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蘇嬈離開好久好久, 秦霽仍未回過神來。
……她為何要逃。
他想起她逃走前回眸的那一眼,陌生得仿佛從不認識他,慌張中又帶著一抹嫌棄。
她在嫌他什麽。
秦霽斂眸望著山洞口, 神情姿態都與之前沒有一絲分別, 可內裏的摧折已然到了極處。
良久,他喉結滾了滾, 忽然喃喃低語一句, “我不信。”
說罷,騰雲駕霧而起, 朝黑袍逃竄的方向追去。
他要去找黑袍問清楚。
……
秦霽想要把黑袍揪出來,實在易如反掌。
可從黑袍口中得到的答案, 卻讓他連一掌拍死黑袍的心思都沒了,任由黑袍再次逃竄離開。
原來, 蘇嬈從他身邊離開,並不是被黑袍綁走。
她是故意逃的。
黑袍不過是埋伏在她和晏明煦回合歡宮的路上,又不知她因什麽原因和晏明煦走散,黑袍才得了手。
所以,她的不告而別是真的, 她想離開他是真的,都是她主動為之。
這樣的事實, 讓秦霽喉嚨幹澀得幾乎失了聲。
……為什麽?
他不斷地問自己,其實心底已經有了猜測。
他不願承認,不願麵對的猜測。
昨晚之前,一切本都很好,唯一的變數, 就是他額角的魔焰以及她成功邁入化神期。
若說她隻是為了利用他修煉, 那她不必這麽快就拋下他。
他依舊大有作用, 她隻要與他修煉,就是直到渡劫飛升也綽綽有餘。
秦霽抬手,指尖撫上額角那道魔焰,他自己沒有任何感覺,可就是這道魔焰,讓她不喜歡了。
他會永遠記得她那一眼,原來,是在看他臉上這個啊……
秦霽忽然自嘲地笑了笑,眸底冷沉沉一片枯寂水光,再無任何波瀾。
那麽多口口聲聲的喜歡,就隻是喜歡他的臉?
他早該知道的。
第一次見麵就說喜歡,哪會是喜歡他的人,不過是在意他的皮相罷了。
秦霽眉眼冷寂,攝出幾分漸漸低斂的落魄心寒。
生平幾萬載,自從他父母仙逝那一日之後,他從未再感受到今日這般的崩潰。
好似一把淬了萬年極冰的刀子,在心口一下下地割。
很痛。
痛得他快要瘋了。
他恨不得此刻就喚出虛影,直接啟動陣法,毀天滅地,重啟三界,要這世間重歸混沌,再無傷人的七情六欲才是最好。
可心口的無我仙書裏,那條雪焰手鏈緊緊漂浮著,存在感極強。
他又忍不住想,她也會死。
死了就死了吧。
他剛這樣想了一句,又疼得無法呼吸。
他不願承認自己舍不得,又開始自欺欺人——
在她死之前,他是不是聽她親口回答,為什麽要離開他。
是真的因為他的臉有了難以消去的魔焰,還是有什麽難言之隱。
……她會有什麽不能讓他知曉的難處嗎?怕他修為太弱,怕連累他,所以才選擇離開?
秦霽開始騙自己,盡管蘇嬈明明前不久才見識過他的通天實力,他卻好像可以選擇性地忽略這一點。
已經接近事實而痛得無法呼吸,也就開始安慰自己,為她開脫。
秦霽煎熬著,死死抓住身邊的樹藤,眼眶開始泛紅,眸中憋出一道道血絲。
-
另一邊。
蘇嬈逃了沒多遠,見秦霽並沒追上來,她鬆了一口氣,這才反應過來……她跑什麽?
她又不欠他什麽,他的修為一直瞞著她,撒謊騙她,她還沒找他算賬呢。
這麽一跑,她反倒成了心虛的一方。
不過,蘇嬈也沒打算再回去。
他的容貌染上魔焰,就是白玉被玷汙,再也不是她喜歡的漂亮道君模樣,所以,沒必要再見麵了。
緣分到底為止,長痛不如短痛,反正他也隻是報恩,當初從一開始就是那委委屈屈的被迫模樣,後來才聽話順從不少。
如今她一走,不要他再以身相許,說不定他這會兒正在哪偷著樂。
蘇嬈把這事拋到腦後,一心往合歡宮趕路,宗門大比算算日子就要開始了,她怕趕不上。
這時,晏明煦也跟在她身後不遠處,隻是她並未發現。
晏明煦心裏還堵著一口氣,所以他眼睜睜看著她被黑袍抓走,本打算等關鍵時刻再出手,來一場震撼她心的英雄救美,誰知被那秦霽搶先。
不過讓晏明煦幸災樂禍的是,秦霽出手,卻把蘇嬈給嚇跑了。
這世上,晏明煦再了解蘇嬈不過,當他看到秦霽額角那一道魔焰時,一顆心就落回了心窩處。
他知道,他倆再無可能。
蘇嬈眼裏心裏,都永遠不會再有秦霽這張臉了。
……仙尊又如何?晏明煦眉梢一揚,少年赤紅唇角勾出明朗笑意。
師姐終究還是他的。
他一邊護在蘇嬈後頭,一邊默默算著自己成年的日子。
滿打滿算,還有整整四個月。
-
合歡宮內,法寶靈力波動惹得四周山脈裏年幼的靈獸野物都不安起來。
年長些的倒是都安然處之,這是合歡宮的宗門大比開始了,它們見怪不怪。
這是合歡宮裏一年最熱鬧的時候。
各階弟子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領,花樣百出,鬥得絢爛精彩,連合歡宮的半邊天空都被各色靈力映染得鋪滿彩虹般的顏色。
宗門大比分為三輪。
第一輪便是在合歡宮各大山門前進行比試。
合歡宮共有五位副宮主,分別鎮守合歡宮的五座名山,與其弟子都在各自鎮守的山上修煉。
這回,便是都派出傑出弟子守在山門前,擺下擂台,迎接其他山脈的弟子過來挑戰,為期三天。
守擂成功,便能為其師父贏得一朵合歡仙花。
攻擂成功,便是奪下該處山門前的那麵旗子,也能為師父贏得一朵合歡仙花。
三日後,哪位副宮主的弟子為其贏得的合歡仙花,便算贏了第一輪。
這第一輪比試對弟子的身份品階沒有任何限製,隻要願意,就能攻擂,所以最是熱鬧不凡。
即便是修為最淺薄的燒火弟子,也有膽量去闖一闖,碰碰運氣。
畢竟每位副宮主都對麾下弟子放了花,誰攻下一朵合歡仙花,就收其為親傳弟子,可進寶庫任意挑選三樣東西。
獎勵豐厚,人人追逐。
唯獨合歡宮歡山,卻是冷清得緊。
半刻前,宗門大比剛一開始,屬於歡山擂台上的合歡仙花就已被大合山的尤玨拿下。
因為歡山根本無人守擂,反倒是其他四脈來搶合歡仙花的弟子打了一場,最後尤玨勝出。
歡山山巔,一座木屋,陳設簡單古樸,一位身著月華裙的風韻女子正站在窗邊,望著山下。
她長得很美,肌膚嬌嫩,目光如水,身上有股被歲月沉澱的溫柔氣質,如驚鴻照影。
她似乎在等什麽人,鳳眼流盼,望穿秋水。
身後,一道蒼老的聲音響起,“秋歡,你該走了。”
女子身影微微一怔,並未回頭,但她搭在窗欞上蜷起的指尖暴露了她的不安與不舍。
“說好等到宗門大比。”身後老人催促的聲音接連響起,“我已寬限你許多時候。”
“小嬈和明煦,還沒回來。”女子開口,嗓音溫柔清冽,仿佛空穀幽竹,伴著窗外沙沙的竹葉聲,帶著淡淡的愁緒。
“不能再等了。”老人威嚴中暗含警告,“秋歡,以大局為重。”
“我知道了。”女子幽聲,終於回眸,碧眼盈波,卻沒有一絲起伏。
她認命地跟著老人往外走,身姿嫋娜豐盈美麗,可邁出的每一步,卻都透出無望的空寂感。
她明明已經收到他們快要回來的傳音。
終究還是沒等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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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間失魂落魄的人永遠不會少。
此時此刻,除了蘇嬈的師父萬念俱灰,秦霽也同樣如此。
他喝醉了。
三萬年,他從未如此失態過。
仙力不斷在他身前湧動,他在揮霍這些足以讓好幾個凡人飛升的仙力,用來回溯時光。
過往的一幕幕,仿佛幻影般,出現在他眼前。
蘇嬈的臉近在咫尺,她在對他笑,朝他伸手,“我帶你回家,好不好?”
秦霽怔怔回應,可朝她伸出的指尖剛觸到她的臉,便見幻影泛起漣漪。
他一愣,大夢初醒般,才想起這是她撿到他時,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時光的幻影一頁頁翻過。
她彎著腰,給他換衣裳,上藥。
她對著朗朗晴空傻乎乎的祈禱,“快點醒過來吧。”念了好多遍。
她誇他的名字好聽。
她爭著搶著無比享受地給他喂飯。
她背著他四處躲避可怕的追殺,為了他不惜撒謊哄騙黑袍,甘願冒著生命危險。
她在長安城瘟疫營裏竭盡全力保護他,無微不至照顧他。
她在他隱疾發作時溫柔摸他的腦袋,為他費盡心力搜集治療隱疾的藥材。
她一遍遍對他說“秦真,你很好”的樣子。
她滿心滿眼都是他,亮晶晶的眸子裏喜歡他的情緒快要溢出來的樣子。
她抱著他的胳膊撒嬌,不斷蹭他親他的樣子。
她關注著他的一舉一動,與他對視就笑得很甜的樣子。
她努力護著他,關懷他,什麽都替他著想,他受到一點點小傷就緊張得不得了的樣子。
……
這些,全都讓秦霽恍惚,連呼吸都粗重錯亂。
他目光緊緊望著一幕幕回溯閃過的畫麵,心口複雜空蕩的情緒越擴越大,就像坐在茫茫大雪中擁著一團火。
那微弱的火光隨時都要熄滅,又在不斷給身處絕寒之中的他一抹渺茫的希望。
月沉下去,鍍著淒清慘淡的灰青色天影,從日升月落,到天光重新破曉。
秦霽始終一動不動,身前幻影浮動,他的視線逐漸望空。
那是一種怎樣無望的感受……
她那時對他那麽好,也好像真的真的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