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白玉無瑕
樓南給水玉號了脈,不是什麼大問題,額頭熱得很,發著燒但並不是染了風寒。
「驚則心無所倚,神無所歸,慮無所定,故氣亂矣。」
樓南平平淡淡道完,屋內也是靜得出奇,與其說靜得出奇,不如說無一人聽懂,就連徐葯都在思忖,亂的到底是什麼矣?
不到一會,樓南便帶著徐葯離開了祁王府。
小阮跟著出去,隔了一會,她拿著葯回來。
顏落湊上前聞了聞,不是很懂,便問:「只要水玉喝了葯就會醒嗎?」
「恐怕要過幾個時辰罷。」小阮只聽樓南吩咐要如何煎藥,倒忘了問水玉何時會醒,她用手撥了撥葯,道:「那奴婢先下去把葯煎了。」小阮在離開屋去後院煎藥前又道:「要不,奴婢先扶你回秋嬅院吧?水玉恐怕一時半會還醒不了。」偷偷看了一眼床榻邊,她想,讓顏落一個人待在水玉屋內似乎有些不妥。
「我就待在這裡,反正回秋嬅院也是坐著。」顏落圓圓的眼睛眨了眨:「都一樣。」
等小阮離開,顏落頭搭在床榻邊,手托著腮:「以往都是你陪著我,現在你生病了,那我理應也要陪著你才對。」想了一會又道:「青青姐說,生了病得要人陪著,這樣才會好得更快一些。」
她自言自語,而床榻上的水玉卻連在睡夢中都緊蹙著眉頭。
就像他先前所說,人終歸會有怕的東西,當然,他也無法避免,他怕蛇,或者說並不是怕,而是懼,恐懼。
只是這種恐懼並不是生來。
閉著眼,他做了個夢,有人在他的耳邊輕語,那聲音如同夜晚的冷風,讓人會覺得不寒而慄。
——生與死,你會選擇哪一個?
秋風瑟瑟,冷雨凄凄。
七歲大的男童縮在姐姐懷中,他不停顫抖,就連抱著他的姐姐也是,這種感覺從剛剛開始就沒有停歇過。
看著眼前那幾具不完整的屍體,他有些反胃想吐。
立於他們面前的男子蹲身輕撫了撫那條正在享受美味的巨蛇后抿唇輕笑出聲,隨後,他起身命人將男童與姐姐分開。
灰暗的天氣,周圍瀰漫著血腥的氣味,男童哭著喊著:「姐姐,姐姐,救我!」原本抱著他的姐姐緊緊拉住他的手,儘管很怕,但還是安撫道:「別怕,我會緊緊抓住你的手,永遠都不會放開。」
明明說過永遠也不會放開他的手,可醒來后,什麼都沒有了。
坐在令人窒息的屋內,他想要逃跑,可卻發現自己一直在顫抖,恐懼讓他不得動彈,只因那條巨蛇正盤於他的身下。
男子問他:「生與死,你會選擇哪個?」見男童沒有說話,男人忽笑著道:「我現在給你一個選擇,你,同你姐姐,兩個只能活一個,你生,她死,或,她生,你死,那你會如何選擇?」
他才七歲,或者說,他已經七歲了,看似應該會懂,可看似又並不是很懂,但他卻懂得想要活下來,這想法不算太過奢侈,興許他想著,姐姐不要他了,因她放開了手。
動了動嘴唇,他說了,可男子好似沒聽到,又問了一遍:「想活著?」
他緩慢地點了點頭。
於是,他活了下來。
從那天起,他開始習慣血的顏色,習慣血的味道,之後過了多年,帶血的長劍,沾滿鮮血的手,漸漸的,就連姐姐的樣子都變得有些模糊。
他每每夜裡都會做一個夢,在黑暗裡,一個女子映入眼帘,她身穿水紅色衣裙,能看見眼淚緩緩劃過臉頰,滴落,卻看不清她的模樣,然後,猛然驚醒。
從夢中驚醒的少年伸手拭去臉上莫名的淚水,倚靠著床榻,輕唱姐姐常會坐在屋門口唱著的那首歌謠。
天河夜轉漂回星,銀浦流雲學水聲。玉宮桂樹花未落,仙妾采香垂珮纓。
秦妃捲簾北窗曉,窗前植桐青鳳小。王子吹笙鵝管長,呼龍耕煙種瑤草。
如果一切回到最初,現在他們又會過著怎麼樣的生活呢?
半響,走出房門,院中的假山下,一個約莫六歲大的男童坐在地上,那小小的眼睛直勾勾望著自己手中那隻奄奄一息的青鳥,他垂著眼,自言自語道:「你很痛苦對不對?你很難過對不對?你很希望我幫你對不對?」說著說著,他的眼眶越來越紅,顫抖著雙手將青鳥握與兩手之中,接著用力一握,血從手的縫隙里飛出,濺在了那張蒼白如紙的臉上,從大哭到大笑,只有那麼短短的一會。
坐在長廊上,少年閉上眼。
這便是他所看到的現實,也是他應該有的現實而已。
——
「別去。」
此刻,少年狠狠瞪著攔住他去路的女子,一身褐色衣裙,臉上戴有半塊銀色面具。
「讓開!」
女子抓住他的手:「再給她一天時間,她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少年笑了笑:「是嗎?她愛上了那個男人,她殺不了他,所以任務失敗了。」
「可是.……」
少年甩開她的手:「她根本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她忘了自己這次是在為誰做事,從一開始她已經沒有退路,而我這也是任務,我也沒有退路,唯有殺了她。」
「就一天,你就再給她一天時間。」
少年斜眼看她:「你想救她?可以呀,為我做一件事,我就再多給她一天時間。」
陣陣凜冽的寒風吹來,身後是危崖峭壁,這兒離宅子不遠,在郊外的山頭,兩人走了約莫有半個時辰,止步后,女子不敢相信地看著少年:「你要我做什麼?」
少年看著她,目光沒有絲毫猶豫:「跳下去。」
「為什麼?」
少年好笑地看著她:「為什麼?能有為什麼,就是討厭你,你想救她,那你就跳下去吧。」
女子愣愣地看著她:「我到底做了什麼?讓你如此討厭我?」
他上前,伸手摘掉女子佩戴著的銀色面具,瞧了瞧,又將面具甩在她的臉上:「討厭你和我流著相同的血。」
那張臉,那張已經有些模糊的臉,再次出現眼前。
女子走向他,低聲輕喚:「小玉。」她想要去觸碰,可卻被用力拍開手。
「別碰我!」白玉的身體開始劇烈抖動,他在笑,可是卻帶著眼淚,他抬眼看向女子:「你知道當初的生與死我選擇的是什麼?我選擇的是生,因為我想活著,睜開眼,我活下來了,可你卻沒有死,而你,同樣的選擇,卻是讓我生。」停頓了一會,忽冷笑起來:「從知曉的那天開始,我會不停地想著,為什麼你要選擇讓我活下來?為什麼你要這樣為了我而苟且偷生的活著,為什麼你會這麼善良?為什麼我只想讓自己活著!」
「沒關係的,真的沒關係。」
走上前,又被推開,白玉吼道:「我討厭自己,我厭惡自己,就連自己都覺得噁心,這些都是因為你,所以我討厭你,討厭你!!」
「小玉。」
慢慢向後退,站在懸崖邊,白玉凄笑:「我是誰?我到底要做些什麼?怎麼辦?我該怎麼辦?我變得開始不像自己,好累,真的好累。」
看到他的身體傾斜,女子衝上前將落下的他懸空拉住,眼淚滴滴落在他的額頭上:「你是我的弟弟,你討厭我沒有關係,只要你好好活著,怎麼樣都沒有關係,求求你,待在我身邊,我好不容易才抓住你,不要再放開了,好不好?」
白玉抽出腰間的長劍放在女子的肩膀上:「白暇,我不會感激你,永遠也不會。」
看著遠處有人向這飛快跑來,或許,她已經找到可以帶她離開,照顧她一輩子的人。
抬起劍砍向她的手臂,墜落,雖然痛,但他們卻因此,自由了。
這大概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像是贖了六年來的罪。
閉上眼,冷風灌進耳朵,他彷彿聽見有人在耳邊唱著那首歌謠。
天河夜轉漂回星,銀浦流雲學水聲。玉宮桂樹花未落,仙妾采香垂珮纓。
秦妃捲簾北窗曉,窗前植桐青鳳小。王子吹笙鵝管長,呼龍耕煙種瑤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