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天降悠然,酒醒心涼
曾叱吒疆場的將軍,褪下戰袍后也只是一個尋常的父親,多年來壓在心底的是對妻女的愧疚,許多事揭開后令他痛不欲生。
兩人依偎在一起半倚在榻上,蕭子卿悠悠開口,「岳父曾與我說過一些,聽得出,多年來他一直很內疚,自責未盡到為人夫、為人父的責任,當知曉當年被送走的女兒就在陸家后,陸家被誅,他覺著虧欠了一個女兒,就連眼前這個女兒他也不敢面對。」
他垂首觀察的她的神色。
雲月華垂眸不語,受傷這段時日,除了蕭子卿陪她回過侯府兩次,其餘都是雲默寒上門來探望,只說父親放心不下。
既是放心不下,親眼來看豈不是更安心,可即便是剛毅如雲霄,心中也有一塊被愧疚遮蓋的陰霾之地,守住了疆土卻守不住家,護不住妻兒,骨肉離散十八年,卻是在女兒死後才認回,作為父親,心如刀絞的痛意無人理解。
不願再繼續探討下去,雲月華從他懷中出來,掀開薄毯,也不管他沉沉的眸光,赤著腳下了榻,將備好的東西翻了出來。
「我另給你做了幾個軟面具,已用藥水浸泡過,要比之前那個輕便,戴著對你的臉也不會有影響,你的臉痊癒之事暫要保密,幾個面具質地較軟,可換著戴。」方形木盒拿到他眼前開啟,葯香撲鼻,白錦布下安放著三個比人皮面具稍厚一些的半臉面具,正是按照他臉上傷的形態做的。
蕭子卿將盒子蓋上,隨手放到一旁,將她拉回榻上,伸手握住玉足,冰涼的觸感讓他語氣冷硬下來,略帶責備道,「腳這麼涼,還赤足亂竄。」
玉足包裹於掌中,溫暖從他的掌心傳到到她的腳上,親密的舉動讓雲月華愣住,不止腳暖了不少,連心也跟著暖了。
「無事。」她不自在地縮了縮圓潤腳趾。
仿若未察覺她的窘迫,蕭子卿用手替她暖腳,自顧自道,「你事事以我為先,連面具都替我做了那麼多個,你越是如此,我心中越是不安。」
「我最明白你,事事安排周全時,就意味著有不好之事要發生,就如上回你趕我走,而後你……」他聲音暗啞沒再往下說。
眼中酸澀,雲月華眨了眨眼掩下異樣,身子微傾拱進他的懷裡,嬉笑道,「你是被嚇怕了,做幾個面具而已,還不是想著順手多做幾個,往後忙起來也沒空做這些,哪曾想會讓你這麼不安。」
「瞧你裹得這麼丑,差不多也是時候可以拆去了,傷患處新長出來的肌膚不能讓日頭曬到,夜裡我還得再給你抹上藥膏,如此的話,再過五六日,你便能恢復到以往俊美無儔。」這一回,她很自覺地套上繡鞋才輕移蓮步到盆架處掬水凈手。
蕭子卿摸了摸面上的紗布,對上她靈動的眼眸,微微勾唇,起身去到她面前的凳子上坐下,像是被她的喜悅感染,他隱隱有幾分期待。
如同纏上時一般,白布在她手中一層落下,他閉著眼,直至聽到她的聲音才睜眼。
時間很短卻又很長,這是等待的滋味。
「好了。」她將手中銅鏡遞給他,語氣淡然,「自己看吧。」
蕭子卿緩慢睜眼,從她眼中瞧不出結果,他接過她手中的銅鏡,一點一點,容顏映入鏡中,他已許久未曾照過鏡子。
鏡中人熟悉又陌生,恍如隔世,像經歷前世今生輪迴,往後的悠悠歲月,褪下面具后,他還是從前的他,不再醜陋,不怕她會厭惡嫌棄。
是的,他曾害怕過,怕自己一輩子頂著這張鬼魅般的面容,怕她無法忍受太久。
所以,與她獨處時,他會將面具取下卻總是很少與她面對。
「高手果然在民間,都未曾謀面就能猜出你是帝都第一美,看來我以往錯過了許多。」她摸著下巴嘖嘖有聲。
將手中的銅鏡輕放在妝台上,他起身與她相對,啞聲問,「錯過什麼?」
「錯過欣賞第一美男子啊。」她笑看著他,眼中有太多情緒最後都歸於平靜,氤氳著淡淡霧色,「細看之下才驚覺原來我的阿言這般養眼,竟比我哥還要好看幾分。」
長臂微抬,將她攬入懷中,溫軟在懷,心被暖意填滿,不關乎他容貌的恢復,只因她對他的用心,相伴相依才是世間極樂之最。
「我喘不上氣兒……」她忽然很煞風景地來了這麼一句。
蕭子卿手臂微頓,力道微松卻未曾放開,下巴頂在她的發頂,親昵摩挲。
靜靜相擁,滿室繾綣。
覃洲水患后疫病橫行,難民遷徙,疫情擴散,湧入帝都的流民被及時阻攔在外,君王決策,百官奉行,百姓義舉,終於將疫情控制住。
帝大喜,宮中設宴行功論賞。
雲月華在蕭子卿的攙扶下下了馬車,遠視威嚴宮廷,心緒與以往大不一樣,紅牆綠瓦下的詭異暗涌從未停歇,只會越演越烈。
「怎麼……」見她神色飄忽,蕭子卿正待詢問,瞥見身後同路而來的幾人,便鬆開了她的手,疏離退開幾步。
夫妻間的生疏現於人前,隨行幾人看在眼裡,心思各異,最終不約而同地將目光落於最左側的雲默寒身上。
雲默寒皺眉上前,面帶不悅責備蕭子卿,「月兒是你的妻子,先前也是被你所累受了傷,此時尚未痊癒,她身子羸弱,出門風大,你竟也不為她添幾件衣裳。」
「出嫁從夫,便是以夫為天,出門該是由她打點這些,本王也未曾得到她的絲毫關懷。」蕭子卿也不買賬,輕蔑甩袖,徑自離去。
雲月華垂首,憋屈訴苦,「哥,這已算是最好的了,人前他還顧忌幾分顏面扶我下車,平日在府中,王爺他……」
欲語淚先流,凄楚難言。
觀望的幾人神色各異。
燼塵抬手掩鼻,廣袖遮住半張臉,藍眸中像是極為同情,隱約又帶了玩味兒的笑意,心道自己所認識的雲月華可不是會在人前哭鼻子的,眉眼輕挑掃了一眼已行到宮門前站定的已有幾分不耐的蕭子卿。
他深知人後長平王是如何待雲月華這位小王妃的,無底線寵溺,佔有慾極強,外人相見她一面都難,想他燼塵公子也吃了幾次閉門羹。
想來這場戲不是給他看的,那就只可能是給身旁這幾人看,燼塵無趣地嘆了口氣,「唉,長平王果真是鐵石心腸啊,惹得美人垂淚卻不管不顧,枉為人夫,若是本公子娶了月華,定不會教她受半分委屈。」
聽似打抱不平,實則意味深長的話引得身旁幾人注目。
唐少鋒捏緊拳頭,咬著牙,一副憤憤不平卻又敢怒不敢言的樣子,他確實憤怒,自打與雲月華握手言和后,他是真心實意將她當做好友,見不得她受委屈,可他不敢招惹鬼魅王爺。
開始時,唐玉穎見雲月華被長平王拋下,頗為幸災樂禍,聽到燼塵所言時,一張俏臉便黑了下來,她與雲月華自小較勁,自認為不比雲月華差,很不服氣幾位品行出眾男子都對雲月華青睞有加卻對她視而不見。
雲月華有一個文武雙全又極為寵她的兄長,就連剛回京的莫將軍家的公子莫離與俊美不凡的燼塵公子都對她另外相待,極為維護,最讓唐玉穎嫉妒又惱恨的是現如今自己的兄長也一反常態對雲月華讚不絕口,以往兄長可不是這樣的。
相較於唐玉穎咬牙切齒的憤恨都掛在臉上,溫婉端莊的蝶郡主顯得很是高貴大方,只是片刻便將望向宮門處那道頎長身影的留戀目光收回,掩下眼底的情緒,帶著關切上前安慰,「月華妹妹別見怪,表哥他就是這樣,回頭我好生說說他,怎能如此待你呢。」
連唐家兄妹都察覺到了孟蝶裳稱呼上的不妥,神色變得詭異,雲默寒正待發作,雲月華暗中輕扯他的衣袖。
燼塵放下手,妖魅的笑意毫不遮掩。
「哼,你與你那好表哥都不是什麼好人,他無情,你無禮,再說誰是你妹妹,按禮數你得喚我一聲表嫂,已提醒過多次還明知故犯,你欺人太甚!」雲月華瞬間如同炸毛的貓,用力推了一把孟蝶裳,而後拽著雲默寒往宮門走去,「哥,這等偽善之人,還好你沒答應娶她。」
孟蝶裳被推了一個趔踞,本是往燼塵處倒去的,奈何燼塵公子並沒有英雄救美的雅興,順手將呆愣的唐少鋒扯過擋住了。
被雲月華潑辣樣子嚇住的唐少鋒無意識地伸手扶了一把孟蝶裳,醒神后趕忙將孟蝶裳給推開了,內心是打著顫的,生怕被遷怒,「起開。」
唐少鋒與雲月華從小斗到大,後來是真心和好的,朋友義氣還是有的,雲月華的火爆性子他可不敢惹,即使自詡風流對美人來者不拒,但今日卻不敢沾染這位郡主。
「你……你們……」孟蝶裳美艷不可方物的面容極為委屈難堪,帶著惱意瞪著眼前的兩位男子。
燼塵目不斜視跨步走了。
唐少鋒見狀也不敢逗留,腳下生風追著燼塵而去。
唐玉穎心中一直記恨那日在街頭被孟蝶裳利用出醜之事,心中雖不喜雲月華,但見孟蝶裳如此不受待見,心中甚是暢快,不忘落井下石,「喲,瞧郡主這京都第一貴女也沒多了不起啊,還不如人家侯府紈絝女呢,我瞧著長平王雖不喜雲月華,似乎與郡主您也沒什麼交情,何苦打腫臉充胖子呢。」
「真是噁心。」唐玉穎很不雅地啐了一口,帶著丫鬟,搖起裙擺便揚長而去。
孟蝶裳面上一陣青一陣白,美目中恨意一閃而逝,隨即冷笑,竟連唐玉穎這等草包也敢侮辱她,等著吧,早晚有一日會將這些人踩在腳底,看她們搖尾乞憐,哭喊求饒。
莫家兄妹晚來幾步,錯過了好戲,遠遠只聽見隨侍孟蝶裳的丫鬟憤憤不平的低罵。
「郡主莫要理會,唐家兄妹本就是粗鄙不堪的品行。」
「長平王妃,嫁到王府也不過是守活寡,王爺看都懶得看她一眼。」
「……」
穩穩坐在馬背上兄妹二人對視一眼,俱是搖頭失笑,他們都了解雲月華是個不肯吃虧的主兒,想來又拿別人來耍弄了。
宮宴設在瓊林台,由皇后操辦,王公大臣們帶著家眷同來,時辰尚早,瓊林台已是熱鬧不已。
雲月華瞧著眼前這些婀娜聘婷女子,對身側的兄長感慨道,「哥,看來並非是空穴來風啊,眼前這些個盛裝出席的貴女們大多數是沖你來的,真可怕,今夜我就要多一位嫂子了么?」
雲默寒喝茶的動作頓住,側頭瞧見她眼中狡黠,無奈笑道,「今夜恐怕不止為兄我要遭殃,逸王殿下風姿卓然,二十有五還尚未納妃,陛下都替逸王著急了。」
雲月華意外挑眉,她並未留意過逸王,只知逸王是花名在外,王府後院鶯鶯燕燕眾多,據說比皇帝的後宮還要熱鬧許多。二十有五還未納妃,這倒是奇聞。
「怎麼不見子卿?」雲默寒四顧環視,疑惑低聲問。
雲月華眨眼笑笑,「我去找找。」
「沒良心的丫頭,有了夫君便不要兄長了。」雲默寒很是不滿,撇嘴嘀咕著,瞧著妹妹的身影消失在側門,無聲嘆了口氣,繼續品茶。
隨後莫家兄妹到來,相鄰落座后,三人閑聊起來。
雲月華自瓊花台的側門而出,隨身未帶婢女,有宮女上前服侍引路也被她揮退,但沒多久她便後悔了。
她只進過宮兩回,且都是隨兄長一起,偌大的皇宮,繞來繞去,都不知繞到何處了,越走越僻靜。
曲徑通幽,沿著青石小徑直走,眼前竟有一汪碧池,假山亭樓,風景獨特,且極為幽靜,獨自賞景倒是個好地方。
走得有些腳酸,她在假山旁的池邊尋了一塊平滑的大石愜意躺下,時辰尚早,離宮宴開始至少還有一個多時辰呢,難得獨自遊盪,她也樂得自在。
只是,她剛合上眼,身邊忽然多了氣息,猛然一驚睜開眼,便對上一雙柔情四溢的褐眸,愣了愣,她繼續閉目養神。
被無視的蕭子卿也不多言,大石夠大,容得下他與她,在她身側躺下,學她以臂為枕閉目養神,少頃又換了姿勢,換作一手枕頭,另一隻手探出將她攬進懷中,滿足地嘆氣。
有人願當靠枕,她自然不會反對,從袖中拿出一方錦帕蓋在臉上遮擋西斜的日頭,靠在他的胸前昏昏欲睡。
輕微的腳步聲讓她再次睜眼,還未動作,便覺環在她腰上的手動了動,示意她稍安勿躁,因腳步聲是從另一側傳來的,他們所在的位置較為隱蔽,中間還隔著假山,很難會有人察覺,就算暴露,該迴避的也是別人。
畢竟長平王敢在宮中橫著走,無人敢惹。
輕微的腳步不止是一人,練武之人耳力極佳,能輕易分辨出是一男一女,腳步聲停下,女子的聲音帶著疲倦在假山的另一側響起。
「時間不多,有事便說吧。」
這聲音是……雲月華心中驚詫不已,竟會是熟人。
「無事我便不能來見你了么?」男子的聲音帶著悵然,繼而苦澀道,「當初是我強迫你,可這些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自己到底是哪裡錯了,你竟會選他而棄我,是因他能給你至高無上的尊榮?若是你想,那時我也能給……」
「我不想!往事休要再提,你我此生便只有叔嫂之緣。」女子淡然出聲打斷,語氣波瀾不驚。
男子很是不甘,聲音拔高,帶著怒意,「憑什麼,憑什麼你無任何解釋就棄我而去投進他的懷裡,他根本無法一心一意待你,而你卻甘願為他犧牲一切。」
女子帶著譏諷笑問,「呵,他不能待我一心一意,難道你能?」
「我能。」男子堅決而肯定。
四周寂靜下來。
雲月華無意識地拽住蕭子卿的衣袍,心中已是極度震驚。
默了許久,女子帶著倦意嘆息,「許多事是命里註定的,過去種種我已忘記,若說我欠你的,早在四年前就已還清了。」
「還清?」男子嗤笑,「你我之間豈能說清就清,你欠我的還清了,那我欠你的呢?當年我……若是他知曉,你說他會不會……」
「他不介意。」女子語帶煩躁快速打斷,而後起步離去。
「到此為止吧,我該走了。」
女子冷淡的聲音隨著腳步飄遠。
男子站在原地自言自語般低喃,「日夜煎熬的心如何能到此為止,你來教教我如何才能與你一樣忘記過往。」
腳步聲遠去,周圍有蟲鳴鳥叫,靜謐得詭異。
雲月華一把扯開錦帕,半支起身趴在他身上,見他似乎沒有絲毫意外,顯然是早已知情,心下疑惑,「你早知他們有私情?」
方才那兩人都是他極為熟悉之人,他既毫不意外,只能說明早已知曉。
蕭子卿不以為意笑道,「說私情也不盡然,他們沒做什麼出格之事,方才的言語全當耳旁風好了。」
他倒是心寬,面不改色。雲月華撇嘴,如此驚人的事真能聽而不聞?更令她震驚的是方才那位冷然無情的女子,印象中不是這般的待人冷淡。
還是說她只對那人這般無情。
手上微微使力又將嬌軀攬入懷中,蕭子卿低聲嘆道,「並非所有人都有你我的運氣與緣分,你想知曉的事,回府再與你細說。」
「你們家的事還真是剪不斷理還亂,想想都令人毛骨悚然,四年前的叛亂到底還有多少隱情。」她趴在他的身上一陣長吁短嘆。
蕭子卿抬手輕撫她的青絲,抬眼望天,臨近傍晚,天空依舊晴朗,如同四年前的那一日也是這般,只是夜裡忽然狂風驟起,電閃雷鳴。
隆重的宮宴由皇后親自操辦,自然是非同一般。
宮中樂伶,絲竹悅耳,舞姿翩遷。
受邀進宮赴宴的都是此次賑災有功,控制疫情出力之人,有官位在身的一早便被召進光宇殿議事,奉命赴宴的命婦家眷大多是隨後而來。
帝后駕臨,眾人行禮后落座。
雲月華的意識還未從不久前的事情中醒來,一雙眼直盯著對面風光霽月的人看,舉止優雅,風流倜儻,與先前偷聽到那些,看起來甚是不相符。
「四哥很是好看?」蕭子卿冷冷的聲音帶著譏諷,引得外人紛紛側目。
雲月華回神,見周圍不少人因他的聲音都朝她看,趕忙『羞澀』垂首,小聲道,「逸王殿下風姿不凡自然是好看的。」
周圍爆發出一陣輕笑,或譏笑,或嘲諷,又或是幸災樂禍,應有盡有。
對面的逸王似是從眾人的目光中明白了什麼,含笑對著蕭子卿遙遙舉杯。
雲默寒掃了眼『丟人現眼』的妹妹后,一言不發喝著悶酒。
帝后坐鎮,底下的人不敢太放肆,也只敢壓低聲音竊竊私語,人多不乏看熱鬧之人,但底下大多命婦家眷帶著適齡女兒赴宴,大半是沖著定國侯世子云默寒來的,長平王妃再不濟也是世子的胞妹,就算心裡如何鄙視長平王妃,為了心中良婿世子爺,面上也得裝裝樣子,畢竟沒多少女子願意去那後院比後宮還熱鬧的逸王府做王妃。
「近日來,為水患、疫病之事,眾卿辛苦。」帝王的聲音依舊威嚴霸氣,絲毫沒有大病初癒的虛弱。
整個瓊林台鴉雀無聲,靜待王者繼續發話。
凜冽的目光自王公大臣的席位掃過,繼而來到親眷席位上停下。
「此次疫情來勢兇猛,好在君臣齊心,天下醫者仁心仁術,救黎民於水火,此次設宴便是為諸位慶功,朕今日還要論功行賞。」
聞言,另一席位的大臣們紛紛起身作揖行禮。
「臣等惶恐,此乃陛下恩澤綿延。」
雲月華飲了一口茶,還未咽下,被大臣們這異口同聲的馬屁給噎住,差點兒被嗆到,極力剋制后咽下,忍住咳嗽。
身旁的蕭子卿抬起的手迅速掩下,只能投以關切的目光詢問。
雲月華報以一笑,眼神閃了閃直勾勾看著大臣們所在之處在凌帝的抬臂示意下紛紛落座,而她目光正對上父親雲霄投來的目光。
父女對視,似是有感應一般,雲霄給了她一個警告的眼神,讓她安分些不許胡鬧。
雲月華撇嘴,垂眸不語。
蕭子卿眸光微閃,也未多言。
「月兒,可否幫為兄一個忙?」雲默寒將小碟中剝好的葡萄遞到一臉無趣的雲月華跟前,低聲與她商討。
雲月華將身子往他那方挪了一些,挑起碟中一顆葡萄放進口中,兄妹二人感情極好地開始交流,旁人看來,又是雲世子快將妹妹寵上天了,親手將葡萄剝皮就是為博她一笑。
被長平王冷落的長平王妃卻有一個寵溺妹妹的兄長。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我猜出哥要我幫什麼了?強扭的瓜不甜,此事包在我身上,不會讓你被逼著娶媳婦兒的。」嘴裡酸甜的味道溢開,雲月華心情極佳,偏頭與兄長低語。
雲默寒很是欣慰,瞧她一臉享受的樣子,也從碟子里取了一顆葡萄放進口中,「嗯,貢品就是不一樣,比上回爹託人採購的味道好多了。」
「為何就你這桌上有?」她左右掃了一眼,只有兄長面前的小案上有這稀奇東西。
雲默寒莫測一笑,挑眉示意她看身側。
雲月華順著兄長的意偏頭,正巧對上一雙含笑的褐眸,隨即明白過來,這等稀奇的貢品少有,此次宴會上那麼多人是分不過來的,只有帝後面前的高案上擺著幾串。
能享得口福,那隻能是最得帝寵的長平王暗中尋來的,人前不好親自伺候,只得交由舅兄代勞。
不曾想他心細到如此地步,誰道他冷酷無情,實則面冷心熱,對她更是無微不至。
誒?雲默寒瞪眼,面前還剩半串未動過的葡萄竟被她給沒收了,且是明目張胆地挪到她面前去守著。
「哥,剩下的不許動全歸我,碟子里的給你。」她意圖明顯,將剩下的霸佔帶回府去,不是獨吞,而是與人分享。
瞧著碟子里孤零零的兩三顆還是他為她而剝的,知她意的雲默寒羨慕又嫉妒,心都碎了,自小捧在手心的妹妹胳膊肘往外拐,好東西都搜颳走留給別人。
雖然蕭子卿不是別人,但心中還是不爽。
「臭丫頭,吃裡扒外啊。」世子氣得咬牙,奈何自家妹妹不為所動,就跟沒聽見似的。
將一切都看在眼裡聽進耳中的長平王,目不斜視盯著舞台上愉悅勾唇。
莫顏時不時抬眼瞄向雲默寒處,眼中俱是他對妹妹的寵溺,看了看他身旁的嬌俏女子,她也跟著笑了。
「雲世子確是極好,今日盯著他恐怕不在少數。」一直沉默的莫離忽然開口。
莫顏笑意凝在嘴邊,黯然垂眸沒有答話,她何嘗不知今夜會發生何事,但她也曾聽父親提起,定國侯希望兒子娶一個大家閨秀,平凡度日便好,而她出自將軍府,註定做不了平凡的大家閨秀。
莫離幽幽嘆息,「也罷,將軍府的小姐還怕尋不到如意郎君么,回頭為兄幫你挑個更好的。」
莫顏黯然低語,「這世上哪還有比他好的?」在我眼中,他便是這世上最好的。
莫離一噎,神色複雜。
入眼、入心者是世間之最,紛擾塵世,再去何處尋那比心中更好的?
「哥,我要吃橘。」唐玉穎用手肘拐了拐身旁盯著舞娘雙眼放光的兄長,方才對面雲家兄妹的相處刺到她的眼裡,相比之下,自家兄長就跟個擺設似的。
唐少鋒隨手拿起果盤裡的橘子塞到她手中,眼也不轉地道,「給你,自己剝。」
對比之下,唐玉穎更加氣憤,瞧瞧自己兄長,再與雲月華的兄長一比,根本就是雲泥之別,無法相提並論,氣急之餘,正待發作,卻無意發現鄰座的燼塵異樣的目光只盯著前方看。
他也在看雲月華?
這一回,唐玉穎是連吃橘子的心情都沒了,雲月華究竟有什麼魅力竟讓一個個優秀男子青睞有加。
「哥,蝶郡主偷偷看你,該不會是還想做我嫂子吧?」雲月華順手又從兄長前的碟子里牽了一顆放進嘴裡,還抬手朝孟蝶裳指了指。
雲默寒正眼也沒朝前看,只將面前的碟子移到她跟前,寵溺笑道,「想做你嫂子還得要你同意才行,為兄的終身大事可全交託給你了。」
「這是自然,思來想去還是覺得莫姐姐與你最登對。」似是無心之言,她的眼睛還停留在碟子上,準備消滅最後一顆果肉。
聞言,雲默寒微愣,疑惑地看看她,瞧不出異樣,隨即又抬眼望前方望去,正對上莫顏的目光,距離稍遠瞧不出情緒,不多時,莫顏率先移開眼。
高位上,見內侍護著年僅四歲的小皇子前來,帝后相視一笑。
「父皇……」
「母后……」
稚嫩的童音讓瓊林台再次安靜下來,眾人目光都被忽然出現在眼前的稚童給吸引了。
「珩兒,不許累著你母后,男兒怎可總讓人抱。」見小東西又往皇後身上依去,還很自覺地展開胳膊,凌帝威嚴挑眉。
四歲的蕭玉珩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被除了對母后外,對任何人都冷冰冰的父皇責備,支起的胳膊只得收回,瞧著一旁為他而設的座椅,又瞧瞧離自己不遠處的四叔,小臉猶豫看向自己的母后,「母后,兒臣想……」
皇後面上笑意漸斂,正待開口,卻是凌帝先點頭,「去吧,要乖些,不可胡鬧。」
「嗯嗯,兒臣很乖的。」一顆小腦袋如搗蒜,而後飛步蹦下兩台玉階,歡喜往前撲去,抑制不住驚呼,「四叔,阿遲來啦。」
瞧著歡喜相擁的一大一小,皇后神色複雜,憂喜難辨。
「不必在意這許多,珩兒年幼,不必過於苛刻。」凌帝寬慰著皇后。
皇后心不在焉應聲,「嗯,隨他吧。」
凌帝冷然的面上少有鬆動,對身側的皇後點了點頭后又恢復威嚴模樣,看向眾人。
「此次能迅速穩住疫情,眾卿勞苦功高,除了各位愛卿,朕還聽聞普濟堂的少東家燼塵公子與唐丞相的義女也出了不少力,朕今日要好好賞兩位。」
聞言,席上的燼塵趕忙起身,躬身答道,「陛下聖恩,草民慚愧,治病救人乃醫者本分,草民不敢居功。」
「果如傳聞中一樣,燼塵公子慈悲心腸。」凌帝讚賞點頭。
燼塵收起平日的玩世不恭,躬身站在原地,「陛下謬讚,草民汗顏。」
「懸壺濟世自是當得世人敬仰讚許,公子無需拘謹,就當此時是家宴,坐下說話。」凌帝難得露出平易近人的一面。
「謝陛下。」燼塵躬身致謝,隨即優雅落座。
凌帝的目光落在雲霄鄰座的儒雅中年男子身上,「唐卿,你家那位有妙手神醫之稱的義女現在何處?」
儒雅中年男子正是當朝丞相唐罹天,他趕忙起身,躬聲回道,「前頭有事耽擱誤了宮宴時辰,小女此刻正在外聽宣。」
誤了時辰?雲月華玩味兒勾唇。
「宣。」凌帝對身側隨侍的內侍擺手。
內侍應聲后,向外小跑而去。
唐少鋒很是疑惑地看著自己的父親,而後又問身旁的唐玉穎,「爹何時收了義女,我怎會未聽說?」
唐玉穎茫然搖頭,「我也不知,興許是前幾日的事,回頭問問爹。」
台上舞伶緩緩退去,絲竹樂聲漸漸停歇,瓊林台瞬間寂靜得詭異,眾人都將好奇的目光轉向同一方向。
妙手神醫,到底是何方神聖能得帝王掛心,特意相迎,向來行事低調的丞相收了義女卻如此高調讓其現身。
蕭子卿依舊事不關己,正身而坐,燼塵抬眼看對面,正瞧見雲月華嘴角微揚小聲與蕭子卿說了什麼,對方冷眉張嘴,她利落地將手中剝皮后的果肉塞進他口中,所有人都未曾注意到這一切,唯獨燼塵沒錯過一眼。
藍眸中頓有譏笑,人前做戲也沒那麼成功啊,眸光流轉停留在淺笑言兮的女子身上,她淡然投來的笑意怎覺著有些刺眼,是否只要在那人身邊,受委屈也是能開懷而笑的。
隱約聽到抽氣聲,雲月華也隨著眾人的目光而去。
娉婷倩影一步一步踏入瓊林台,紫紗煙羅,邈邈生姿,輕紗遮面,神秘而令人遐想。
衣帶當風,搖曳生姿,不若一般女子的蓮步輕移,折腰以微步,是有武功底子的暢快輕步,聽聽身姿在帝後面前的台下站定,背對著眾人將面紗揭開,而後對帝後行跪拜之禮。
「民女風影,拜見陛下。」
「拜見皇後娘娘。」
皇后微笑抬手,「風影姑娘免禮,今日就當是家宴,不必拘謹。」
凌帝目光如炬,只瞧著眼前不卑不亢的女子,面色淡淡,未曾言語,只是有內侍匆匆而來,與他附耳幾低語,面色稍有異樣波動,目光向左掃去,越過逗弄懷中稚兒的逸王,落在鄰席而坐的蕭子卿身上。
「風影姑娘請入座。」內侍得到皇后的點頭示意,上前將風影引向右側空著的席位。
迤邐轉身,周圍連呼吸也輕了,眾目睽睽只盯著她看。
『啪』有杯子掉落碎裂了。
莫顏側目看向失態的兄長,不解而關切問,「哥?」
「無事。」莫離驚醒,指尖帶著不易察覺的輕顫,目光卻看向對面,莫顏順著看去,他看的是一樣怔愣失神的長平王。
「哥,可是有何不妥?」莫顏再次詢問,她只覺古怪,似乎這位妙手神醫一出現,氣氛都微妙了,兄長失態,長平王失神。
莫離道,「這位風影姑娘與陸悠然仿若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莫顏驚訝不已,又抬眼望向落座的風影,乍一看便如被定住一般,她未曾見過陸悠然,但與雲月華相熟。
風影與雲月華也很是相像,莫顏揉揉眼,看看風影又看看對面的雲月華,已然不能淡然處之。
忽然看到曾經自己的面容出現在眼前,雲月華也呆愣了一瞬,倒是對面莫顏的揉眼的動作讓她意識清醒,她下意識去看蕭子卿,他的神色讓她面色沉了下來,輕哼一聲后,她又看看身邊的雲默寒。
雲默寒算是比較正常的驚訝,見妹妹不悅瞪著他,他很是無辜地攤手道,「為兄可沒像子卿一樣被她迷倒,只是瞧著她隱約有幾分眼熟,在為兄眼裡還是妹妹最美。」
清靈的眸子閃了閃,蘊怒之色稍緩,雲月華忽然癟嘴。
泫然欲泣的模樣嚇得雲默寒手足無措,趕忙側過身輕哄道,「月兒,這是為哪般?為兄不看她便是。」
蕭子卿恍然回神看向身邊對雲默寒撒潑的雲月華。
兄妹二人一時間竟吸引了眾人的注意。
雲月華忽然『哇』的一聲哭出聲來,一個勁兒地捶打著雲默寒,哭得極為傷心,抽泣道,「你當然覺著她眼熟,她可不就是王爺書房裡掛著的那個狐狸精么?」
「你……你們都看她……」
「王爺他……嗚嗚……」
泣不成聲的哭訴聲在瓊林台上驚起,忽如其來的變故讓眾人傻眼。
聽到女兒的哭聲,雲霄怔愣驚疑的目光從風影身上收回,往一雙兒女身上看去,正要起身,卻聽到主位上的凌帝不悅低斥。
「當眾撒潑,成何體統,老六,你這王妃也該好好管束了。」威嚴的聲音聽著像斥責蕭子卿,只有熟知之人卻知陛下心情似乎不錯。
該不是被這丫頭滑稽樣兒給逗樂了吧?皇後用衣袖遮住嘴角,偏頭低聲勸道,「月華尚且年幼,陛下何必與她計較,臣妾覺著敢哭敢笑,這才是真性情。」
凌帝瞥眼見向來端莊溫婉的皇后廣袖遮掩下面上竟帶著俏皮的笑意,多年未見她如此笑容,一時恍若回到久遠的時刻,心下也軟了幾分,不由自主抬手捏捏皇后的面頰,如當年的親昵,帶著無奈的寵溺,「你呀,當年……」
一句『當年』便再也沒有了下文,皇后赧然,忙擺正身子,紅著面整理儀態,「臣妾失儀。」
凌帝收回手,嘆了口氣,對著下方的雲默寒道,「罷了,看在皇后的面上,朕不與這無法無天的丫頭計較,默寒,你往後可要抽空好生教教她規矩。」
帝后間溫情的一幕被地下的逸王看在眼中,環抱著小皇子的手捏成拳頭,咯吱作響,對上天真澄澈的目光,緊握的手鬆開,拍拍小腦袋,「無事,你六皇嬸不聽話,皮痒痒了。」
蕭玉珩似懂非懂,咯咯直笑。
「多謝陛下,臣記下了。」雲默寒忙將妹妹固住,點頭謝恩。
雲霄起身請罪,「陛下恕罪,是臣教女無方。」
「雲卿無須自責,他們兄妹二人自幼失母,默寒還好時常跟在你身邊,這丫頭就可憐了些,性子活脫也是在所難免,日後交由老六去管束便是。」凌帝擺手示意他坐下。
雲霄汗顏,再看了眼一雙兒女后,無奈搖頭嘆氣,回到席上坐下。
就在大家都以為一場鬧劇要平息收場時,忽然又起驚變。
原本在兄長懷中低泣嗚咽的雲月華猛然推開兄長站起身,一腳將身前的桌案踢翻,紅著眼眶,指著蕭子卿罵道,「你一個醜八怪有什麼稀罕的,我還不伺候了呢,你不是夢裡夢外都念著你的悠然么,她此刻就在你眼前,你去呀,把她娶回府去啊!」
呃……
瓊林台上鴉雀無聲,被這剽悍的架勢給怔住。
蕭子卿也不管面前的狼藉,如無其事坐在原地,對周遭的一切仿若未聞。
他的態度再次激怒了本就盛怒的雲月華,氣急之下竟抬起腳往蕭子卿身上踹去。
「放肆!」
凌帝拍案而起,已是怒極。
「閨訓、婦德,你都學到何處去了,如此膽大妄為……」
雲月華險險收住腳,也不等凌帝教訓完,便嗆聲道,「憑什麼我就得打落牙齒往肚裡咽,他是王爺了不起,自打成親之日起何曾給過我好臉色看,整日在書房裡畫著他的心上人,我堂堂侯府嫡女嫁給他守活寡,幾次三番差點兒因他喪命,他是怎麼待我的?」
不待王者發怒,她繼續紅著眼吼道,「現下好了,他心上人回來了,我可以讓賢了,這個破王妃我不當了,我成全他們雙宿雙棲,神醫配鬼王,他們真是絕配,哼!」
「陛下恕罪,臣……」雲默寒冒著冷汗起身告罪,話還未落,便見雲月華依舊甩秀掩面飛奔朝外跑去。
凌帝氣得說不出話來,皇後起身安撫。
「陛下何必與一個孩子一般見識,月華她受了不少委屈,心裡有怨是正常的,既是家事,就得一家人坐下慢慢化解,大臣們都看著呢。」
凌帝閉眼壓了壓怒氣,睜眼便見雲默寒跪在地上,擔憂望著外面,又期冀看他。
「陛下,月兒她……臣放心不下,可否……」有皇后在側安撫,雲默寒壯著膽兒請求。
凌帝氣得頭疼,一手扶額,一手疲憊揮著,「滾,朕快被你們兄妹給氣瘋了,你再這樣寵著她,往後有的你受的。」
「謝陛下隆恩。」
「謝皇後娘娘。」
雲默寒驚喜不已,叩首後起身,朝外飛奔追去。
一場大戲看得眾人心驚,頭一回見識到傳聞中的紈絝侯府小姐的真面目,果真是膽大包天,連陛下都頂撞,又是掀桌子,又是想踹人,踹的還是長平王,真真是……
自始至終,長平王如同一個局外人,甚至比局外人還鎮靜,但這也更加證實了方才雲月華所說的一切,長平王待她如同陌生人,讓她守活寡。
眾人暗自揣測,瞧著那張被面具遮掩半邊的臉,原來真的是毀了。
唐玉穎死死抓住想要站起身的唐少鋒,憤憤道,「哥,她是雲世子的妹妹,你妹妹在這兒呢,你瞎操什麼心。」
「她傷心成那樣,若是跑出宮去出事怎麼辦,我不放心,得去瞧瞧,你別拽我。」唐少鋒用力撥開她的手。
正趕上宮女內侍們收拾地上的狼藉,兄妹二人的舉動被遮住。
唐玉穎氣得跺腳,恨不能如方才雲月華一般抬腳踹,但周圍都是名門公子與高門官家子女,她不能不剋制,抬眼對上父親投來的嚴厲不光,她得意地對身邊的兄長道,「爹看著你呢,你若是闖禍,回府要挨家法不說,還會被禁足。」
聞言,唐少鋒抬眼往父親望去,隨即泄了氣,安分坐回去,哀呼道,「同樣是爹,為何雲家的爹與唐家的爹差這麼多,簡直是親爹與繼父的差別,同樣是妹妹,雲默寒卻是比我運氣好。」
「你……」唐玉穎一口氣堵在心上,差點背過氣去,憤憤道,「還同樣是兄長呢,你哪有雲世子的半分姿態。」
唐少鋒被噎,悻悻住嘴。
莫顏身側看著風影失神的莫離,面露憂色,不是為兄長擔憂,而是為雲月華,原本平靜的日子恐怕要因這個忽然出現還與陸悠然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而亂。
在場之人,恐怕最平靜的還是一臉茫然的風影,她靜觀一切,似乎這因她而起的亂子與她無關。
孟蝶裳眼角隱隱帶笑,與身旁的官宦千金小聲低語,時不時抬眼越過幾人,看向不遠處無動靜的燼塵,他如此平靜倒是出乎意料,據她所觀察,燼塵對雲月華似乎有異樣情愫。
還是他也等著雲月華心灰意冷,好趁虛而入?孟蝶裳看向孤寂靜坐的蕭子卿,方才她一直偷偷觀察著他,自風影出現后,他便變得不一樣了,眼中充滿了她所看不懂的情緒。
雲月華突然發難是因這個風影,而陛下與皇后竟也未追究雲月華的忤逆犯上,或許這也是有緣由的,方才雲月華似乎提及風影便是蕭子卿的心上人,這讓孟蝶裳甚是糊塗,她記得蕭子卿心悅的女子是已死去的陸悠然,這個忽然冒出來的風影怎麼會……
難道陸悠然沒死,這個從天而降的風影就是她!
孟蝶裳越想越覺得不安。
大長公主身子不適,未能前來赴宴,孟蝶裳身旁坐著的是士大夫之女馮綰綰,人如其名,有著純善之美的女子,方才的驚變,馮綰綰嘆了句『長平王妃真可憐』才被高高在上的蝶郡主主動搭話,一句聽不出真心的『確實可憐』讓馮綰綰如同找到知音一般,又大著膽子與郡主交談了幾句,但沒多久就發現郡主在出神。
「郡主,您想什麼呢?」馮綰綰細語低問。
孟蝶裳淡淡瞥眼道,傲然不屑道,「本郡主想什麼憑什麼要與你說?」
馮綰綰怔住,一時無措地看著眼前冷傲的郡主,不明白方才還和顏悅色的,怎地說翻臉就翻了,欲解釋卻又不知自己錯在何處,她悻悻住嘴,將身子往一旁挪了挪,雖性子純善,但還是知好歹的,父親常說,人心不古,對你笑之人不一定是好人,想來正是如此。
而另一頭,雲霄的心神恍惚也瞞不過唐罹天。
「侯爺見到風影的容顏與當年的侯夫人甚是神似,莫不是憶起了過往,鶼鰈情深?」人到中年仍舊儒雅的面龐上帶著笑意,似是關切詢問。
雲霄拿著茶杯的手緊了緊,微微抬眸,面帶冷然道,「丞相未免管的太寬了,神似也只是神似,倒是牢丞相辛苦,煞費苦心去尋了個長著這樣一副容貌的女子來,但侯府與長平王府未必會如你所願。」
「贗品只會是贗品,以假亂真,真當陛下與王爺是能被牽著鼻子走的么,丞相日後行事可要三思而後行,可別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一向待人和氣的定國侯忽然來氣,毫不留情當著眾人斥責當朝丞相,一旁將話聽進耳中之人都很是錯愕,聽著是無足輕重之語,細細想來卻又透著玄機。
為官十數載,當年之事總還是有些印象的。
定國侯驍勇善戰,年紀輕輕便是叱吒疆場的將軍,又是先帝的心腹愛將,當初可謂是萬人空巷的風光,仰慕他的女子不乏身份尊貴的公主,就連大長公主也……不曾想他最後卻娶了從戰場上帶回來的平民女子,可惜天妒紅顏,鶼鰈夫妻天人永隔,而定國侯多年未在續娶,府中連側室也無,定國侯對亡妻情深義重,難怪竟當眾對丞相發難,將心比心,換誰也會如此的。
眾人異樣的目光讓唐丞相笑意漸斂,眼中沒有半分暖意,卻是不發一言撇開眼。
周圍的人都察覺到氣氛不尋常,戰戰兢兢不敢多言,只得悶頭故作不知,只有莫老將軍目光在兩人之間打轉。
宮門外,雲月華好整以暇坐在長平王府的馬車上等著雲默寒出來。
孤凡與龍巡站在一旁,對視一眼后,還是孤凡開口問,「王妃,王爺怎會讓您獨自出宮?」平時不是片刻不離么?這回卻是反常讓她獨自出來,他們甚是不解。
雲月華見雲默寒出來,隨即跳下馬車,不以為意對孤凡道,「你家王爺有新歡了,保不準兒明兒這個王妃就易主了,你得改口喚別人王妃了。」
孤凡茫然看向龍巡,後者只是搖頭表示不知什麼情況。
「你這丫頭腳力變快了,為兄都快追不上。」雲默寒走到她跟前,寵溺地揉揉她的腦袋。
雲月華未曾閃躲,她很珍惜此刻的溫馨親昵。
「既是出來了,你想上哪兒去,為兄帶著你到處逛逛。」雲默寒心情甚好,讓龍修將馬牽過來。
雲月華但笑不語,翻身上馬,對他伸出手,「哥,你這寶馬良駒我早就想試試,你與爹是騎馬來的,總不好將他老人家的坐騎也搶了,那才真是不孝了,咱們兄妹二人將就一下。」
「好叻。」雲默寒抓住她的手躍上馬背。
孤凡、龍巡、龍修三人大眼瞪小眼。
「怎麼辦?」孤凡問。
龍修道,「世子與小姐不喜人跟著,但為防萬一,我跟上去,你們在此守著,待到侯爺與王爺出來如實稟報便是。」
除此之外別無他法,二人點頭。
正值夜幕降臨之際,街道兩旁染著引路燈,兄妹二人騎在馬上慢悠悠往前走。
「哥,我可是不顧臉面豁出去為你擋親事,你要請我大吃一頓。」
雲默寒含笑點頭,「好,你想吃什麼為兄都給你買,你好久沒吃張記的栗子酥了吧,時辰尚早,此刻應該還買得到。」
雲月華眼眶溫熱,垂眸看身前揪著韁繩的修長的手,啞聲道,「我不要吃栗子酥,要吃荷葉酥。」
「你不是最不喜荷葉酥么?」雲默寒疑惑,「何時竟改了口味,為兄都不知道。」
「想換換口味了,整日吃栗子酥也會膩味的。」她答。
雲默寒將馬驅快了些,在她身後低笑道,「喜新厭舊的丫頭,為兄還以為還與小時候一樣一根筋呢,現如今長大了,都嫁人了,為兄都不能時常帶你去山上打獵。」
沉默片刻,雲月華才低聲問,「哥你為何不問方才出現的風影?」
「問什麼?」他反問。
沒聽到回答,他嘆道,「我只在子卿的書房見過一回畫像,當時記憶深刻是因她與你長得有幾分相像,後來知道她也是我的妹妹,可是當初是我親手將她安葬的,後來爹他也……」
他們都知道口中的『她』指的是陸悠然不是風影。
「後來爹又滴骨驗親了是嗎?」她閉了閉眼,已經預料到。
雲默寒悵然嘆息,「爹與我都很清楚,真正的悠然已長眠地下,如今再來一個一模一樣的,還是一樣懂醫術的,便透著不尋常,難不成娘當年還多生了一個么?這是不可能的,當初為娘接生的是雲嬤嬤,她是爹的奶娘,在世時也明確與爹說過,娘當初生的是一個女兒。」
雲月華默然。
「好啦,前面就有荷葉酥賣,你在此處等著,為兄去給你買。」雲默寒翻身下馬,將韁繩交到她手中。
雲月華乖順點頭,看著風姿怡然的他到前面排隊,引得周圍頻頻側目,小聲議論起來,馬背上的她忽然無聲笑了,笑得眼眶濕潤。
兄長捧在手心裡的寵愛,前生做夢都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
雲默寒很快便回來了,接過韁繩,將手中的紙包遞給她,「還有熱氣兒,趁熱吃,給你每樣都買了點,剩下的可以帶回王府吃。」
雲月華將紙包打開,掌心有淡淡溫熱,濃濃的香味撲鼻,她拿起一塊,嬉笑彎腰,手湊到他嘴邊,「你也嘗嘗看,荷葉酥不甜不膩。」
雲默寒蹙眉瞧著她的手,緩緩張嘴。
「味道確實不錯。」他微笑點頭,咀嚼咽下。
雲月華愉悅而笑,拿了一塊放進嘴裡,甜甜的,暖暖的。
「美人兒,這麼巧?」陶椛放大的桃花臉忽然出現眼前,他打完招呼,便好奇伸手摸著雲月華所騎的馬,嘖嘖有聲贊道,「極品啊,難得的極品啊。」
雲默寒霎時戒備,此人不是武功極好就是輕功極好,竟是無聲無息出現在眼前。
雲月華翻身下馬,大方地將韁繩扔給對著良駒兩眼放光的陶椛,轉身向雲默寒介紹,「哥,這位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桃花公子。」
見兄長蹙眉,似乎沒聽過,她湊到他耳邊小聲解釋,「名副其實的採花賊。」
雲默寒微愣,看向陶椛的目光更加戒備。
「美人兒,你說的我可都聽到了啊,我就算是真的採花賊也是有操守的採花好不,再說了,採花也是身不由己,你明明知曉我的苦衷,還這麼詆毀我的清譽。」陶椛委屈地苦著臉,可憐兮兮地望著她。
雲月華摸摸胳膊上雞皮疙瘩,打顫道,「噁心死個人,採花賊還有清譽,還是頭一回聽說,你的清譽不是早被你父親的小妾給奪了么。」
蛇打七寸,陶椛心痛地捂著心口,目光觸及她身旁之人時,立即換上笑臉,眼冒精光,牽著馬朝雲默寒靠近,「這位就是美人兒的兄長啊,聞名不如見面,果然如傳聞中一樣俊朗非凡。」
「別,你離我哥遠一點,他有潔癖的。」雲月華伸出一根指頭抵住陶椛的身子,嫌棄地將他推開。
陶椛煞有其事地抬起胳膊,自己嗅了嗅,小聲咕噥道,「沒異味啊,我剛沐浴過。」
好吧,人無自知之明是最可怕的。
她嫌棄道,「你身上的媚香剛解,每日沐浴也得要一兩個月吧,再說就憑你『閱』女無數這一點就夠讓人嫌棄的了,不許靠近我哥,否則……」她挑眉威脅。
陶椛眼皮跳了跳,趕忙退開些,「好吧我的小祖宗,我是怕了你了,今日我來是感謝你的,順便來還你東西。」
他將她當日給他的信物長命鎖從懷裡摸出來,遞給她。
雲月華嫌棄地用一指勾住,從袖中抽出錦帕包好才又塞回袖中,漫不經心問,「他為何沒將東西拿走?」
三番四次被嫌棄,桃花公子很是憋屈,憤憤道,「你們一個個都嫌棄我,明明我沒做什麼十惡不赦之事啊,那個燼塵更過分。」
看他的樣子,雲月華已猜到燼塵是如何『過分』對待他的。
陶椛自言自語抱怨,「那廝更可惡,不過是從我身旁繞了一圈,就將我關在門外,而後說看在你的面上會給我解毒的,於是便讓他那老得掉牙的侍從將我帶去沐浴,為我施針后竟當著我的面便吐了,而後將我趕出門,扔出一張藥方便了事了。」
燼塵竟然吐了……
雲月華扶額暗笑,果然啊,燼塵身上還有許多秘密呢,一般醫者只會排斥這媚香,但到嘔吐的地步還從未聽過。
「你個沒良心的,你還笑得出來,我才是受害者好不,這該死的媚香折磨了我這麼多年,你不心疼我,還嫌棄我。」陶椛委屈跺腳,猶如女子,一雙桃花眼水汪汪的。
「我不是替你將媚香給解了么。」雲月華艱難止住笑意,見雲默寒惡寒的神情,忍俊不禁道,「好,我可憐你,既然你是來道謝的,那就請我們兄妹吃頓好的,這個時辰了,我們還餓著肚子呢。」
陶椛隨即喜笑顏開,打了個響指道,「這個好辦,還去上回的醉仙居么?」
實在是餓得慌,醉仙居就在前面,雲月華也不挑了,「行,就去醉仙居,你先上前將馬安置好,我與我哥隨後就到。」
儼然光明正大將他當僕役使喚。
陶椛也未在意,他是獨自出門,身邊也沒帶人,也就應聲牽著馬先往前走。
目送他走遠,雲默寒才偏頭打量著雲月華。
「為兄竟不知你會認識這些江湖人士,看得出這人品行不錯,就是名聲不太好。」
雲月華面露悲憫,搖頭嘆道,「他也是個可憐人,心地不壞,對朋友也仗義,不過是年少時遭人算計才成了今日這番模樣。」
「月兒。」雲默寒忽然喚她。
「嗯?」她抬眸看他。
俊朗的面上是欣慰的笑意,抬手撥弄她耳際的幾根亂髮,「長大了啊。」
兄妹相視而笑,溫馨擴散在夜色里。
不得不說,陶椛是個會吃會玩的公子哥兒,大吃一頓后又帶著兄妹二人去了清音坊,唱曲兒撫琴,他都會。
清音坊是帝都最大的歌舞坊,也是一擲千金之地,只是桃花公子財大氣粗,更是視金錢如糞土,闊手一揮,毫不在意,最好的琴師撫琴,最美的舞伶伴舞,看得雲月華咋舌,倒是雲默寒一派坦然,他也是頭一回來清音坊。
反正花的不是侯府的銀子,雲世子一點兒也不心疼。
許久后,兄妹二人才從酒意上頭的陶椛口中得知這用銀子鋪出來的清音坊是他的產業,兄妹二人暗笑,難怪陶椛這麼有錢。
美酒佳釀一杯接一杯往嘴裡灌,酒意微醺的陶椛將樂師舞伶揮退,親自上陣,撫琴唱曲兒,好不快活自在。
雲默寒在一旁怎麼也制止不住妹妹暢飲,待到快到子時才將已醉得不省人事的雲月華抱著走出了清音坊,而同樣醉成爛泥的陶椛則被清音坊內侍候的婢女扶回房歇息。
已到子時,長平王府的大門卻依舊大開著。
孤凡與龍巡在門前伸長脖子張望,聽到馬蹄聲來,驚喜看去,正是雲默寒慢慢驅馬而來,而他懷中之人已經睡去。
幾乎是同時,蕭子卿便從門后現身,大步跨出門,雲默寒緩緩勒住韁繩,將懷中之人送進他手中。
「她喝多了,照顧好她。」雲默寒並未下馬,小心翼翼將她遞交給蕭子卿后囑咐了一句便策馬轉身離去。
蕭子卿看看懷中不適扭動的女子,又抬眼看策馬消失在夜色里的男子,面具后的眼眸變得沉浮不定。
龍巡一把抓住要離去的龍修,低聲問,「世子帶著小姐去了何處?」
龍修看了眼蕭子卿后才如實道,「世子與小姐在街上碰巧遇到桃花公子,先是去醉仙居吃飯,而後去了清音坊。」
龍巡與孤凡暗暗吸了口氣,清音坊是何地,他們一清二楚,只是世子竟也會這般放任,還讓王妃喝得醉醺醺的。
感覺周圍忽然冷了下來,龍巡趕忙鬆開龍修,讓他離去。
蕭子卿不發一言抱著懷中之人回府,徑直回了凌霄苑,讓人端來熱水后便將凌霄閣的房門關上。
桃夭雖擔憂主子,但已對王爺的行為見怪不怪,在原地打轉片刻,而後還是打著哈欠回了自己的屋子,有時她忍不住暗嘆自己恐怕是最好命的丫鬟了,主子什麼都不需她做,閑得發慌。
擰了帕子,為醉酒的她擦臉,擦乾淨手,見她躺著難受,蕭子卿又拿出她的寢衣,替她解開衣裳,一件一件解開脫下,待要扯開她最後一件裡衣系帶時,手忽然被按住。
雲月華朦朧睜眼看著他。
「阿言……」
「嗯,是我。」
他應了聲,隨即撥開她的手,繼續替她寬衣解帶。
雲月華已醉得糊塗,心中卻一直惦記著宮宴上的事,掙扎著坐起身,展開雙臂讓他脫衣,醉意蒙蒙道,「她有幾分像我?」
蕭子卿絲毫不受影響,似是沒聽到她說什麼,繼續替她將裡衣脫下,只剩下一件綉著凌霄的鵝黃小衣,他便未在動作,也不替她將寢衣穿上,讓她冷得打顫。
冷意襲來,雲月華有了几絲意識,愣愣盯著他,後知後覺雙臂環胸捂住自己,傻傻道,「非禮勿視,你不許看我。」
蕭子卿收回視線,將手中的寢衣展開,冷然命令道,「手拿開,將這個穿上再睡。」
「哦。」她迷糊應聲,聽話地將手展開,寢衣才套上身,她便閉眼往大床上倒去。
看著床上躺著呼呼大睡的人,蕭子卿無奈嘆息,再次伸出手替她拉攏衣襟,將系帶系好,又將錦被拉過替她蓋好。
為她撥順額前的流蘇,他定定看著她許久,也就這時她會如此安分,不讓他心緒起伏不定,觸手可及。
起身去將窗戶關上才轉身到屏風處摘了面具,解了自己的衣袍,換上寢衣后在她身側躺下。
她的酒品一向極差,這回也不例外,安分不過片刻,一記旋風腿便將被子踢開,似乎又畏冷,下意識攀附著他。
踢被子與撲到他身上是一連貫的動作,蕭子卿微愣,察覺到她冷得打顫,長臂一伸將錦被拉回蓋在兩人身上,一手固住她的肩,讓她安分些。
安分只是假象,少頃,她便又開始扭動起來,他睜眼看著她,見她很不舒適地憋著嘴。
「很難受?」他柔聲問。
雲月華迷離睜眼,抬手捂住嘴,「想吐。」
只兩個字讓蕭子卿掀被而起,將她扶趴在床邊,「你且先忍忍。」話落,火速將盆架上的銅盆拿過放到她面前。
『嘔』她乾嘔起來,好半天都吐不出來,很是難受,眼含淚花望著他,甚是可憐,「阿言,我好難受。」
「知道難受還喝成這樣。」蕭子卿無奈又心疼,拉過錦被將她包住,半抱著讓她趴在床邊,輕輕替她拍著背。
雲月華醉意蒙蒙抓著他的手,「渴,喝水……」
蕭子卿鬆開她,讓她趴在床邊,起身去給她拿水,而後又讓人去拿醒酒湯。
折騰了一個多時辰,反覆喂水、喂醒酒湯,終於讓她好受些,安分下來,沉沉睡去。
蕭子卿卻盯著她如玉無瑕,白裡透紅的面容直到天明,出宮時燼塵說的那句話一直在他腦中盤旋。
他說,「你終究是護不住她,真替她不值。」
燼塵說的『她』是誰,彼此心裡都清楚,同時也讓他心中更加不安,那是一種猜不透,住不住的恐慌。
一夜無眠,天明時分,見懷中之人睡得香甜,他終是不舍地鬆開了她,起身下床后替她掖好被角,自行穿戴好後去了練功房。
雲月華在他離開不到一個時辰便醒來,揉著隱隱作痛的眉心,身側空空如也,昨夜之事還有一點印象,想到當時頭腦發熱讓他幫她換衣情景,她忍不住臉頰發燙。
「酒醉誤事吶。」她捂臉埋頭在錦被上,無意間聞到一股不太好聞的異味,立即掀被而起跳下床,隨手抓過披風裹上,赤腳走出將房門打開,見桃夭守在門外,皺眉吩咐道,「桃夭,備水沐浴。」
桃夭忙不迭點頭轉身去做事。
沐浴之後,帶著水氣回到凌霄閣,意外見蕭子卿坐在屋裡發愣。
「朝中無事?」她以為他一早便進宮去了。
蕭子卿盯著她許久,就是不出聲。
「我臉上有什麼?」她抬手撫上面頰,沒什麼不妥啊,又不是沒見過,他卻如傻了一樣。
「過來。」蕭子卿對她招手。
她疑惑靠近,在他面前站定,「何事神神秘秘的,莫不是昨夜做了什麼對不起我之事,想要解釋卻又無從開口罷?」
話出口,她便使勁暗掐自己,暗罵哪壺不開提哪壺,面頰微熱,她故作鎮定看他。
蕭子卿抬眸看她,面無表情道,「你有事瞞著我,我想聽你親口說出來。」
玉容一僵,一瞬即逝,她打著哈哈笑道,「說什麼,你想聽什麼,說說看,若是我知曉必親口說給你聽。」
屋中寂靜下來,薄唇微抿,俊眉緊蹙,雲月華暗道不妙,他這樣便是真的生氣了。
「你到底有無半分為人妻的覺悟,你我已是夫妻,我們會執手相伴到老,你不能事事都瞞著我。」他極力壓抑,還是控不住怒意,面色極為難看。
雲月華聳肩攤手道,「八成是燼塵又惹到你了,他的話你都信,為何不信我呢,我沒什麼可說的,若說瞞著你的也就只有昨夜與陶椛出去喝酒而已。」
她無所謂的態度徹底將他激怒,猛然站起身,緊緊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扯近,銳利的目光緊盯著她的眼,褐眸中盛滿怒意夾雜著痛色,「為何總不願與我說實話?」
「哦,願意與你說實話的在丞相府等著你去找她呢。」她自嘲一笑,用力掙脫手,背過身不看他,「既是懷疑我是假冒的,為何不敢親自去找風影親自求證,或許真如你想的那般,我是假的,她才是真的呢,趁一切還來得及,可別猶豫不決。」
她負氣說完,甩袖輕哼,折身往房門而去。
他比她更快,房門被一股勁力衝擊關上,發出巨響,守在苑外的孤凡與龍巡面面相覷,探頭往裡看。
房門緊閉,雲月華面向著房門背對著他沉默,終究還是他先忍不住,探出手將她扯回,與他面對。
「我只想聽句實話就這麼難嗎?」他在她頭頂冷聲問。
她抬眸,嗤笑,「我說的都是實話,你信嗎?既是不信,說再多也是徒勞,陸悠然死了就是死了,我說了她也活不過來,不過你可以去找那位女神醫啊,說不定我不能說活,她能呢。」
「悠然沒死,你就是她。」他恨恨咬牙。
她依舊笑,笑得沒心沒肺,「哦?你就能肯定我是真的?畢竟我這張臉與她不過有幾分相像而已,風影才是與她一模一樣,而我很可能是陛下派來迷惑你的,要知道,模仿一個人也不是很難,更何況還是神通廣大的陛下,他若想知曉陸家包括陸悠然的一切習慣自是易如反掌。」
兩人就這樣僵持著,誰也不願退讓。
這時桃夭在門外稟報,「王爺,世子來了,說有事找您。」
雲月華皺眉不語,蕭子卿緩緩鬆手,越過她,開門走了。
桃夭端著托盤走進屋中,輕輕放在桌上,右手中還拿著一個紙包遞到雲月華跟前,小心翼翼道,「王妃,這是世子吩咐給您的。」
熟悉的香味在屋中瀰漫開來,雲月華將紙包打開,捧著口味多樣的糕點發愣,拿了一塊放進口中,溫熱香甜,她紅了眼眶。
「王妃……」桃夭面露緊張,卻又不敢多問。
雲月華擺手,啞聲道,「下去吧。」
桃夭福身告退,一步三回頭,走到門邊忽然想起什麼,轉身指著桌上的瓷碗道,「王妃,那是王爺吩咐給您做的粥,您趁熱喝。」
「嗯。」雲月華淡淡應聲,又拿起一塊糕點輕咬了一口。
桃夭垂首退出去。
雲月華將糕點放到桌上,看了眼還冒著熱氣的粥碗,端起后又放下,嘆了口氣轉身出門,本想直接出王府的,但想想又作罷,瞧方才蕭子卿那架勢,想必王府的大門她是出不去了。
心緒煩躁,她在王府中亂逛,無意便來到後院的牆角,看著牆頭冒出的屬於別家的枯桃枝,忽然有了主意。
正在猶豫時,陶椛的聲音自牆頭傳來。
「美人兒,游移不定,這可不像你,我都在這牆外看了你許久,一個縱躍的事兒,你非得在原地打轉,可是要我幫你?」
陶椛的輕功極好,她是見識過的,能在暗衛密布的王府出沒不被察覺倒是意外。
「你為何會來?」她躍上牆頭,與他並肩而立,四處看了看,並無暗衛守著。
陶椛知她心思,笑道,「想著你在府中定是憋悶,來帶你出去遊玩,我可是瞅准了長平王將暗衛撤去才來勾搭你的,你知道的,我就逃命的功夫能上得了檯面,可不敢與殺人不眨眼的皇家暗衛拚命。」
原來是被撤走了,雲月華覺著莫名,難道蕭子卿並未打算將她軟禁在府中。
「別猶豫了,方才我聽得清清楚楚,暗衛守了一夜,都撤下去歇息半個時辰,王府大門還加強了戒備,想必是你兄長來了,長平王以為你不會翻牆,咱們快走吧。」陶椛眨著桃花眼誘哄。
雲月華點了點頭,與他一同躍下牆頭,穩穩落於他事先備好的馬背上,揚塵而去。
孤凡自暗處走出,對身旁的龍巡懊惱道,「我真不該聽你的,就這樣放王妃出府,王爺不會放過我們的。」
「我只知道我家小姐在王府過的不舒心,其餘的,我從未放在心上。」龍巡挑眉應他。
孤凡無從辯駁,張口欲言卻不知該如何說,龍巡說的是事實,他們都看在眼裡。
城郊的私人馬場內,一黑一白兩匹駿馬在道上飛馳,騎馬之人淋漓暢快,好不恣意快活,一番較量下來,兩人都神清氣爽。
翻身下馬,一直守候的馬奴上前將馬牽走。
腳下是天然草場,季節已過,草色枯黃,卻是厚厚一層,腳踩上面軟綿綿的,雲月華隨意在樹下挑了個地兒坐下。
「大恩不言謝,往後用得著我的地方只管吩咐。」陶椛依舊一副弔兒郎當樣在她眼前晃悠,桃花眼中卻是前所未有的認真。
雲月華以手為枕,躺在樹下,斜眼看他,「自然會有用得到你之時,不著急,其實從生意的道上來說,你這是虧本兒的買賣,即使不是我救你,這世上也還有別人能救你。」
「很湊巧,這世上救我之人偏偏只是你。」陶椛在她身旁坐下,抬眼望天,「尋尋覓覓多年也未有人能徹底幫我將媚香解了,最痛苦之時我曾想過死,可後來覺著自尋短見太丟臉了,仇人還好好活著,我卻窩囊死去,恐怕做鬼也會被笑話的。」
雲月華坐起身,拍拍他的肩,「不錯,至少你已苦盡甘來,接下來就是有仇報仇有怨報怨,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最解氣。」
陶椛愉悅低笑,「最毒婦人心。」
「難不成你能做到以德報怨?」雲月華挑眉看他,意思很明顯,他做不到。
陶椛拊掌,眉眼俱笑,一手指天道,「天道昭昭,有仇不報非君子,還會遭天譴的,不過近來我最喜悅之事是交了你這個朋友,本以為要孤獨終老了呢,上天待我不薄。」
「啊咦,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雲月華嫌他肉麻,賞了他一個鄙視的眼神。
陶椛朗聲大笑,「哈哈,妙人兒,果真是妙,哈哈……」
笑了許久,他終於停下,桃花眼中隱隱有微光,他提議道,「若不嫌棄,與我義結金蘭如何?恨不相逢未嫁時,若是再早些,我還真要與蕭子卿爭上一爭的,唉,奈何啊,只能退而求其次咯。」
雲月華翻白眼問,「與你義結金蘭有何好處?」
「有花不完的銀子,吃不完的山珍海味,還可為你解悶,必要時候還可捨命帶你私奔,如何?」他眨眼笑問。
聽起來似乎不錯,雲月華含笑點頭。
能得一日自由,便如脫韁的野馬,玩得盡興后才踏著暮色而歸。
回到王府,周圍沉寂得可怕,孤凡不見蹤影,而龍巡則一臉憂色守在凌霄苑外。
雲月華若無其事推門進屋。
「王府是荊棘之地?讓你如此厭煩,竟一刻也不想停留。」冷冷的聲音自窗前傳來,在幽暗的微光中消散。
他轉身回眸,她抬眼對上,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站定,勾勒出一抹沒有暖意的笑。
「如同牢籠之地,誰傻誰留,別急,很快會給你們騰地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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