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秦嫣回到了家, 家裏已經沒有昨晚狼藉的樣子,很安靜,靜得像沒有人存在一般。
孫田鳳天沒亮已經將家收拾幹淨, 恢複原樣, 仿若在這個家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 然後收拾東西離開了,離開了這個她待了八年的地方。
秦嫣順著樓梯走到二樓爸爸的臥室,門虛掩著,房間的窗簾沒有拉開,有些暗。
她輕輕推開門, 沒有發出一丁點聲音, 她的爸爸坐在靠窗的地方, 背對著門, 右膀子被重新固定過,正掛在身前。
他麵前的窗簾被撩開一道細窄的縫隙,正好可以看見半山腰被白雪覆蓋的楓樹林,秦嫣記得很小的時候剛搬來東海岸, 她的爸爸就把她抱來這裏, 告訴她這個窗外可以看見整個東海岸最美的風景。
還說她的媽媽每年都會去很遠的寧山賞紅楓,從今以後便可以在自己的房間欣賞到最美的楓葉了, 她一定會很喜歡。
秦嫣不知道她媽媽到底喜不喜歡這一山濃烈炙熱的火焰, 她隻知道沒多久她的媽媽就離開了東海岸,每年紅葉渲染的季節,她總是錯過。
秦嫣沒有出聲, 靜悄悄走進屋子,看著爸爸寬大的背影,透過那道窄縫,望著一山凋零的楓樹林,有些寂寥。
她輕聲喚道:“爸爸。”
秦文毅似乎才有了微微動靜,緩緩轉過身,目光裏仿佛蘊著經年累月的蕭索,在看著秦嫣,似乎…又在透過秦嫣看著另外一個人。
秦嫣雙手拽著袖口凝望著她的爸爸,張了張嘴:“你餓嗎?要麽我去煮麵?”
秦文毅喉嚨滾動了一下,發出一絲沙啞的聲音,最終隻是點點頭。
秦嫣似乎鬆了口氣,轉身走到門口時,秦文毅還是叫住了她:“小嫣。”
秦嫣回過頭,他背對著光,隻能看見一個輪廓,卻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聽見他聲音暗啞地問:“你哥走了?”
秦嫣“嗯”了一聲。
秦文毅沒有再開口,而是又緩緩轉過身去。
秦嫣沒有煮過麵,從前家裏有孫田鳳,也有經常過來做事的阿姨,再不然還有哥哥。
她第一次煮麵,雖然算不上多好吃,但她很用心地放了醬料,然後問秦文毅要不要端上去?秦文毅卻走出房間下了樓。
早晨的陰雲漸漸散開,冬日的暖陽灑在屋子裏,秦嫣小心翼翼地看著爸爸,熱騰騰的麵條泛著氣送入秦文毅的口中,他的眼梢終於舒緩了一些轉頭對秦嫣說:“好吃。”
秦嫣心頭的陰霾忽然煙消雲散,彎起笑眼。
秦嫣吃完了麵,秦文毅還有一半,看著爸爸用左手不太利索地吃著麵,秦嫣忽然有些心酸。
猶記得在她很小的時候,有一次爸爸換了新的智能手機,她在一旁玩,聽見爸爸手機裏放的音樂,便在她的玩具琴上彈出了那幾個音符。
秦文毅聽見後十分驚訝,便又換了一首,讓秦嫣試著彈。
就這樣,他發現了她的音樂天賦,他專門請了人來測試秦嫣的聽力,一點點挖掘她的潛力,培養她的興趣,給她打開了一扇屬於她的音樂大門,更不惜花費很多精力和代價培養她,讓她越來越優秀。
他總是想讓家人過上更好的日子,所以不停地奔波,他們換了大房子,秦嫣秦智上了貴族學校,他們剛來東海岸的時候,沒有人願意和他們家結交,記憶中的兒時,總是伴隨著一些莫名的閑言碎語。
是爸爸,讓這個家在東海岸立足,讓他們安然的在這裏長大。
他幫助了薑寒離開東海岸,救了吳家的女兒,秦嫣出事後,第一時間趕回家處理了孫田鳳他男人的事情。
甚至麵對上山區人人畏懼的鍾洋,秦文毅依然沒有退縮一絲一毫。
在秦嫣的眼中,她的爸爸雖然很少會長篇大論說些道理,可這麽多年來,他就像一把無形的大傘,默默地擋在所有人麵前。
可不知道什麽時候,他的頭發上爬上了些許銀絲,他開始會流露出力不從心的表情,看得秦嫣心底很難過。
她靜靜地陪著爸爸吃完麵,之後秦文毅說要回房休息,他走到樓梯口的時候,秦嫣輕輕開了口,聲音很小很小地說:“媽媽和哥哥今年過年不會回家了嗎?”
秦文毅緊了緊牙根,站在樓梯口良久,沒有回答,上了樓。
下午秦嫣回房睡了一覺,睡夢中,她夢見了哥哥和媽媽還有爸爸,他們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時候,在老房子,她還記得那裏隔音不好,她每次在家拍球,樓下的鄰居都要上來敲門,林岩很不好意思地跟人賠禮道歉,樓下那個很囉嗦的大嬸總是拉著林岩說:“你年紀輕輕發展這麽好幹嘛替男人生孩子窩在家裏。”
或者“你男人怎麽不買個車啊?你天天這麽幸苦送大的上學。”
秦嫣從夢裏醒來,有些恍惚,聽見房門外有敲門聲,秦文毅站在門口對她說:“小嫣,我和隔壁南家打過招呼了,你這幾天到他們那吃飯,爸去找你媽和你哥,把他們接回家過年。”
秦嫣才睡醒,大腦一時暈乎乎的,還沒有完全從夢境中蘇醒過來,等她反應過來時,秦文毅已經下樓了,她趕忙推開窗戶,窗外還在飄著雪花,那是東海岸最大的一場雪,大雪淹沒了整片楓樹林。
秦文毅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出家門,他沒有打傘,唯一沒受傷的左手提著個小箱子,雪花落在他的肩膀和頭發上,讓他的背影看上去有絲淒涼。
秦嫣對著他喊道:“爸爸,我和你一起去。”
秦文毅停住腳步回身抬起頭:“票買不到了,外麵雪大天又冷,你在家待著,爸爸很快就回家。”
他不想秦嫣跟著他在路上奔波,春運的交通總是讓人無法預料。
秦嫣鼻尖一酸眼淚就湧了上來:“那我在家等你們。”
秦文毅對她露出寬厚的笑容,拉開院門踏雪遠去。
他到底還是不放心秦嫣一個人在家,又特地繞到南家,將家門鑰匙給了芬姨,芬姨讓他安心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雖然兩戶人家非親非故,但十年的老鄰居,芬姨和榮叔在秦文毅眼裏並非傭人,他們是南家小少爺的親人。
秦嫣沒有去隔壁,晚上芬姨來喊她,她說沒關係,她在家等著,說不定夜裏爸爸就回來了。
芬姨到底不放心給她送來了水餃和包子。
第二天一整天,秦嫣依然孤孤零零的在家裏,芬姨來看過她兩回,她隻是安靜地在房間練琴,看不出喜悲,很專心的樣子,從早到晚。
第三天是大年三十,芬姨一早過來,家裏的琴聲停止了,門上貼上了春聯和“福”字,家裏似乎也給裝飾了一番。
她有些詫異,於是上樓來到秦嫣的房門口,房門半開著,芬姨推開門,秦嫣坐在飄窗上。
她換上了喜慶的紅色呢絨背心裙,裏麵是純白色的高領毛衣,頭發自己編了起來,在頭頂繞成漂亮的形狀,露出光潔飽滿的額。
和這一室的冷清顯得格格不入,她抱著膝蓋看著窗外的雪景發呆。
芬姨有些不忍心地說:“秦嫣啊,今天過年,去我們那好嗎?芬姨中午弄了八寶飯,可好吃了。”
如果往年芬姨弄八寶飯,秦嫣總會巴巴地跟過去,可是今天秦嫣卻有些提不起興趣地回過頭對芬姨笑了笑:“我不太餓呢,昨天的餃子還有,你們吃吧。”
她雖然在笑,可精巧的小臉上卻透著讓人憐惜的孤單。
芬姨下午的時候又來了一次,驚訝於秦嫣還坐在那個飄窗邊,甚至讓她懷疑她一直沒有動過。
她喊秦嫣去吃年夜飯,可秦嫣依然微笑著和芬姨說,讓她不用擔心自己,爸爸晚上肯定會回來的,她再等會。
她始終笑著和芬姨說話,也許是怕芬姨擔心她,所以小心翼翼地收起了自己的難過,芬姨到底不忍心,於是讓她要麽打個電話給她爸問一下。
秦嫣搖了搖頭:“雪這麽大,路上不好走,爸要拿東西,另一隻手傷著不能動,肯定不好接電話。”
她的話觸動了芬姨心底的柔軟,她的懂事讓人心疼。
可芬姨最終還是沒有說服她去南家和他們一起吃飯。
冬天總是要黑得早一些,傍晚的時候,窗外已經一片黑暗,隻有家門口的路燈發出微弱的昏黃灑在潔白的雪地上,似在頑強地照亮晚歸的人。
秦嫣靠在飄窗邊閉著眼,安靜得仿若連呼吸聲都消失了。
她忘了開燈,房間漆黑一片,不知道就這樣過了多久,樓梯上傳來沉穩的腳步聲,她微微睜開眼側過頭去,南禹衡挺拔的身姿立在門口,修長的倒影在他腳邊,明月不染塵。
他穿著白色的羽絨服,整個人幹淨修長,那雙漆黑的眼睛在黑夜裏發出明亮的光來,照亮了她小小的世界。
秦嫣隻是抱著膝蓋這樣望著他,忽然對他說:“你失望嗎?”
“等不到的時候。”
南禹衡的身影走了進來,月光鍍在他白色的羽絨服上,閃著淡淡的熒光,他長睫微眨:“一開始會失望,時間長了也就習慣了。”
“你那時多大?他們離開你的時候?”
南禹衡濃密的眉有些幽深地望著她說:“八歲。”
秦嫣轉回頭將臉埋在膝蓋間,整個人縮成一小團,聲音很小地說:“你很了不起。”
窗台的雪折射出晶瑩的光,成了她的布景,讓她的小身子有些脆弱飄渺,屋內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在她身邊停下,她再次抬起頭時,眼裏已經噙滿淚水,像個被丟棄的可憐蟲。
南禹衡的聲音從喉嚨中溢出,很輕很柔,他對她說:“跟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