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發

  「我一直相信，這個世界是存在公道的。人做錯事，就要付出代價，有的人甚至要用餘生去贖罪，連重來的機會都沒有，踏錯一步，全世界都要跟你遭殃……」


  謝一言的話言猶在耳，只不過這一次被針對的對象卻是方格。


  爆料的主播自稱曾經是欣瀚戰隊俱樂部的工作人員。有人翻出當年的舊新聞，出處是上一屆環球賽官網，可以證明消息屬實。那麼大眾現在的問題就是：神奇魔方和方格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


  事發之後，方格的微博瞬間爆炸。他為謝一言助威的那一首「演員」更是被數次轉發和回復。


  「簡單點，遊戲的方式簡單點；

  自瞄和透視請省略；你又不是個演員，別設計那些情節。


  沒意見我只想看看你怎麼圓；你的跟槍的太表面像沒天賦的演員；

  對面一眼能看見。」


  一時間對moon的討伐聲全部倒向方格，連謝一言也沒逃過輿論抨擊。甚至有人拿出幾個月前「二高斗神」的視頻來挑刺，故意剪輯有誤導意義的視頻來黑謝一言操作可疑，雖然很快就被拆穿，但是也帶來了負面的影響。網友的思路簡單粗暴，義正言辭討伐別人的方格都能是外掛，那麼跟方格同一派的謝一言一定也不幹凈。比起moon開掛這件事，方格的事更讓網友覺得自己感情被欺騙，什麼女武神，什麼方格女神，都是一丘之貉，至於moon……呵呵，就算moon也有問題，最多狗咬狗罷了。


  一時間三個當紅選手都陷入作弊疑雲，讓遊戲主播和電競圈都陷入一陣微妙的「混亂」，接連有star的職業選手在微博上遭受質疑。此舉讓其他戰隊的職業選手也多有微詞，畢竟能打進職業圈的，誰沒有經過刻苦的訓練和付出，誰又願意被人用指責和懷疑的眼神看待？

  偏偏，話題中心最受關注的主角方格此時卻默不作聲。


  看著方格微博下那些激烈的言論，謝一言第一次感到憤怒。但眼下最緊要的，還是要先找到方格，弄清楚所謂「黑歷史」到底是怎麼回事。


  謝一言在網上給方格留言，對方一直沒有回復，她幾經輾轉聯繫到了神鬼泣，這才找到star的訓練營。


  她趕來的時候神鬼泣正坐在機房發獃。


  顯示器是關著的，一邊的口香糖盒蓋上有剛剛按掉的煙頭。神鬼泣看了謝一言一眼，沒說話，只是把桌上的申請書推道她面前。


  謝一言看清上面的字，心裡一沉。


  「退隊申請書？你同意了？」


  「他沒有問過我的意見。」神鬼泣道。


  謝一言沉聲：「他人在哪兒？」


  「他知道你會來找他，所以不讓我告訴你。」


  神鬼泣說著，看了看天台的方向。


  謝一言推開頂樓鐵門的時候，就聞到了一陣煙味兒。


  遊戲圈多煙槍，她清楚得很，哪怕那些職業選手在人前將自己包裝得再光鮮亮麗，私底下也往往是不抽煙就按不住準星的網癮少年。只是方格一直都是個給人感覺特別乾淨的男生，迎著天台的風吞雲吐霧的樣子實在有些不搭調。


  「我就知道，這老鬼靠不住，都跟他說了我想靜一靜了。」看到謝一言，方格笑了笑，把手裡的煙頭按掉。


  男人抽煙其實沒什麼，只要有女生在場的時候知道控制就好了。


  謝一言並不討厭這樣的方格。


  「你是方歌？」不算意外，謝一言一針見血地問道，和她的槍法一樣叫人防不勝防。


  看著是個軟柿子，其實是個狠角色——這是不久前蘇靚對謝一言的評價，方格好像有點兒體會到了。


  「我是。」不用謝一言再問，他道，「我是方歌，魔法格子也是我，網上說的那些都是真的，做都做了沒什麼不敢承認的。只是我以為時間總會沖淡一切，我沒想到三年過去了，他們還是恨我。」


  方格擰開礦泉水瓶子喝了一口，靠在天台上，道：「我17歲參加職業比賽，比你還小呢，是我們隊里打得最好的。為了進決賽，我們隊的戰術是五保一，所有人以我為核心的戰術，是不是很厲害？」


  謝一言沉默。


  這樣的戰術，優勢和劣勢都太明顯了。說到底，一個團隊遊戲只靠一個人是不行的。


  果然，方格皺眉：「可是還是不行。所以我聽了別人的餿主意，在外設上裝了點『高科技』。一開始是沒人注意到的，隊友也不知道。看著我一次次逆天的四殺五殺，都替我高興。可是我的對手還是注意到了。」


  「小一言，他們比你精明多了。他們可沒有打草驚蛇，而是偷偷向主辦方舉報，在最後一場決賽前檢查了我的攜帶外設。我那時候正飄著，沒有一點兒防備，就這麼二百五地被抓了現行。然後……全隊的成績都被取消了，通報還登上了官網，我被釘在恥辱柱上，永遠也下不來。所以你說得真tm對，人啊，是要為自己犯的錯付出代價的！有些錯不能犯，你死也就算了，還要連累別人跟你遭殃，你tm一輩子都要受良心譴責！」


  「所以我最恨外掛！我恨這些腦子拎不清的人！不就是一個遊戲嗎？一個遊戲都輸不起，你的人生難道就輸得起嗎？」方格狠狠地道，「你放心，就算現在我黑了，我也有辦法證明那個moon就是個掛，我仔細研究了。她之前的視頻完全不露臉，打遊戲的時候連手都收起來，意識和那天完全不一樣，多半是代打。假的就是假的，就算fly網讓閃耀那小子給她站台，她也洗刷不了……」


  「方哥。」謝一言打斷他的話，「你真的要退隊嗎？」


  方格一怔，沉默半晌：「退吧，不想再連累別人了。」


  「你問過你隊友的意見嗎？他們怕你連累嗎？」謝一言道，「你是犯了錯，可是你已經付出了代價。你進入star，鼓起勇氣回到職業聯賽，為的難道不是親手把恥辱柱上的釘子拔下來嗎？你還有機會！」


  ——你跟我不一樣，你還有機會重來。而我犯下的錯，才是真的再也彌補不了！

  有時候謝一言甚至在想，老天讓她重來一次，不是真的為了讓她「救世」，而是覺得她就這樣死了太便宜她了……她可是拉了一個星球陪葬的傢伙，論「功績」在三界里都算是ssr級的魔頭了。雖然彗星的軌跡已經逐漸偏移，可是她離目標還很遠，需要做的事還很多，誰也不能保證明天她頭頂上玄著的神雷會不會劈下來


  「沒有機會。」方格搖搖頭，「star是老鬼好不容易組起來的隊伍，雖然現在被稱為『二流』，但那只是暫時的，他們早晚會成為最優秀的戰隊，站在最頂尖的賽場上。star是明日之星，不能允許我這樣的污點存在，就算他們重感情，我也不能……」


  「你能，還有，不是『他們』，是『我們』。」神鬼泣不知道什麼時候上樓來，他身後還跟著star的另外幾名隊員。


  幾個大汗淋漓的小夥子，看樣子是跑來的。


  方格怔忪，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神鬼泣向前一步，道：「只要是人就會犯錯，而犯了錯只會逃避的，這輩子都是懦夫。」


  神鬼泣抬手，將申請書當場撕毀。


  「star戰隊方格的退隊申請，經全隊協商，一致：不通過。」


  方格皺眉，正要說話，卻被幾個隊員圍了起來。


  「格子，多大個事，誰年輕時候玩遊戲還沒用過個把外掛？用得著這樣嗎？神隊打電話說你在天台上，哥幾個嚇尿了，以為你要想不開，一路飆車過來！路上我還在想，萬一你真有個三長兩短，我是先播110，還是120。」


  「你個智障，肯定是120啊！救人要緊。」另一個隊友特別認真地道，「方哥，我說得對么？」


  「這可是十樓啊，估計救不回來了……」


  看著隊內的幾個小崽子嘰嘰喳喳個沒玩，方格從一開始的呆怔，動容，到最後啞著嗓子吼道：「都給我閉嘴！這事給你們沒關係，回去訓練去！」


  「方哥，你真不用這樣。咱們這些人湊在一起，不就是為了打遊戲嗎？打遊戲不就是玩嗎？」一個眼睛亮亮的少年坦率地道，「玩還需要什麼資格嗎？」


  「就是，我們輸比賽的時候，你不是也說了，玩遊戲就是要高高興興的。你在我們才高興啊。」


  方格語塞，看著自己親手帶過的幾個少年，竟有些哽咽。可惜，沒等他情緒到位，又有人大吵大嚷。


  「我天，格子你是要哭了吧！快，手機，錄下來錄下來，以後要挾他請客……」


  「……」剛冒頭的眼淚突然就幹了，方格動了動嘴巴，最後壓著嗓子說——


  「……滾！」


  謝一言遠遠地站在樓梯口，看著star的隊員圍著方格鬧成一片，看著方格臉上的如釋重負，默默地轉身下樓。


  重活一次真好啊，能看到這麼多可愛的傢伙。


  越是接觸，就越覺得這個世界和她之前所經歷得有些不同。她說不上哪裡不一樣。上一世她活得戰戰兢兢，什麼事都是別人告訴她，也幾乎沒有接觸過謝家以外的世界，總覺得外界一片模糊。在得知自己的能力所帶來的禍事之後，她也只是在洛嘉繹的控制下惶惶終日，不知所措。


  而這一世，人和事，大概的走向都差不多，可每當她以為自己又要惹禍的時候，事情卻總能奇迹般的轉好。世界彷彿有著強大的自愈功能，保護著那些堅強又勇敢的人，順便嘲笑她的杞人憂天。


  連陽光好像都更真實一些，更耀眼一些，是她上一世沒見過的顏色。


  這樣真好。


  第二天，方格第一次針對「作弊」事件，在直播間進行了回復。


  他坦然承認了自己當年的污點，並絲毫沒有為自己的年幼無知開脫。他說覺得對不起當年那場比賽的參賽者，並向他們真誠的道歉。面對直播間里的質問，責備，甚至是辱罵，方格悉數忍耐，其坦率誠懇讓不少網友的態度鬆動。甚至有人當場轉變態度，認為方格這件事做得地道，夠男人。誰敢說自己一輩子沒犯過錯？可是像方格這樣敢公然站出來面對黑歷史的人又有幾個？單憑這份氣度，他們也服氣的。至於以後，方格參加比賽肯定會受到各種關注，只要他打出自己的真實實力，洗刷屈辱就是，他們也還會支持他！

  直播過後，方格又發表了一篇長微博，講述了自己這幾年的心路歷程。


  他說其實他不怕人罵他，本來就錯了，破壞了遊戲的公平性，理應受到譴責，尤其是對於當年惜敗於他們的隊伍，雖然最終得到了決賽資格，但總歸狀態是受到了影響的，這是他的責任。然而相比於這些謾罵和指責，他最為煎熬的是對前隊友的內疚，他其實一直想親口對從前的夥伴說一聲抱歉，抱歉因為他，浪費了所有人的努力。他以前沒有機會，也缺乏勇氣，現在，他很希望那個爆料人能和他見一面，讓他親口道個歉。


  這篇長微博理所當然的又得到了網友的好評。


  對於方格的回應，大部分人都是滿意的，也有小部分人窮追不捨，但是以方格現在的狀態，謝一言並不擔心。他是真的走出來了，走出心底多年的陰霾。


  一番折騰下來，方格的微博人氣不減反增，許多人關注他的初衷都是「我會盯著你的」，「看你知不知道悔改」，到後期反而被方格漸漸圈粉。在電競明星排行榜上，方格的人氣直線上升，進入了全是一線隊員的前二十，甚至還超越了神鬼泣一位。


  方格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了代價，但這一次他沒有逃避，而是選擇了負重前行；star的隊友沒有放棄自己的戰友，哪怕他曾有過污點，他們願意一同背負，直到一起見證新的榮耀。連大眾也漸漸接受了他，願意在輿論上給機會。


  這是個不錯的結果，只是還不夠。該為這件事付出代價的，可不只是方格一個人。


  謝一言戴上一副墨鏡，將小臉遮上了一大半，走向街角。


  幾天之後，一個自稱是方格前隊友的人在微博上爆出了一張三年前欣瀚俱樂部全員的合影，指出那個爆料的主播根本就不是欣瀚戰隊的人，欣瀚從來沒有這個人！


  而更令人震驚的是，事發之後的第三天，那個爆料的主播不堪其擾，居然在直播上親口承認，他的確不是欣瀚戰隊的人，也並不認識方格，那些話全是fly網高層讓他說的。高層承諾他，只要他這樣做，就暗箱操作調高他在榜單上的名次，增加他在首頁的曝光率。


  網友再次沸騰，紛紛表示，一波三折都不夠，fly網這戲可太多了，簡直目不暇接。為了給moon站台，居然犧牲別的主播，既然爆料方格的主播是偽證，那麼誰又能證明閃耀說的話是真的？要知道，閃耀現在可是fly網遊戲區男主播第一人，從首頁到分頻，黃金位的推薦永遠是他的。一個月之前閃耀還是個新人，試問這樣的上位有沒有潛規則？

  當然，也有網友表示，這個爆料的主播也真是奇葩，居然自己「跳反」，難道是良心發現？

  不，我覺得是被下了降頭——某網友推測，大概是fly網的黑幕連老天都看不過去了吧。


  謝一言笑了。


  此時此刻，蹲在fly網大樓外的死角刷手機的謝一言滿意地按下鎖屏鍵，收起手機，又搓了搓冰涼的小手，默默從陰影中走出來。


  降頭什麼的真可怕，只是一點小小的「蠱惑言靈」而已，類似於人類的催眠。


  不要問她怎麼做到。主播的直播時間很好查，她只是在fly網大樓外守了兩天，堵到正主之後，像個熟稔的朋友一樣去打了個招呼，教了教那廝怎樣「說實話」。


  反正只要二十分鐘的效果足夠了，不需要用「真名」，完全不費工夫。


  至於方格的前隊友，這個是真的。


  方格這麼多年心裡一直裝著這件事，也默默地關注著幾個隊友，好幾次想去道歉，可一方面他們中的人大部分已經退圈，有了自己的三次元生活，他冒然打擾反而失禮；另一方面，則是他沒有勇氣。


  謝一言做的不過就是跟其中一個當事人做了一點溝通——普通的溝通，她把方格道歉的視頻和長微博都給那個人看了。對方比方格年長，已經大學畢業並有了工作，聽說再過不久就要結婚，早已不關注電競圈。


  他聽說這件事非常驚訝，說當年年紀小，說過很多激烈的傷人的話，後來自己其實也很後悔。當方格會做這件事，和隊友給他的壓力也脫不開干係，畢竟他們隊的實力有限，唯一的高手就是方格。都是朝夕相處的隊友，方格當時的變化其實很多人心裡都有猜測，可是他們被勝利沖昏了頭，沒有一個人阻止他，反而「犧牲」了他。方格和他們不同，是他們中最有可能成為職業選手的，可惜因為這件事……


  說到底，這件事，方格背負了這多年，就算贖罪也夠了。


  那個人後來還特意找到了方格，化解了多年的心結不說，還勸方格該放下就放下，以後他也會為方格加油。方格當晚喝多了，大哭了一場，第二天一早又是一個光滿萬張的方格女神。


  ——嗯，這些美好的事，是真的發生了，而並非她的言靈作祟。


  這也是最讓謝一言為方格感到高興的。


  唯一可惜的事，謝一言本想一併解決了那個滿嘴謊話的閃耀，可惜沒堵到人。不過有了方格這場風波，fly網的信譽幾乎全毀，閃耀的證詞也受到了重重質疑。之前被淹沒的moon開掛風波再一次被提上檯面。


  ——方格為自己的過去付出了代價，有些人也要為自己的現在付出一點代價才行，不是么？

  有膽冒充，就給她承擔起責任來。


  謝一言一邊思想事情一邊朝車站走，突然聽見身後有人道——


  「moon？」


  「哎。」謝一言下意識地回頭，下一刻，心裡立即叫了聲「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