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噩耗
青灰色的天空越來越亮,光芒就要破雲而出。
林間遊盪的霧氣像躍動的精靈,不知何時褪到了深處,難覓蹤影,徒留洞外那一束狼煙,格外顯眼。
兩人洞里洞外,一個調息一個打坐,沒有任何交談,令人窒息的沉默。
蘭寧始終沒靜下來。
除了黨爭,沒有什麼能讓一個皇子紆尊降貴,與她玩場生死遊戲,儘管這個答案響徹腦海,可那坦然的眼神,包容的態度,讓她甚至想要去相信他所說。
心緩緩地沉落下來,掙扎的思緒找到了出口,不欠誰,自然一身輕,無須計較真假,便也不用信賴誰,依靠誰。
靜默不過片刻。
那清脆的彷彿就在耳邊的啼聲,憑空打了幾個轉,匿進了雲中,闔目養神的雲霽驟然睜眼,洞外劍刃出鞘的聲音同時響起,劃破一室寧靜。
「四次三番,本將軍幾乎要被爾等的執著打動了。」
蘭寧輕撣羅裳,笑容諷刺,清絕的身姿孤立風中,青棱橫出,倒映出數條黑影,蒙首遮面,步步逼近。他們互看一眼,旋即竄出二人纏住擋在洞口的蘭寧,其他人同時往洞內奔去。
「噗嗤。」
當胸一劍。
蘭寧拔出青棱,踢開面前的屍體,腳邊一線彎彎的血痕,襯得她白衣素顏愈發寒涼,似誤入冰荒北地,讓人驚懼。
「不知諸位欲往何處?」
七名黑衣人生生剎住步伐,瞪著不知何時閃移到跟前殺掉同伴的蘭寧,膽寒不已。
「蘭寧。」
背後響起雲霽低沉的聲音,她沒回頭,身體僵了僵。他暗嘆,好容易才卸下她的心防,見到黑衣人,又變得渾身是刺,像回到了戰場的玉面羅剎。
「殿下,此處危險,還請暫避。」她面無表情地道。
他沒說話,也沒動。
黑衣人伺機而動,兩人突破蘭寧的防線,直衝雲霽而去,蘭寧扔下身後的人回頭斬下一個,鮮血四濺,衣襟點點飄紅。另一個鞭長莫及,眼看刃尖就要觸到面門,雲霽微微偏頭,銀刃擦著耳朵穿過,他出指如閃電,將將夾住,運勁一折,半截劍身「鐺」地掉落在地。
他究竟是怎麼回事,內傷未愈隨意催動內力,就不能抬劍擋一擋嗎?
蘭寧皺著眉頭揮出幾道劍氣,逼退纏鬥不休的黑衣人,一個鷂子翻身落在雲霽前方,手中青棱似一條青蛇,露出雪白的毒牙,瞬間咬破他的皮肉,穿心而過。那人還未反應過來,瞠大了眼,直挺挺地倒下,揚起一地塵埃。
八名黑衣人只剩下五個。
「不自量力。」蘭寧冷哼,有意無意地瞥了眼雲霽。
敢情是在拐著彎兒罵他呢?
雲霽啼笑皆非,也的確牽動了內傷,便道:「此等姦邪,將軍無須留情,本宮有傷在身,只好為將軍望一望風了。」
話雖如此,他是一步也沒退,抱劍立在原地,眸光皎皎,靜待著她的反應。
他這是做什麼?告訴別人我有傷在身來殺我吧,別招惹那個女羅剎?
蘭寧一向頗為驕傲的冷靜自持,到他面前全走了樣,無暇跟他置氣,黑衣人紅了眼猛撲上來,她打起十分精神迎戰。
他們見就算近了身,一時半會兒也拿不下雲霽,乾脆改變戰術,群起而攻之,只要蘭寧倒了,受傷的雲霽自然不在話下。五人一擁而上,招招刺向蘭寧要害,一時之間,劍影、人影繚亂紛飛。
蘭寧游移其中,或招架或閃躲,始終不離雲霽身側,諸般束縛之下,無法再出殺招,她不慌不忙地觀察著,以待時機到來。
雙方僵持了一陣,雲霽見她□□乏術,拖久了反而不利,便要帶傷加入戰局,結果被蘭寧擋了回去,突然,洞外傳來驚呼。
「阿寧!」
蘭寧連退幾步,拉開距離之後抬眸一看,竟是岳夢鳶!她身旁的男子行動敏捷,隨聲而至,劃下三道狹長的血河,慘叫迭起,轟然倒地。剩下的黑衣人見大勢已去,紛紛自刎,快得來不及阻止。
危機已解,她收了劍,微微喘氣道:「你怎麼來了?」
「說來話長,你受傷了嗎?我看看。」岳夢鳶急著上前,被燕夕伸手攔下。
「容后再敘,殿下,蘭將軍,可能行走?此地不宜久留,我們要儘快出谷。」
他的神情頗為嚴肅,似一言難盡,見狀,雲霽和蘭寧都點點頭,眾人迅速地離開了山洞。由燕夕帶路,沿著河水往上游而去,岳夢鳶行在中間,邊走邊解釋。
「我們和殷先生、圖遠各帶五名暗衛,進谷即分,至今未曾遇到,途中還與暗衛們失散,幸好看見你們的狼煙,就一路做了記號找來。」
蘭寧隱隱聽出了不對,問道:「此地有何蹊蹺?」
「你可還記得在軍營時,有次跟司徒聊天,說起這岐山?」
古傳岐伯嘗味百草,死後之地被人奉為岐山,岐,分支也,因著靈氣充溢,四時三刻皆有異變,曾有民誤入,迷途十年,后而返家。
「上古軼聞已不可考,如今這上築山道下建圍場,即便有靈氣,也被世俗之氣浸染,變不出什麼妖魔鬼怪。」蘭寧從小不信神佛,現在說來,更是不屑一談。
「自是如此。」岳夢鳶嘻嘻一笑,「我也不信這一說,於是連夜把太守府的書閣翻了個底朝天,可算讓我找著些端倪。」
「可是奇門遁甲之術?」
岳夢鳶得意的笑臉頓時垮了,幽怨地道:「你都猜到了,還問我……」
蘭寧勾唇,算是安慰地說:「我沒猜出是何陣法。」
「據說是幾十年前進谷修鍊的道士遺留下來的,經年累月風雨飄搖,已成殘陣,怕是司徒來了才能看出本尊。」
一直默默傾聽的雲霽心驚不已,區區殘陣困了他們數十人,不可小覷,幸好,這上古秘術幾乎失傳,若讓有心人得了去,世間又將風起雲湧。
步伐一頓,燕夕抬手示意,「且慢。」
岳夢鳶不明所以,雲霽和蘭寧卻警覺起來,分明有極輕的腳步聲,離他們很近很近,燕夕緩緩把岳夢鳶推向身後,劍鞘淺開,露出一段白光。
氣氛凝滯,陡然銳響破空,兩劍相擊,迸出一串火花。
「圖遠?」
可不正是樊圖遠和殷青流?
他二人先是詫異,而後看到雲霽和蘭寧,驟然現出欣喜。
殷青流上前拱手道:「殿下,將軍,我們來遲了,可無恙?」
「無妨,其他暗衛呢?」雲霽略略抬手,動靜舉止高華溫朗,依舊是只可遠觀的三殿下,蘭寧下意識想到了獨處時,似相同,又不同,說不出所以然。
「我們失散了。」
果然如此。
燕夕問:「你們可否遇見黑衣人?」
殷青流搖頭,「不曾,難道你們……」
「不好!」岳夢鳶驚叫。
「怎麼了?」燕夕神情一緊,抓住她的胳膊。
「那棵樹上我們做的記號,我親眼看著它慢慢消失了!」
雲霽當機立斷,道:「全速出谷,遲恐生變。」
燕夕施展起輕功掠到前方探路,眾人緊隨在後,蘭寧深深地看了眼雲霽,見他面色發白卻從容不亂,默然吞下了到嘴邊的擔憂。
陽光灑滿山林,每一個鮮明的記號都為他們照亮了歸途,穿過狹長的山門,見到寬闊平坦的原野之後,眾人高懸的心終於落了地。
恰逢回首,幾不可見的狹路後面,枝繁葉茂,綠意濃濃,只是隱約換了面目。
「殿下,太守就在前方接應,還請上車休憩。」
雲霽頷首,不忘道:「蘭將軍也一道回宮吧。」
蘭寧施了個正禮,垂眸道:「謝殿下,微臣步行回去即可,萬不敢借殿下之光,流言如刀,無端辱了您的清譽。」
這是在說與他共輦會玷污她的閨譽了。
岳夢鳶聽得明明白白,忍不住捂嘴偷樂,被燕夕瞪了一眼。
額際一陣抽疼,雲霽無奈又好笑地扯住正欲離去的蘭寧,認真囑咐道:「稱病不出,知道嗎。」
蘭寧見他神情嚴肅,一時不明,又不想在這場合與他拉拉扯扯,只好點點頭,扯回玉臂,帶著樊圖遠和岳夢鳶告退了。
纖柔的身影漸行漸遠,雲霽收回目光,道:「走吧,先回霜絳宮,這一身狼狽,讓母妃看到了指定嚇壞。」
燕夕道:「我瞧蘭將軍只是擦傷,應當把岳軍醫留下來的。」話里深意,卻不知是為了雲霽還是他自己了。
「說來還要多謝岳軍醫,也罷,後事再提,回宮。」
「是。」
等得焦急的蕭羽雋遠遠看見三人身影,立刻趕著車輦迎上前,激動地拱手俯身向地,致以大禮。
「上天庇佑!殿下安然無恙,實乃大幸!」
雲霽虛扶了一把,聲音里漾著恬淡的暖意,「這幾日,辛苦你們了。」
「殿下言重,微臣受之有愧。」
雲霽微微一笑,不作他言,邁步登上車輦。
「起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