些難過,拽在手裡的小詩不知是丟還是不丟,正思忖著,屋門打開,他探頭朝里看,顏落出來了,可身旁還跟著個男子。仔細瞧瞧,這男子他好像認得,可又記不得是在哪裡見過,歪著頭想了想,好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只好聳肩作罷。他伸出手,將手裡夾有凌霄花的小詩用力丟了進去,可突來的一陣風,讓那小詩無力地飄落在了牆角處,趙俊撓撓臉,又從懷裡取出一個來,墊腳再往裡一丟,比方才近了,他很開心,不禁笑出了聲。
正吃著糕點的顏落聞了笑聲,剛偏了偏腦袋,李夜秋拉她至身前,將一杯茶水送到她唇邊,柔著聲道:「小心噎著。」
顏落乖乖低頭抿了口,待下咽后,又將手裡剩餘的半塊塞入嘴巴,吃得開心,連方才牆頭處的笑聲也忘了。
水玉站在一旁,就算他有刻意擋著,但那小詩卻接二連三,紛紛揚揚落在這院中,就算王爺先前沒瞧見,但現在肯定是瞧見了,又或許,王爺從一開始便瞧見了。
爬祁王府的牆頭?
在上京,這小公子可是第一人。
終於,大概是因那小公子的奮力一丟,帶有凌霄花的小詩,不偏不倚,從水玉眼前飄過落在了李夜秋的腳旁。
水玉邊嘆趙俊丟得准,邊彎腰,可那小詩卻被李夜秋撿了去。
李夜秋把顏落圈在懷裡,展開宣紙,順手又將凌霄花丟在了一旁,他淡著眸子看了眼上面的兩行小句。
日照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掛前川。
……
李夜秋淡淡朝牆頭掃了眼,那小公子也不知被誰拽了下去,於是,他冷麵哼了聲。
這字,寫得真是有夠難看的。
還不如顏落。
趕來的老僕人和小少年強行將趙俊從牆頭上扯了下來。
老僕人道:「我的小少爺,這個牆頭可不能隨便爬。」
說完又看向被責怪了一路的小少年道:「少爺他不懂,難不成你也不懂嗎?」
小少年滿臉委屈,他說了,可少爺也不聽呀。
趙俊心繫著院內的顏落,眼瞅著小詩還沒丟完,踩著石頭想要再次爬上去,一旁的老僕人看在眼裡只得嘆了嘆,緊接著,他扛起趙俊轉身便跑,健步如飛,小少年,目瞪口呆。
趙太師坐在前廳心塞塞,等老僕人扛著趙俊回來,這顆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
跑去爬祁王府的牆頭,還丟小詩,不要命了?
他是太師,可官職再大,入宮見著了那個祁王殿下,每說一句話,甚至一個字,都要屏聲息氣。
朝中大臣都知道,祁王握有重權,皇帝信任他,給他的權力,相當於已將半壁江山交付於他,再換句話來說,若是祁王有包攬大權之意,要坐上那個龍椅對他來說,輕而易舉。
趙太師曾與交好的大臣私底下談論過,他說,祁王殿下不出兩年必定會弄權奪位,只不過,話有時多了也會嚼著舌頭。
自那話出口過了七年,當今皇帝還好好坐在那把龍椅之上,而那個必定會弄權奪位的祁王,似乎變得忙碌起來,入完朝,一刻也不會多做停留。
有人說祁王在府里養了個小丫頭,是個瞎子,但生得好看極了,他沒見過,可事卻假不了,於是他又同交好的大臣私底下談論,他說,看來祁王殿下必定是被那小丫頭迷了心神。
是真是假都暫且放下,他這個太師並不想捲入其中,在宮裡,他兩邊都不會得罪,也不會好管閑事,除了偶爾同交好嚼嚼舌根。
可如今,他兒子竟看上了祁王府里的那個小丫頭,還爬了牆頭,還拋了小詩。
趙太師拿著早就捏在手裡的鞭子,狠狠地往趙俊身上抽:「學會爬牆頭了是吧?還會丟小詩了是吧?你小子別跑,你剪了那凌霄花的賬,我還沒跟你算呢。」
趙俊亂竄后從廳內溜了出來,手臂被輕輕抽了一鞭子,不太痛,可他還是沒弄明白,爹為何要抽他?
思前想去,他撅著嘴回了房,坐在案桌前,拿起筆又抄起小詩來。
一直在看戲的趙顯罡跟著走進來,他笑嘻嘻道:「還抄呢?不怕爹再拿鞭子抽你?」
趙俊摸了摸手臂:「不疼。」
趙顯罡走上前,用手撥弄了幾下筆掛,見趙俊埋頭寫得認真,忽一笑:「你當真喜歡那姑娘?」
趙俊點點頭。
趙顯罡像是有了法子一樣,他湊上前,在趙俊耳邊低語了好久。
趙俊聽后一臉認真:「真的可以嗎?」
趙顯罡直起身子笑道:「當然。」見趙俊若有所思,他勾唇一笑。
晚上,趙俊吃過飯後便躲進了房內,直到夜深了,他才偷偷摸摸出了房。
跟在身旁寸步不離的小少年早就被趕回了屋,他躡手躡腳穿過長廊經過後院,從後門出了府。
這時的街道空無一人,沒有星星,天黑得像個深不見底的無底洞,趙俊有些害怕,剛出府,便想著要回頭,猶猶豫豫了好久,最終還是邁步向前走,等再回頭,府門早就被掩蓋在了黑暗中。
街邊僅有的幾盞小燈在風中晃,不是冬日,他卻不由打了個寒顫。
從慢慢走變小跑,趙俊很快便停在了祁王府門前,四處看了看,他還是決定從牆外翻進去。
踩著原先的石頭不夠高,於是又搬來一塊放在上面,搖搖晃晃爬上了牆頭,剛翻身,卻從牆頭摔落下來,他起身,人已然在秋嬅院中了。
趙顯罡教他的肯定不是什麼好法子,他有意害他,只不過,剛剛那一摔,趙俊把趙顯罡教他的法子忘得一乾二淨。
他忍著疼推門入了顏落的屋,然後站在外屋想,翻牆,入屋,接著要幹啥來著?
要不,把小詩放在她床頭吧。
他從懷中取出小詩與花,高高興興往裡屋去,可還沒到跟前,簾卻被掀開,微弱燭光下的人影把他嚇了一跳。
李夜秋沉著臉走上前,伸手拽住趙俊的衣襟向上提:「我看你真是活夠了。」
趙俊嚇得連聲都不敢出,顫著身子把李夜秋細看了看,這下認得了,不僅認得了,還一下子哭了出來。
這不就是,上回在皇宮裡狠狠把他踹了一腳的男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