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龍輦到了碧梧宮,綠珠扶著花嫵下了轎,她回首衝周璟笑了笑,道:“今日多謝皇上了,皇上要來宮中小坐,喝杯茶嗎?”


    周璟先是頓了一下,還沒回答,花嫵便福了福身:“那麽,臣妾恭送皇上。”


    周璟:……


    龍輦往乾清宮的方向走,半道上,劉福滿忽然聽見轎中的天子問了一句:“朕剛剛看起來很不情願?”


    劉福滿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連忙道:“沒有,皇上沒有拒絕的意思,隻是貴妃娘娘快人快語,誤會了皇上。”


    周璟淡淡道:“她說不定也隻是客套一句,敷衍朕罷了。”


    劉福滿這下也不知道如何接話了,暗暗腹誹,誠然貴妃娘娘沒有再三相邀,但是您當時為什麽要愣那一下呢?都是老夫老妻了,還用得著矜持什麽?現如今倒跟我一個奴才抱怨起來了,真是……


    ……


    天色擦了黑,花嫵才覺出幾分疲憊來,今日的情緒起伏有些大了,又喝了酒,她這會有些困乏,但還是吩咐綠珠道:“去把那卷妙法蓮花經取來。”


    綠珠微微訝異,道:“不是要放在娘娘床頭麽?怎麽又要拿出來?”


    花嫵揉了揉眉心,道:“明日給太後娘娘送去,今天我攪和了她的壽宴,她心裏指不定怎麽窩火,這妙法蓮花經不是高僧用血抄下來的麽?太後向來崇信佛法,想必很喜歡。”


    綠珠遲疑道:“可這是皇上特意為您找來的,花了好大的功夫,就這麽送給太後娘娘,您以後又做噩夢了怎麽辦?”


    在花嫵小產之後,她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總是做噩夢,夢中皆是不祥的事物,夜裏時常會被驚醒,一如回到了幼時她剛入花府那會,因為被人用異樣的眼光看待,花嫵也會做噩夢,醒來之後就盯著床帳看,總疑心那裏有一雙充滿惡意的眼睛偷偷窺視著她。


    既然睡不著,花嫵索性不睡了,夜裏熬到很晚,白天再補眠,但是這件事很快就被周璟察覺了,因為他發現無論他多晚來碧梧宮,花嫵都精神百倍,甚至於在兩人歡好過後,哪怕累到了極點,她也不睡,睜著眼睛神遊太虛。


    有時候躺到淩晨,實在無聊了,花嫵還會起來去外麵溜達,她披著外裳在院子裏來來回回地走,遊魂一般,有一回差點把起夜的綠珠嚇出毛病來。


    正好周璟夜裏醒來時,發現懷中人不見了,也披了衣裳找過來,看見花嫵站在庭中,舒了一口氣,問她:怎麽不睡了?

    花嫵答道:睡不著,白天睡了一天。


    周璟皺起眉:白天怎麽睡那麽久?


    花嫵無辜道:因為晚上睡不著。


    周璟:……


    他有些氣急,拉著花嫵回殿裏睡覺,把人摟在懷中,語氣強硬道:現在就睡!

    花嫵隻好閉上眼睛,嘴裏還問他:臣妾實在不困,皇上會唱哄睡的小曲兒嗎?

    周璟默然片刻,道:不會。


    花嫵於是悠悠地歎了一口氣,枕著他的手臂,清醒地等待天明,那一夜周璟也沒睡,花嫵略一動,他就醒了,伸手輕輕拍她的背,問:還是睡不著麽?


    花嫵嗯了一聲,周璟便道:我念文賦給你聽。


    他說完,便念了起來,他的聲音一貫淡淡的,顯得有些冷清,銀色的月光透過窗紙落進來,花嫵看見天邊晨光熹微,大概是因為這些月光的緣故,他的語氣竟有幾分溫柔的意味。


    花嫵聽著聽著,竟真的睡著了,然而才過了半個時辰,她便再次被噩夢驚醒,夢中光怪陸離,有食人的妖和鬼怪追著她,明明花嫵從不信神鬼,可在夢裏她卻是真的極度害怕和恐懼。


    周璟不知何時也醒了,替她拭去額上的冷汗,問道:做噩夢了?

    花嫵疲憊地應了一聲,好在天色已明,晨光破曉,黑夜終於過去了。


    次日晚上,周璟早早便處理了政事,來碧梧宮留宿,沐浴之後,花嫵依舊睡不著,躺在天子懷裏,睜著一雙眼睛,精神抖擻,忽聽耳邊傳來周璟的聲音問她:要念賦還是唱小曲兒?

    花嫵有些吃驚地看他,但見男人麵上的神色依舊從容坦然,隻是微閃了一下眸光,解釋道:今日偶然聽見一個宮人唱了幾句,罷了,還是給你念賦吧。


    花嫵哧哧笑,不肯放過他,翻個身趴在枕頭上,要求道:要聽哄睡的小曲兒。


    周璟擰著眉,又將她翻過來,道:躺好。


    花嫵乖乖照做,側過身子認真地看著他,周璟沉默了半天,才輕輕唱出第一句。


    竟然很好聽。


    他的嗓音仍舊是冷冷淡淡的,卻無端讓人想起銀白色的月光,花嫵沐浴在這溫柔的月色之中,漸漸睡去。


    但是周璟不可能唱整整一個晚上,他一停,花嫵就再次被噩夢纏上,爾後冷汗淋漓地驚醒過來,周璟皺起眉看著她,道:明日叫太醫來看看。


    太醫來了,無非是開一些安神靜心的藥,花嫵仍舊是整夜整夜做噩夢,周璟幾乎用盡了辦法,實在不行,他便唱小曲兒哄花嫵睡,那段時間,就連臣子都看得出帝王的疲憊,紛紛上奏勸諫他不要太過操勞,保重龍體要緊。


    到了最後,周璟在無計可施之下,竟開始尋求起佛法道術,不過找進宮裏來的多是些江湖騙子,有道人說花嫵是中了邪,招上了不好的東西,需要燒一道黃符,將符灰混入水中給花嫵服下。


    周璟一聽就冷了臉,讓人把那符水灌給那騙子喝了,道:還請道長先試一試效果。


    經此一事,他意識到遊方術士多是招搖撞騙之輩,又親自去了一趟萬佛寺,帶回來一卷經書,便是妙法蓮花經,據聞它是圓寂百年的得道高僧了塵大師,每日取自己的血,抄了七七四十九天才作成,世間隻有這麽一本。


    周璟把經書裝裱好,掛在了花嫵的床頭,不知是不是因為這經書真的有用,總之花嫵做噩夢的次數確實越來越少了,直至如今,也很少再反複。


    現在她要把這妙法蓮花經送給太後賠罪,綠珠不免有些擔憂,道:“太後娘娘敬佛,庫房裏還有好些神佛塑像,挑一尊送去慈寧宮也行啊。”


    花嫵將經文仔細卷起,收入匣中,道:“太後身居高位多年,什麽好東西沒見過?慈寧宮的好佛像沒有二十也有十幾,她老人家哪兒看得上咱們這三瓜兩棗?隻有這妙法蓮花經不一樣,是圓寂的得道高僧親手血書,世間再找不到第二份,如此方能入太後的眼。”


    綠珠仍舊憂心忡忡道:“可沒了這經書,娘娘又該睡不著了。”


    花嫵看了她一眼,撲哧笑了,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呢,這經書究竟有沒有用,還未可知,再說了,我如今已有許久沒做過噩夢了,怕什麽?”


    次日一早,綠珠伺候花嫵梳洗,道:“娘娘,一會就去慈寧宮嗎?”


    誰知花嫵卻道:“不急。”


    綠珠有些摸不著頭腦,畢竟這些日子以來,花嫵每天都是早早就去給太後請安了,今日反倒不著急起來。


    花嫵靠在涼榻上看話本,不時嗑嗑瓜子兒,一直到了將近晌午的時候,有宮人來稟道:“皇上聖駕到了。”


    話音才落,便見一行人進來了,打頭的那個不是周璟是誰?花嫵扔了話本,坐直身子,笑吟吟地道:“皇上來了,快快請坐。”


    是與昨日截然不同的熱絡態度,周璟本能地麵露狐疑之色,盯著花嫵打量一番,道:“你闖了禍,今日倒是知道要等朕了。”


    花嫵一手托著腮,輕輕眨眼,聲音又甜又柔地道:“倘若皇上願意,臣妾可以每天都等您,望穿秋水,翹首以盼,皇上不來,臣妾哪裏也不去,如何?”


    這話說得很是動聽,周璟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忽然伸手捏住了她的嘴,花嫵猝不及防,神色疑惑:?


    周璟看著她,語氣慢慢地道:“你若是不說話,倒還有幾分可信,越是這樣說,越叫人覺著敷衍。”


    花嫵終於有些惱了,拿開他的手,道:“皇上不信便不信,何必這般譏諷臣妾?”


    周璟微微挑眉,似有驚奇:“原來你也會生氣?”


    花嫵好懸沒白他一眼,道:“臣妾又不是泥捏的人,怎麽不會生氣?”


    周璟道:“朕還以為你隻會裝模作樣地笑呢。”


    花嫵:……


    眼看時間不早了,周璟也沒久待,和花嫵一道去了慈寧宮,遠遠就見著大門緊閉,太後顯然是還未消氣,倘若花嫵今天是自己來的,少不得要吃這個閉門羹。


    但是周璟是天子,太後就算再生氣,也不能將他拒之門外,兩人等了一會,太後才被宮人扶著,姍姍來遲,麵上沒個笑模樣,花嫵向她請安,她也不怎麽理會。


    周璟對花嫵使了一個眼色,又向太後道:“聽說過些日子萬佛寺有法會,兒臣陪著母後去聽佛法,正好也散散心,母後意下如何?”


    太後聽了,倒是有些意動,神色也不似之前那般冷淡了,道:“那法會是明無大師主持的,哀家也聽說了,難得皇上有這份心意,想著陪哀家去看,不會耽誤你的事吧?若是朝中事忙,也不急在這一時。”


    這是答應了的意思,周璟道:“近來沒什麽大事,且為母後盡孝,本是兒臣應該做的。”


    太後終於有了點笑模樣,大概是緩過來了,她反倒主動提起了昨日的事情,道:“那陸尚書怎麽樣了?哀家瞧他昨日醉得厲害,沒出什麽事吧?”


    周璟答道:“他今日告了假,說是染了風寒。”


    太後冷冷哼了一聲,道:“就叫他好好養病吧。”


    話都到這裏了,花嫵站起來,向太後俯身行禮,道:“昨日那出戲是臣妾排的,無論如何,擾了您的壽宴,都是臣妾的錯處,臣妾思來想去,夜不安寐,今日特意帶了一卷經書,來向太後娘娘賠罪。”


    她說完,綠珠便立即上前來,恭恭敬敬地將手中的匣子呈上,花嫵十分誠摯地道:“這是高僧親手抄的妙法蓮花經,臣妾不懂佛法,拿著也是不知所可,想著這樣好的東西,還是獻給太後娘娘才是物盡其用。”


    聞言,太後果然有了興趣,道:“世傳了塵大師以血抄蓮華經,世間唯有一本,就是這一份了?”


    花嫵笑道:“想來應該是,臣妾也不懂,還請太後娘娘過目。”


    綠珠上前一步,太後親自接過那一份經書,徐徐展開,上麵寫滿了朱色小字,字字清晰,站在周璟身後的劉福滿看了一眼,微微變了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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