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能在貴人身邊值夜的,都是受重視信任的人。像皇上身邊的,是茂竹青鬆,加一位劉成公公,為了方便皇上半夜起夜時,也能得到妥帖的照顧,值夜的人通常是不能熟睡的,在殿內靠近床邊的位置席地而坐,當今聖上不習慣被人近身伺候,龍馭殿寢房內除了他就沒別人,就是茂竹青鬆這樣的人,也得去殿外守著。
然而這天,皇上下旨將寢房西麵的小隔間收拾出來。這間小隔間是□□用以靜坐的小屋,後來曆任的皇上便把它空置下來,偶爾也去裏麵小坐一會兒。
劉成指揮著小太監:“都慢著點,這張架子床是花梨木做的,精貴著呢,磕壞了就是十個腦袋也不頂用!還有你們,沒看見瓶子裏的花都蔫了還往裏放呢,園裏的茉莉開得正是好適合,你去剪兩隻最盛的插瓶裏,”又朝案後的檀雲秋笑:“奴婢瞧著孟姑娘喜素,茉莉花清淡雅致,放在這裏想必會喜歡!”
檀雲秋淡淡嗯了聲。
劉成見他一臉冷淡,瞧著丁點不上心,可他是半點都不敢敷衍了事,他知道皇上的眼睛可精著呢!昨個讓人把庫給開了,從裏麵選了好些精致雅淡的器具,都是女子用的,今個這不一一擺在了小隔間裏?若不是小隔間地方不大,劉成估計皇上還有得挑呢!
他擦擦額上的汗,挑著好話說:“孟姑娘今個年紀還小,最是喜歡這些花啊首飾的,這小隔間雖不如儲秀地方大,經皇上一點撥,奴婢們按照皇上的吩咐拾掇,竟像那未出閣姑娘的閨房,孟姑娘瞧見了,心裏肯定歡喜。”
這是劉成這幾日觀察到的。
他跟在檀雲秋的時日雖不如茂竹青鬆長,但也是看著檀雲秋長大的,他幹爹是先太子的人,他便也一直跟在檀雲秋身邊,隻不過茂竹青鬆隨在他身邊,而他則一直留在親王府,檀雲秋登基後這才來了皇宮。
他熟知的檀雲秋,是冷漠寡言的。
可近幾日,卻發現他對著孟姑娘會笑,雖然臉上表情依舊淡淡的,但就是跟旁人不同。尤其是劉成曾不經意誇了孟華玉一句,當時正是檀雲秋腿疼犯了,孟華玉在旁邊,急得要叫太醫,他便說一句“孟姑娘心疼皇上”,誰知這麽普通一句話,竟叫檀雲秋滲著汗珠的麵上露了抹淡笑,
劉成想到這裏,去覷檀雲秋的臉色。檀雲秋穿絳色圓領袍,端坐紫檀雕龍案後,麵前壘著整齊的奏折,他手中拿著一本,目光放在上麵,仿佛渾然不覺劉成的話,然他的視線卻有些放空,長而密的睫毛微眨幾下,冷沉的麵上忽然露了絲淺笑。
劉成心裏震驚得哎呦呦直叫,麵上卻笑嘻嘻地又把孟姑娘看見這屋子後指不定欣喜的怎麽樣說了幾遍。
檀雲秋一直在看奏折,仿佛對孟華玉看到後怎麽想並不感興趣。可他也沒叫劉成閉嘴,往常若是有人敢在他處理政務時煩他,他早就發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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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不過睡了一覺的功夫,睜眼便被告知要換地方了。
華玉茫然地跟著去了龍馭殿。
她本以為就是一張小床,亦或者像之前那樣睡在龍床上,但她沒想到檀雲秋會讓人單獨收拾出一間小屋讓她住著。
她曾經見過這間屋子,檀瑾寧有時會去裏麵小坐一會兒,裏麵隻有一張矮塌,今日再見,大變樣子。儼然一間精致華貴的女子臥房。
華玉瞪圓了眼睛:“皇上要我住在這裏嗎?”
檀雲秋側頭觀察她的神色,見她看了自己一眼,視線又控製不住地去看隔間,心下便認定她是喜歡的,臉上的表情就和緩很多:“是。往後你就睡這兒。”
華玉眨眨眼睛:“可是,這不合規矩,我就是一個小宮女,哪裏能住在這麽好的地方,更何況還是在龍馭殿。”
不合規矩?她現在知道規矩了?那當初引、誘他時還那麽歡氣,怎麽眨眼間就句句是規矩?
檀雲秋哼笑了聲:“推我進去。”
他這一句話,又把華玉的思緒引到了他的腿上,自從胡先生進宮也有兩三月,那時她在龍馭殿住著,他日日泡藥浴,華玉還詢問了胡先生按、摩的手法,睡前給他按上小會兒,如今大半個月又過去了,他的腿好些了嗎?有感覺了嗎?
還沒等她想好怎麽說,檀雲秋像是知道她的想法:“已經好很多了。”多餘的他就不再說。
天慢慢黑下去,華玉時刻記著自己的身份,想著近身伺候他,更衣洗漱等等等,可檀雲秋並沒有吩咐她,到了藥浴的時間便讓茂竹推進去,歇息前胡先生又來為檀雲秋針灸。
華玉在旁膽戰心驚瞧著。比她整個手都要長的針,不僅紮在他的腿上,連手背也紮了幾根。
檀雲秋道:“你下去吧。”
華玉應了聲,轉身想要走。可是她發現她沒地方可去,她歇息的地方就在寢房的西麵,沒有門,用一架屏風擋著。寢房裏除了檀雲秋,還有前來針灸的胡先生趙太醫,茂竹青鬆劉成也在屋內,要她在眾目睽睽下,回到隔間她可做不到,索性硬著頭皮往殿外走,直到邁出門檻,仰頭瞧見黑夜中幾顆閃爍的星,這才長長呼出口氣。
她望了眼守在四周的宮人,提步向外走去。天暖起來,皇宮各處綠意盎然、百花齊放,她許久沒在宮裏散步了,如今全當消化食,她晚膳吃得挺好的。一小碗山藥粥,幾塊煎豆腐和炙魚片,她吃得一向不算多,因為陪著檀雲秋用膳,又吃了幾口才作罷,已經撐得肚子圓滾滾。
她前腳剛要邁出龍馭殿的大門,劉成後腳追出來。
“姑娘且慢。”
華玉停住腳步:“劉公公有什麽事?”
劉成小跑到她麵前,笑道:“皇上知曉姑娘不好回隔間,特意吩咐奴婢陪著姑娘到處走走呢。奴婢可從沒見過皇上對誰這麽上心過,今日姑娘也瞧見了,隔間裏的東西哪一樣不是頂頂好的,就床上那褥子,是宮裏繡娘精心縫製的,綢緞是上好的湖綢,裏麵的棉絮是從西域運來的,最是柔軟了,就這,皇上還嫌不夠軟,又讓人在底下鋪了幾床呢!”
華玉訝然。
劉成見她呆愣著,心下有了計量:“奴婢跟姑娘說這些話,也沒什麽其他的意思,隻是想要姑娘知道,咱們皇上待姑娘是比別人不同的。皇上的性子想必姑娘也是了解的,太冷了些,有話也藏在心裏,可奴婢眼睛瞅著,他在姑娘麵前臉再冷,心都是熱的,”
劉成一麵說著,一麵引著華玉去了禦膳房。
這個點了,禦膳房的人並沒有歇著,宮裏頭除了皇上每晚吩咐的暖湯,還有太後王皇後那邊要的小食,都得仔細準備著。
暖湯其實就是烏雞湯,裏麵加了紅棗枸杞桂圓,等將睡時煮上碗熱熱的雞湯讓華玉飲下,能暖宮的。有時暖湯也會換成藥草熬成的湯,不如雞湯好喝,華玉會磨蹭一會兒,再喝幹淨。
這時候,灶膛裏添著火,禦膳房有人來來回回忙碌著。
華玉不明所以,邁進門檻時,劉成伸手虛虛扶在她身邊,她奇怪地看他一眼。她很有自知之明,現在隻是司寢宮女,劉成卻是禦前的管事公公,宮裏大半的人見了他都是要巴結的,不過她也沒放在心上。
劉成笑嘻嘻道:“姑娘慢些,小心絆著腳。”
華玉側頭朝他笑笑:“謝公公提醒。”
劉成哎呦一聲:“姑娘可千萬別謝奴婢,您可真是折煞奴婢了!這點小事,怎值得姑娘言謝?”話落,他越發小心攙扶著她。
禦膳房的人一見劉成來了,皆見禮問好。
劉成道:“不必管我,都忙自己的事去吧。”
到了灶火前,華玉才看清火膛邊蹲著的女人。她穿著粗布衣裳,旁邊放著幾捆柴,火膛內火焰跳躍,不時冒出幾縷濃黑的煙霧,將女人的麵容吞噬得烏黑一片,她在看到華玉時麵色一白,慌張地低下頭去,連柴火都忘記往裏添。
劉成笑道:“這不是鄧管事嗎?怎麽今個來幹這添柴的活了,這活可不好幹啊,鄧管事從前多風光,幾日不見,衣裳舊了,這臉也被火熏得發黑,別是這裏有人欺負鄧管事吧?說出來我給你做主。”
這時有人道:“劉總管,她已經不是管事了!現在專管著燒柴添火呢!”
“哦?犯了什麽事啊。”
那人也揣著明白裝糊塗:“以下犯上。仗著自己曾經是管事,便有些無法無天了,自作主張給貴人使絆子,這不被發現了,打了二十杖,命都丟了半條,也是她命大,活了下來,就留她在這兒燒火呢。”
當時的事,其實禦膳房的人多多少少都是知道的,有些人也在裏麵沾了事,但誰讓鄧荷是管事宮女,既然觸怒了貴人,首當其衝就是她。其他人僥幸逃過一難,心裏越發畏懼孟姑娘,背後裏一句話也不敢亂說。便是想要借著送膳食一事巴結的,也沒了門路。
隻因孟姑娘跟皇上一道用膳。
鄧荷說得臉色一會兒白一會兒紅。
許久,她實在是忍不住。她很久沒有幹過粗活累活了,自從當了管事宮女,底下一堆人孝敬她,哪成想有一日成了最低等的燒火的,她又不甘又難耐。
“,孟姑娘行行好,替我求求情吧。”
她舉起兩隻手:“,姑娘瞧瞧我這兩隻手,磨得不成樣子。我知道錯了,往後我一定把姑娘當菩薩供著,求姑娘讓我換個活吧!”
華玉垂眼,她的眼睛好似盛著汪清澈泉水,看人時溫柔端靜,嘴角自然而然上翹,天然得讓人覺得她很好說話,也很好欺負。
她靜靜看著麵前哀求的鄧荷,無奈搖頭:“鄧管事別為難我了,我隻是宮女罷了,人微言輕,又能去哪裏給你求情呢?我記得你跟長興宮的何公公有交情,不如求他去吧。”說完,她歉疚一笑,轉身走了。
鄧荷煞白著臉。
哪裏有真情,不過是兩人互相利用罷了,如今她失勢,何公公怎會管她,早離得她遠遠的了!
劉成仍舊笑眯著眼,瞧著鄧荷滿臉的不甘,禦膳房是何等的重地,貴人們的膳食都從這裏出去,哪裏會再留下她?讓鄧荷在這裏燒火,也不過是懲戒一番,順便讓旁人都瞧一瞧,如今誰是宮裏不能惹得,是應該捧著的!如今麵子功夫也做全了,自然也留不得她了。
劉成跟禦膳房幾位管後廚的夥計努努嘴,轉身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