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碧雲天

  第45章 、碧雲天

    眼見著麵前的村民蠢蠢欲動, 拎著家夥就要衝上前來。


    或許此刻在這些村民眼中,往日乖巧聽話,容忍壓抑的“二丫”此刻一臉跋扈樣, 隻怕是以為她邪祟入體了吧。


    任玉泉拉住還持續想輸出的沈慕白,眼神示意了一下。才抬起頭做出一副可憐樣:“我們待了許久也沒有人來, 我們出來之後才發現那山洞早就已經空了,那妖怪許是早就走了,我們便回來了。”


    “誰知道你們是不是因為貪生怕死自己偷偷跑回來的!”一個滿臉橫肉的大漢明擺了不信,拿著的鐵鍬就要戳到任玉泉臉上了, “你們可給我聽好了, 獻祭本就是為大家好, 庇護了全村人這可是大大的福澤, 你們可別給臉不要臉啊!”


    福澤。沈慕白氣得想笑。


    這福氣給你你要不要啊?


    見沈慕白還想上前與人理論,任玉泉趕忙拉住她,說道:“你們既然不信, 自己去看看就是了,後山山洞的妖怪如果還在再將我們搬去不是也不遲嗎?”


    村民見任玉泉說的誠懇,不像作假的樣子, 當即便派了幾個人去山上探探虛實。


    *

    “怪不得是咱兩被選中呢。”


    沈慕白躺在破舊的被絮上, 望著頭頂破碎的磚瓦道:“咱們一個逆來順受, 一個父母雙亡,咱們不去送死誰去啊。”


    “柱娃”好似一個人住,家徒四壁都含蓄了, 連牆壁都是漏風的。


    任玉泉頂著人家的身子, 自然該回這裏, 沈慕白懶得同那哭唧唧的女人走, 便跟著任玉泉來到這裏。


    “剛剛你為什麽攔住我?”沈慕白依舊是望著天花板, 隻是在對他說話,“村民作惡,難道不該受點教訓嗎?”


    “修仙之人,不能過多糾纏凡塵之事。”任玉泉的聲音仍舊朗潤,隻怕來個沒什麽腦子的小姑娘就隻會順著他說話了。


    可沈慕白不是,她皺皺眉:“凡人傷害同族,你們不管。妖族在那裏待著什麽也不做,你們便要打要殺的,不覺得你們的心都偏到狗肚子裏了嗎?”


    妖修糾葛存在千百年之久了,久而久之,變成了一種約定俗成的“常理”。常理既是如此,便從來不會有人覺得自己是錯。但沈慕白突降此世,帶來了許許多多離經叛道的道理。


    就像是往一片平靜的湖泊中滴入了一滴墨汁,雖泛不起多大的漣漪,卻也在慢慢滲透著,改變著這世界的法則。


    任玉泉活了二十年,頭一次聽講這樣的道理。


    修仙之人不許幹涉凡塵,斬妖除魔,本就是律法鐵條般的存在,但經曆了今日一事,連任玉泉也開始反思。


    良久之後,才輕輕一笑:“也許是這樣吧。”


    極為輕巧,淡漠,敷衍的笑容。也許是不想同沈慕白爭辯傷了和氣,又也許是不想探討這本就定死的規矩。


    總之,就是壓根沒放在心上。沈慕白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也沒再說什麽。


    “山洞裏的那位真的不在了!”


    “這算什麽?我們獻祭的祭品動都不動,自己就走了?”


    “那兩個孩子呢?要怎麽辦?”


    “就這樣吧,算他們命好,逃過一劫。隻求那位大人保佑,別再禍害我們村子的人了。”


    門外聽到有村民在議論,二人修為在身,耳目過人,將對話聽得清清楚楚。


    “後山,海邊,村莊,都沒有發生特別的事。”任玉泉有些焦灼,“接下來怎麽辦?”


    “如果此次閉城我們都還沒出去的話,我便將這顆珠子送你。”沈慕白捏著慕靈珠,聲音冷冷,“隻求你別再囉裏囉嗦,說些廢話了。”


    修仙界任玉泉的名聲不輸三清派的顧崇雲,人人都道他二人玉樹臨風,天人之姿,到哪都是一片仰慕的目光。哪曾想在這沈慕白麵前,他倒成了個討人嫌的累贅一般。


    任玉泉被噎地難得生了悶氣,抿緊唇角不作聲了。


    接下來一連好幾日,都是風平浪靜的一天,傳聞道潮靈海城內時間流速與外界不同,沈慕白在村子裏修煉了十幾日,等出了海怕也不過幾天的光陰。


    淬骨九段書被沈慕白翻來覆去,沒完沒了地練。


    在屋外練劍的任玉泉聽到聲響時,就算心裏還生著悶氣也不免連忙開門問道:“怎麽了?”


    跌到床下的沈慕白渾身是血,骨頭盡碎般身子扭成了極為扭曲的姿勢。大片大片的靈力像是銀河傾灑,周身都散著白茫茫的霧氣。


    伴隨著骨頭重組的“哢哢”怪異聲響。


    淬骨九段書聞名已久,可任玉泉是頭一回見著,每練一回就得經曆一次這種的痛苦,直叫他止不住地搖頭。


    “千嬌萬寵的大小姐何必受這份苦,”任玉泉不忍直視道,“天地靈寶還不夠保你的命嗎?”


    等到骨頭盡數恢複,沈慕白頂著一腦袋的血虛握了握自己的手。


    “還是淬骨七重。”她不免失落地喃喃。


    困在這個境地已經許久了,決定修煉體術以來一直順風順水,第一次在一個地方停滯不前。


    見她神情低落,任玉泉剛想上前勸慰幾句,就聽得屋外有人撕破喉嚨般的叫嚷聲。


    “蛟妖發怒了!要水淹咱們村了!”


    “咱們的祭品呢?!快將他們丟進海裏去!”


    二人聽得此話對視一眼,都不用交流心有靈犀地腳下一點,便跳到屋脊上查看情況。


    不遠處的海麵洶湧,連著墨色的天際,滾滾濃雲低的嚇人,就像要團成厚重的磚牆直接落下壓死眾人一般。


    海浪不斷推襲,愈卷愈高,黑雲間隱約閃爍的雷電與高聳入雲的浪潮一起,叫囂著朝村落襲來。


    “怎麽回事?”


    狂風四起,吹得瘦弱的沈慕白幾乎快要飛出去。她召出泠骨傘,重重往身下的磚瓦插去,穩住身子,驚疑道:“天降異色,為什麽會這樣?”


    “那隻蛟妖發怒了。”任玉泉望著腳下的村民驚恐萬分的姿態,眼底愈發薄涼,“蛟這類妖物極為稀少,自誕生便有極高的修為,自古便是魔頭的血脈。蛟妖一怒,狂風海嘯再正常不過。”


    巨大的海浪高的望不到盡頭,狠狠拍下的時候,對於凡人來說,可謂是帶著毀天滅地般的威力。


    二人自帶修為,自然是輕巧地躲了過去,而那些村民,都被淹沒在了海水之中。


    天地變色間,沈慕白遠遠望見那個稚嫩的身影,他站在空中,看不清楚神色。


    沈慕白鐵青著臉,泠骨傘柄四散開,貼著傘麵收起,轉瞬間變成個邊緣淩厲的骨盤。她踩著泠骨傘,不過眨眼間便到了阿蛟麵前,見他兩眼滿布血絲,咬著牙問他:“給我一個理由。”


    她伸出手,拽著阿蛟濕漉漉的後頸,讓他睜大眼看著村落中的慘樣。


    村子破敗,年輕人大多都出門打工,留在這的多是婦孺老幼,在此災難麵前脆弱得堪比螻蟻。


    哭鬧聲,求救聲,痛苦謾罵聲,盡數淹沒在了腥鹹味道的海浪之中。不過幾炷香時間,幾個浪頭打下,便已沒有了什麽活口,村子被海水傾灌,漂浮起具具屍體,孩童身子輕,浮得快,一眼望過去,海麵盡是稚嫩的屍體。


    “是什麽理由,讓你做出這樣的事?”


    沈慕白主張平和公正,絕非以暴製暴,村民們雖然腦子有病,做錯了事,但絕不是應該慘死於此的理由,更遑論帶上不諳世事的孩子一起淪落海底。


    若是提前知道會有此事,沈慕白也絕對不會讓他出山。


    “騙我的,都是騙我的……”阿蛟眼淚不住地落,身子發著抖,沈慕白見他麵色慘白,製住他身子的掌心濕濡,覺得有些不對勁。


    翻開手掌,發現沾染了大片大片的血色。


    她這才反應過來,阿蛟穿著黑衣不明顯,衣下翻湧著淚淚的血跡。


    “你們人類分明就一直在騙我。”阿蛟終於狠心地推開了沈慕白,大量的失血讓他唇瓣早已沒了血色,眼眶包著眼淚,身後隱隱有狂暴的風浪。


    “你說我可以去更遙遠的海,去更湛藍的天地,可我等到的隻有大片大片的垃圾和一直追殺的我漁民。”


    密密麻麻的漁網和鋒利的魚叉,阿蛟身上是一個一個的血洞,若非他逃得快,隻怕早便死在了那裏。


    “區區人類,區區人類而已,怎敢殺我?”阿蛟已失去理智,他望著腳踩泠骨傘浮在空中的沈慕白,笑容帶淚,“其實你也在騙我是不是?你根本不是被獻祭來的人類,你是傳聞中見妖便殺的仙人是不是?”


    “是不是早便算準了我會跟你出山,傻乎乎地入海,再遇到漁船圍捕被殺,你一早便全猜到了是不是?”


    沈慕白張著嘴,卻發不出聲音。她看著一臉恨意的阿蛟,還在試圖解釋:“我不知道,我若是知道,早就帶著你離開這裏了……”


    “你聽我說阿蛟,”聲音晦澀,能說會道的她此刻也有些無力,寬慰的話語也變得尤為的蒼白,“人類呢,真的做出了很過分的事情,隨意排泄垃圾也好,輕易殘殺生靈也罷,但都不是你可以屠殺的借口……”


    “我不會再相信你了。”阿蛟止住了淚,神色冰冷,對著沈慕白冷冷道,“我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我,你再不讓開,我連你一起殺。”


    任玉泉飛速趕來,急著救人的他此刻略發薄汗,抽出靈劍便要砍去,卻被沈慕白再一次攔下。


    “村子裏總計一百餘號人,”任玉泉聲音發沉,再不見一點笑意,“我隻來得及救下十三個,剩下的全淹死在了海裏。”


    他看著擋在自己與蛟妖之間的沈慕白,語氣冷硬:“不要再猶豫了。”


    沈慕白卻像沒有聽到他的話,隻望著阿蛟,思忖了片刻,問他:“如果我讓開了,你要做什麽?”


    “殺光這世間所有凡人。”


    “即便有好人?”


    “即便有好人。”


    “殺光他們,然後呢?”沈慕白控製住躁動的任玉泉,依舊冷靜地問道,“然後你要做什麽?”


    阿蛟卻是陡然一愣,麵上茫然一片,卻強撐著不讓自己落下風,咬著牙回答:“然後,我便得以自由。”


    “不,你不會的,”沈慕白眼底粹著寒冰,與他對視,“知道你為什麽不會嗎?因為你自己困住了你自己。”


    “你掀起了海浪,掀翻了漁船,你本可以離開,為什麽又要回來?”


    沈慕白的眼神冰涼,連聲音都是冷的:“因為你將自己囚禁在了這裏。就算你真的殺光了人類又能如何?修士難道不會來阻攔你?你是不是還要把修士也殺幹淨?”


    冷硬的話語咄咄逼人,連一點反應的時間都不給他留,阿蛟尚且年幼,聽不懂她話裏的彎彎繞繞,但沈慕白語氣堅定,讓他不由地以為就是她說的那樣。


    “真的讓你殺光了這天下所有阻攔你的人,你也得不到自由。”沈慕白望著他麵露慈悲,“殺戮帶來的永遠不會是終止,而是日複一日的綿延。”


    被她持續輸入的話術套牢,阿蛟麵色慘白地看著自己滿是鮮血的手,惶恐到聲音都在顫抖:“我…我該怎麽辦?我,我不想的。”


    短短一番對話,讓情勢瞬間翻轉,任玉泉麵色複雜地看著蛟妖身後的風暴停息,天地重歸於一片寧靜,正想勸沈慕白不要再婦人之仁,就見著她背在身後的手燃起藍焰的火光。


    沈慕白一如之前,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聲音帶著蠱惑:“我答應你,我會讓這世界改變,妖修平等眾生得以受到尊重。”


    “真的……嗎?”阿蛟怔怔地回答,卻突然嘴角溢出一口血來。


    他愣了一會,才慢慢低頭看去。胸口被滾燙的手心穿透,肆意的火撕開了他的胸膛,他卻好似一點也不疼。


    阿蛟仍望著沈慕白慈悲的眼睛,執拗地要她一個答案。


    “你答應我,你做得到。”


    “是,我一定做到。”沈慕白聲音輕輕,像在哄他一般,語氣卻是堅定的,“未來我一定改變這世道,不再讓任何無辜的人或妖受到欺負。”


    阿蛟定定地看著她,片刻後才堂皇一笑:“如此,也好。”


    見他閉上眼,沈慕白幹脆利落地抽出自己的手,帶出一片猩紅的血。


    沒了支撐,阿蛟直直落下,墜入無邊的海,帶起兩三朵水花,便再也沒有了動靜。


    見沈慕白下手幹脆,毫無猶豫,任玉泉到現在都沒反應過來,見她皺著眉頭擦手,仿佛還在嫌血汙太髒,良久才喏喏開口:“你不是……最喜歡同妖族處好關係了嗎……?”


    沈慕白聽這話,挑了挑眉,道:“你好像誤會了什麽,我從來不是什麽良善之人。”


    她望著腳下平靜的海,眼底淡漠:“心壞了,自然也是該殺的。”


    說話間,天地震蕩,任玉泉又立即打起警惕:“又怎麽了?”


    “破幻境了吧。”終於擦幹淨了手上的血,沈慕白淡淡道,“也許,這個幻境的關鍵點就在於……”


    *

    “讓蛟妖心甘情願地死去。”


    侍女依舊貌若仙人,聲音縹緲。她看著眼前四人,聲音不鹹不淡地說道:“祝賀幾位友人勘破幻境,直接來到潮靈海城最深處。”


    碧雲天。


    作者有話說:


    任玉泉:好厲害,沈姑娘練得這是什麽仙法。


    沈慕白:失敬失敬,洗腦嘴遁PUA,一套下來人就沒。


    感覺寫了個環保小故事,保護生態環境,人人有責。


    是不是個大肥章(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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