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天方破曉,已經到了早朝的時候,文武百官們在議事殿等候多時,可今日不知怎麽,天子聖駕遲遲未至,眾人都隱隱騷動起來,向就近的同僚低聲說話,議論著昨夜的事情。


    最前頭的位置是空著的,花閣老沒來,其原因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昨天夜裏發生了一件大事,花家意圖用巫蠱之術謀害天子,整個花府都被捕入獄了,朝裏的消息向來是傳得快,不少人一整宿都沒睡著,驚疑者有之,欣喜者有之。


    然而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員都三緘其口,不約而同地保持了沉默,縱然有人來打聽,也都含糊著搪塞過去了。


    天邊現了魚肚白,天子聖駕才姍姍來遲,大臣們照例伏跪行禮,山呼萬歲,起來之後,便開始正式朝議,可是議著議著,不少官員就發現了不對勁,天子似乎不認得人了。


    無論誰上前奏事,劉福滿都會在他身邊小聲稟告那人的名字和官職,那官員一頭霧水,還以為自己的地位太輕,沒能給周璟留下印象,故而羞愧不已。


    緊隨其後的是兵部尚書,稟報明年要撥的糧餉與兵役事宜,劉福滿提醒了之後,周璟略一思索,道:“此事你先與戶部商量,議個章程出來,之後再說。”


    他似乎沒什麽耐心,頻頻看向殿門口,眾人竟看出了一種皇上想盡快下朝的迫切心情,就連奏事的語速都加快了許多。


    一直輪到禮部尚書陸青璋,他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稟道:“皇後娘娘的冊封大禮,所需的一應事宜都已大致準備妥當了,隻是禮器還缺十二隻金鶴,需要工匠另行打造。”


    周璟聽罷,神色一正,道:“那就造。”


    陸青璋躊躇道:“可如今冊封大禮的預算已用盡了,需要戶部再撥一筆錢。”


    戶部尚書立即不幹了,拱手分辯道:“啟稟皇上,當初這筆預算是陸尚書親自提的,戶部比照過從前的大禮,預算已是高了三成,如今不夠用了,陸尚書應當想想自己的問題,而不是又朝戶部伸手,這戶部也沒有一隻能下金蛋的雞啊。”


    陸青璋自是不肯從自己身上找問題,反駁道:“預算的時候,並沒有算到禮器有失,戶部撥來的每一兩銀子,都花在了大禮的籌備上,黃尚書這話裏的意思,難道是指責我貪汙了不成?”


    戶部尚書冷哼道:“本官可沒這麽說,陸尚書也不必給我扣帽子,至於少了禮器,那是禮部的事情,十二隻金鶴可不是什麽小件,陸尚書上下嘴皮子這麽一碰,張口就來,實在是令本官汗顏。”


    兩人就當堂吵了起來,不過這情景眾人已是司空見慣,畢竟朝議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吵架,就看天子會幫誰了。


    周璟聽了一會兒,兩個正二品的尚書爭得麵紅耳赤,不分伯仲,眼看陸青璋要落下風了,他忽然話鋒一轉,拱手向周璟道:“十二金鶴唯有孝元皇後在冊封時用過,孝元皇後崩逝時,所有的金鶴都隨之葬入皇陵,後來的冊後儀式裏都略去了,倘若沒有這十二隻金鶴,大禮也能成,隻是當初皇上將此事交給臣來籌辦,囑咐過要按最隆重的規製,微臣領旨辦事,但是如今戶部不肯撥款,微臣也無計可施,還請皇上聖裁。”


    一時間,所有官員都將目光投向上方的天子,周璟想了想,淡淡問道:“當初禮部向戶部要了多少撥款?”


    陸青璋恭敬答道:“二十萬兩。”


    “內閣批了紅?”


    “批了。”


    周璟麵無表情地道:“聖旨是朕下的,差事是你領的,錢和人也都給了你,如今陸尚書是覺得自己能力欠缺,不足以勝任此事?”


    這話裏的意思就嚴重了,陸青璋急忙跪下去道:“臣不敢。”


    “是不敢,還是不行?”周璟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慢慢道:“若是覺得不行,就換一個能行的來,朝中這麽多大臣,自有能者可以接手。”


    陸青璋心一緊,暗叫不妙,立刻道:“臣定當竭盡全力,為皇上效命。”


    周璟語氣平平道:“既然如此,那朕就等你好消息了,十二金鶴很好,就照孝元皇後的規製來辦。”


    要撥款沒有,但是十二金鶴必須要,否則烏紗帽就別要了,陸青璋一顆心都在滴血了,他臉色發青,爬起身來,正好對上戶部尚書的目光,對方咧嘴一笑,露出豁了口子的牙:“陸尚書,不急,還有兩個月呢,慢慢來。”


    陸青璋:……


    他想起自己收到的消息,不是說皇上昨夜被巫蠱之術咒得失憶了嗎?怎麽這架勢看著不太像,反而比從前更難應對了,陸青璋隻是想趁機渾水摸個魚,他萬萬沒想到到頭來把自己的身家都搭進去了。


    ……


    慈寧宮。


    花嫵坐在圈椅上喝茶,等了一會兒,才有宮人扶著太後進殿來,她的臉色不太好,瞧著倒有幾分病氣,臉色虛弱蒼白,花嫵吃驚道:“太後娘娘這是怎麽了?”


    宮婢小心翼翼地扶太後坐下,答道:“娘娘一整夜都沒睡好。”


    太後抬了抬手,宮婢立即住口,低頭退到一旁,這情形,讓花嫵想不追問都難,便順勢道:“請太醫來看過了嗎?”


    太後道:“人老了,都是這樣,看也沒什麽用,哀家讓他們別忙了。”


    花嫵笑了笑:“您還是保重身體要緊,若是病了,皇上也會擔心的。”


    說起這個,太後果然重重歎了一口氣,擺手道:“你不說還好,一說起這個,哀家這心裏頭就難過,皇上如今不認得人,往後可怎麽辦呢?”


    花嫵悠悠道:“太後是皇上的母親,無論他記不記得,這關係總是斬不斷的,您也不必擔心,皇上從前還把臣妾給忘了呢,後來不是又想起來了?”


    太後欲言又止,道:“可如今,花府的情形,哀家總不能置身事外……”


    她說著,又不住歎氣,花嫵心知她想讓自己幫忙說情,花府會有如今的局麵,還要多虧了她在中間推波助瀾,如今又怎麽可能回頭去幫花府呢?

    她沒有接話,隻聽著太後長籲短歎,默默喝茶,正在這時,外麵有宮人來稟,說皇上來了。


    太後一怔,連忙道:“快請他進來。”


    不多時,宮人便引著周璟進來了,他第一眼就看見了花嫵,道:“我下了朝回去沒看見你,怎麽到這裏來了?”


    語氣裏竟透著幾分抱怨的意味,花嫵默然,道:“臣妾來給太後娘娘請安。”


    周璟這才想起什麽,看向太後,向她微微頷首,仿佛這時候才終於注意到了她的存在。


    太後:……


    她忽然就覺得,這次想憑她自己說動周璟,替花府求情的可能性極其之低了,如今周璟已經不記得她,哪裏還會顧及什麽母子情分?

    太後的臉色很難看,聽著周璟在和花嫵說話,大約是有旁人在側,他的聲音壓得很輕,倒像是小夫妻在說悄悄話。


    “下次你可以等我一起來請安。”


    花嫵斜睨他一眼,道:“皇上日理萬機,臣妾可不敢打擾了。”


    周璟拉住她的手,輕輕捏了捏,一本正經道:“除你之外的事情,才叫打擾。”


    他說這話時,聲音仍舊是淡淡的,卻十分認真,太後有些牙酸,心道,當著哀家的麵兒,你也不掩飾一下,照這麽說,來給哀家例行請安也算是打擾你了。


    她心中鬱卒,本來還想試探周璟的口風,如今見那對小夫妻黏黏膩膩,她連坐一坐的心思都沒有了,恨不得立即回去歇著。


    好在周璟還記得這是在慈寧宮,總算注意到了太後的臉色不佳,隨口問道:“太後瞧著精神不太好?”


    聞言,太後的臉色稍稍緩和,道:“昨夜沒休息好,身子有些不適。”


    周璟便道:“那要請太醫來看一看,您病了需要安心靜養,朕和絨絨就先不來打擾了。”


    他說完,牽著花嫵的手,向太後告辭,行雲流水,一氣嗬成,等人走了,太後還愣愣地坐在椅子上,好半天才捂著心口,對貼身宮婢道:“哀家可算是知道這是什麽感覺了。”


    宮婢不解道:“什麽感覺?”


    太後歎氣道:“當初皇上頭一回失憶的時候忘記貴妃,想必貴妃心中也難過得很,明明從前那般親近,哀家那時還覺得沒什麽,不算是要緊事,可如今見皇上待哀家,倒像是待陌生人一般,雖然恭敬,卻沒有半分感情了。”


    ……


    回了坤寧宮,用過午膳,花嫵在廊下鋪了涼簟,躺在樹蔭裏看話本子,大黃狗趴在她的腳邊,扒拉著一隻鞋玩,不住地搖尾巴。


    毛茸茸的大尾巴掃過花嫵赤|裸的足,癢癢的,她索性把一隻腳搭在狗子的背上,軟綿綿的,忽然間,有一隻手伸過來抓住了她的腳踝,花嫵嚇了一跳,下意識一腳蹬過去,話本子都掉了下來,砸在她的鼻梁骨上。


    “痛……”


    花嫵輕呼出聲,伸手捂住鼻子,眼淚都要出來了,她去瞪始作俑者:“你在做什麽?”


    一雙明眸微微泛紅,含著晶亮的淚,瞧著十分可憐,周璟連忙鬆開手,過來查看她的情況:“哪裏痛?”


    花嫵坐起身來,一把打開他的手,怒道:“哪裏都痛!”


    周璟理虧,有些悻悻然地蹲在她麵前,神色無措,試探著道:“那……我給你揉一揉?”


    他低聲下氣地哄著,於是花嫵愈發想折騰了,黛眉輕挑:“皇上剛剛還摸了臣妾的腳,現在又給臣妾揉?”


    周璟:……


    他好聲好氣道:“那怎麽辦?”


    花嫵眼波一轉,道:“這樣吧,臣妾今日覺得腰背和腿有些酸,就……就罰皇上給臣妾捏一捏吧。”


    聞言,周璟的耳根泛起些紅,一雙桃花目微暗,直勾勾地盯著花嫵,半晌沒說話,花嫵挑釁:“下人做的事情,皇上是做不到麽?”


    周璟沉默,忽然俯身將她抱起來,大步往殿內走去:“絨絨,沒有什麽是我做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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