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檀雲秋沒有動。


    華玉安靜睡著。她膚色白,熠熠光華的眸光被長睫掩住,多了些無辜幼態。


    她蜷縮身子。寺裏的床榻並不很大,容納一人綽綽有餘,兩人就顯得擁擠。就算她再怎麽靠著沿邊,還是免不了挨近他。


    檀雲秋的後背幾乎貼近牆壁。


    他不習慣這樣擁擠的睡姿。


    然而昨夜,他睡得好。


    這些年來,刀槍劍雨、血雨腥風,時刻入他夢中,夢中掙紮抵抗最後還是抵不過亂刀砍下。再醒來,便是蝕骨的腿痛。


    痛意來得巧,夢中被折磨,醒來依舊。


    是以他很少深眠,大都是小睡一會兒。


    華玉睡得淺。她不會照顧人,因此格外留意他,時不時探探他額頭溫度,他囈語時就附和著回應幾聲,後半夜他才沉睡過去,她也累及了,眼皮子打架,再醒來就成了現在這樣。


    她先看到檀雲秋放大的臉,冷峻的麵龐、沉冷的目光,她驚喘一聲,又將眼睛閉上。


    她雙手交叉置於胸前。手背貼著溫熱的硬膛,“咚咚咚”響得驚人,她手不知道該怎麽放,人也不知道該怎麽做。


    匆匆一瞥,他生氣了嗎?

    她悄悄睜開一條眼縫。


    檀雲秋依舊用沉冷的目光盯著她。


    華玉屏住氣,停了幾息,忽而睜開雙眼,大大的圓眼睛盛著熠熠光輝,明亮耀人。她笑彎了唇:“王爺終於醒了!”


    古來今往,誰不愛美人?可眼前這位,寡情冷性。時人說起他,無不用心狠手辣代替,無非不過幾件事,誅殺異己、辣手摧花。


    她未經允許,卻睡在他身邊,他會不會生氣?聽燕娘說過,幾年之前他親手掐死了一個婢子。一個爬床的婢子。


    華玉白了臉,爬到床下去:“王爺昨夜發了半宿的熱,現下好些了嗎?”


    她半扶在床沿,目光驚惶。


    檀雲秋沒說話。


    他半撐著身子,黑眸睨她一眼。


    華玉僵直了身子,生怕他忽然伸手掐住她的脖頸,她睜著一雙水眸,忽而認起錯:“王爺恕罪,我不是故意睡著的,”


    他似是訝了一瞬,又恢複那張冷漠的臉。她後麵還有話,沒說完,就見檀雲秋伸手敲了敲床板。方才她躺過的位置。


    “上來。”


    華玉沒遲疑,連忙爬上去。隻是她不敢再躺下,脊背挺得繃直,雙膝跪在床沿。雙眸依舊水亮亮的。


    檀雲秋麵無表情。他的視線是刀,刺進華玉的眼底,清晰辨出她的畏懼驚惶無措,心頭猛地一沉。他移開撐著身體的手肘,往後一仰平躺床上。


    他斜看她一眼,將眼睛閉上,吐出一句話:“頭疼。”


    華玉大大地呼出一口氣,她的眼底瞬間像水洗過一般,變得澄澈清明。她往前,伸手按在他額兩側。


    她人小,手也沒力氣。不過檀雲秋舒服極的模樣,不到半刻,他的呼吸淺下去,應該是睡著了。華玉手腕有些累,偷了懶,揉壓額頭的動作越來越慢,又等了一會兒,她俯身輕喚他一聲王爺。他沒出聲,確定是睡著了。


    她還要隨公主給太後請安。沒再候著,開門離開。


    華玉走後。檀雲秋睜開眼,他視線盯著房梁,旋即重重吐出一口氣。


    華玉回了廂房,本以為會被花容公主盤問一番,她都已經想好了說辭,可見了花容公主,卻見她一臉茫然,連華玉叫她都未聽見。


    華玉隻得再喚一聲:“公主?”


    花容猛然回神:“華、華玉,你回來了。”


    華玉擔心她:“公主怎麽了?”


    花容搖搖頭:“沒事。”她盯著交握的手,似是出神,久久又沒聲響。


    華玉提醒她:“待會要去見太後。”


    花容連連應了幾聲,魂不守舍地去了內屋,梳洗打扮。華玉也換了一身衣裳,簡單整理後,隨著花容去了太後身邊。


    太後慈眉善目坐在椅上,問候了花容幾句,又語重心長對華玉說:“皇上身子不好,你要費心些。若能早日誕下皇子,便是你的大福。”


    華玉連連應聲。


    太後昨夜沒休息好,讓周湘帶她二人去寺中湖邊。此湖多為婦人求子所用。華玉站在冷風中,聽從周湘安排,認認真真跪在湖邊祈求子嗣,麵上誠懇恭敬。


    周湘滿意點頭。


    幾人離開湖邊,各自回廂房。華玉見花容仍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抿唇未語。到了晚間,她聽到窗外窸窣,她爬起身,往窗外望一眼,黑漆漆的。她方要再睡,卻聽到啜泣聲,細聽嗓音熟悉,她忙穿好鞋子匆匆披上外衣跑到院中,四周無人,她循著哭聲往前走,直到走到後麵的小屋中。


    屋中有亮光。


    柏年渾身帶傷爬在床上,神情局促:“公主回去吧!小人髒,汙了您的眼。”


    花容擦擦眼淚,揭開被褥,見他的臀肉血肉模糊,一時又有淚意上湧:“我不回去,你在這裏無人照料,萬一疼了誰替你上藥?”


    柏年囁喏道:“這些事讓下人來就好,公主嬌貴,”


    花容道:“若是叫下人來,被母親知道怎辦?打得這樣狠,分明不想你活。”


    她在府中憋屈,遇到不忿之事,護著她的總是身邊這些人,柏年為了她多次頂撞駙馬,駙馬早看他不順眼,這些事太後知曉。下令打殺護衛,也存了除掉柏年的心。


    堂堂公主,卻與卑賤暗衛親近。


    柏年還要再說,卻被花容用手堵住:“我是公主。我命你安靜些,不許再說其他的。我身邊親近者唯有你,你若死了,誰還願護著我?”


    柏年紅著眼低頭,視線飛速掃過花容,那一瞬時間仿佛也變慢了,他努力將公主為他哭的模樣印在腦海,將臉埋入枕上。


    花容道:“聽到了嗎。應一聲。”


    柏年道:“是。”頓了下,他語氣堅定:“小人會一直保護公主。”


    花容露出笑意,還未完全綻開,柏年冷冽雙眸盯住窗外:“有人!”


    華玉靠近屋子後,聽到了裏麵少年的聲音,便有些後悔出來了,方要轉身回去,卻被發現了行蹤。她也沒再藏,與開門的花容撞了麵。


    花容一愣,見是她。華玉沒多說話,轉身回了廂房。天將明,門打開,花容進了她的屋內,見她睜開眼,便笑了笑。


    華玉知道她是為了昨夜的事情來得。


    華玉道:“公主放心。昨夜我哪裏都沒去。什麽也沒看見。”


    花容鬆口氣:“謝謝。”


    華玉朝她笑笑。


    花容垂眸,思量片刻,開口道:“母親待你的心思,你明白嗎?”


    華玉愣了愣,她想她是明白的吧。


    無非就是讓她給皇上生個孩子。


    當今皇上體弱多病,皇嗣凋零,先帝後宮也凋零,放眼整個大周,若皇上病死,攝政王是唯一有資格繼任大統的人。


    太後自然不想看到這副局麵,唯有讓皇上有自己的子嗣。


    花容道:“你明白就好。”頓了頓,她扯著袖角,嘲諷一笑:“皇兄身子近來雖大好,可顯然身體已無法支撐繁重的朝務,母親迫切想要一子,你若不願與皇兄成事,最好提防著些。”


    當年她與駙馬第一次大吵,夫妻情絕,本想和離,可母親賜她珠釵首飾,還安撫她,她一時心喜,還以為母親真心疼她,誰知珠釵首飾染有異香,她在悲傷憤怒中與駙馬再次成事。


    或許母親以為夫妻吵架,憑借魚、水之歡就能和好吧。


    可她是真不行,她覺得惡心。


    華玉點頭應是。這一趟明是為皇上祈福,待了十天,起駕回宮。華玉是司寢女官,剛下轎就被太後叫去,無非是叮囑她專心服侍皇上,臨末了,贈她香囊。


    太後笑著道:“你是個好的。皇上是我的孩子,我最了解他的心思。他心中有你,願意親近你這是好事,可你總不能畏畏縮縮的,難不成想一輩子當婢子?”她的眼神冷了冷,轉而又笑:“大周朝體恤宮人,女官到了年歲可自願出宮,可你本是皇上後妃,生是皇上的人死是皇上的鬼,這一輩子都是要在宮裏的。”


    華玉的臉上扯出抹真誠的笑:“多謝太後賜教,奴婢明白了。”


    太後道:“明白就好。早日誕下皇子,也就不必再做婢子。”


    周湘將簾子遮住,道:“不打擾姑娘當差。這就走吧。”


    華玉暗自咬著牙,這分明就是要她現在就去皇上寢宮,給的這香囊,也擺明了不是正經東西。這麽急,宮中女子多了去,非的要她?


    縱使心中百般不願,她隻能往龍馭殿去。手裏的香囊她不敢聞,隻得使勁往袖子裏塞,又用帕子將香囊裏三層外三層裹了個嚴實。這才踱步去了。


    一時半會太後也找不上她。她去殿裏,殿外有侍衛把守,模樣都是新麵孔。華玉被攔在外麵,她好聲好氣道:“勞煩大人放我進去。”


    侍衛義正言辭道:“王爺有令。皇上如今需靜養,閑雜人等一律不需進。”視線在華玉身上轉了半晌,他語氣漸大:“皇上由禦醫時刻照料,無需女官!”


    既然如此,隻能作罷。


    華玉樂得清閑,她是想聽太後的話照顧皇上的,可是侍衛不讓進,她隻能回了桐花巷。燕娘見她回來了,連忙燒水,華玉洗幹淨身子,頓時覺得輕快不少。


    入睡前,她覺得小腹一墜。月事來了。


    作者有話說:


    本章有紅包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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