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前世。
雪夜。
寒風怒號,窗外枝丫壓著層厚厚大雪,“轟”地一聲坍塌。深夜人靜,長樂宮燈火通明。
不久,傳來“嘎吱”“嘎吱”的聲響。
一位女子從宮門慢慢往屋內走。
精致華服裹著女人窈窕的身,長裙曳地,拖出一道長長雪路。她便是景帝最寵愛的妃子,孟娘子。
孟娘子進了屋,宮人上前來扶,被她一手拂開。
“娘娘,”
“燕娘已去,娘娘節哀!”
“您身體要緊!”
孟娘子兩眼空空,望著大殿之內,然後,她環視左右,眼下兩行清淚,驀地,順著臉頰流下去。
她與趙惠然,初進宮便以姐妹相稱,同住一屋。後來雖然不住在一處,卻也時常湊到一起,情同姐妹。她幸得皇上看重,封為妃子,待趙惠然一如往常,從未變過。
誰知。一朝榮寵,早已埋下嫉妒的種子。
趙惠然雖為美人,可其父卻剛剛升了尚書,三品大官。她因父職,被晉為趙妃。
一切就這樣慢慢地發生了變化,趙惠然本就是盛京貴女,從小千寵萬寵長大,怎可久屈人下?何況孟娘子的父親,隻是一個小小的外官,久而久之,心中不平越來越大,大到趙惠然已經不惜撕開和善的表麵,露出她的本性。
“孟華玉,如今你我同為妃位,隻是一個我看不順眼的下/賤宮人,我想要處死便處死。”
“難不成你還想要我以命抵命嗎?”
“我父如今是吏部尚書,我家與太後母家成了兒女親家,我亦得太後偏愛,你以為你告到皇上麵前,他就會幫你?”
“幾句無關痛癢的斥責,我不怕。”
“倒是你,燕娘可是你身邊的婢女,陪你一起入宮的老人啊,她死了,你肯定很難過吧,”
趙惠然句句諷刺,環繞耳邊。
孟娘子暈倒在地。
宮人手忙腳亂將她抬到床榻上,又去請太醫,請皇上。
好久,孟娘子才醒來。
孟娘子睜開眼就看見滿臉著急的皇上。皇上待她一向好,有求必應。她胸中的委屈立馬湧上來,不禁又哭起來。
“皇上!”
“莫怕,我都知曉了。”
孟娘子眼圈紅了,心中又恨又氣亦又悔。
“燕娘是我身邊婢女,從小伴我長大,在我心中,燕娘早已成我的家人,如今卻,卻被亂棍打死,落了個衝撞宮妃的罪名,這根本就是無需有的罪名!我隻是餓了,燕娘去廚房取食,卻再也回不來了!”
“若我不肚餓,燕娘不去廚房,這一切原是可以不發生的,”
孟華玉難掩自責。
她哭得如同驟雨狂風下搖搖欲墜的花,身姿顫顫,淚痕點點。
皇上早已經心疼得不得了。他的眼圈也氣紅了,心疼地將女人攬在懷中,攏著女人纖弱的身體,安撫道。
“不怪你,你不要自責。我即刻就下旨,賜燕娘品秩,建墓穴,”
人死都死了,要這些身後的榮華有何用?
孟娘子雙手扶著皇上的胸膛,抬起淚花點點的臉龐,問道:“趙娘子無故殺人,皇上就不罰她嗎?”
皇上神色凝住,久久未言。
孟娘子再次問道:“趙娘子屢次挑釁,我都忍了,可是這次,她卻殺了我的燕娘,皇上真的不能罰她嗎?”
皇上的臉上露出無力的神情,他被女人充滿依賴的、祈求為她討回公道的目光看得心有愧疚。他轉開臉,不去看她,隻是道:“不能。”
良久,皇上道:“秀秀,你知曉的。”
“趙惠然的父親,如今是朝廷三品大官,趙家與母後母家又結成兒女親家。”
“我雖位在高座,可朝政由皇叔把持,我半分做不了主,便是太後的話,我亦不能反駁,”
皇上臉頰白了。
因為他的無能,因為他的無力。
他重重咳嗽幾聲。
“我向你保證,往後,我絕不踏入趙惠然的宮殿。若她犯了錯,我也絕不姑息,”
“隻是這次,我是真的沒有法子。”
孟娘子久久望著眼前的皇上,終是一句話沒有再說,任由皇上將她攏在懷中。她枕著男人的胸膛,臉上的淚痕冰涼刺痛,她強忍著胸中的嗚咽,閉上眼睛。
窗外狂風又起,拍打窗戶。
枝丫上的厚雪轟然落地。
這個冬日,冷得讓人骨子裏打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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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臘月,華玉穿薄衣站在屋外,靜靜望著朝自己走來的皇上。
檀瑾寧起初低著頭,應是察覺到了華玉的視線,猛然抬頭,二人相望,他的臉頰先紅了,視線呆呆的,許久,才移開目光,看著華玉身前半寸之地。
華玉的雙目如染春情,明亮、幹淨,久而望之,讓人渾身俱顫,半邊身子都能酥掉。
她就這樣靜靜看著檀瑾寧。
看著他如同前世每次看見她一樣,還未靠近臉便紅了。他視線不在自己身上,可華玉還是能夠察覺到他時不時偷瞄的目光。
檀瑾寧起初步伐很快,快到了華玉跟前,才放慢速度。
華玉雖穿華服,麵容卻是精心妝扮過的。皇上未來之前,她隻有五分的成算,畢竟現在趙淑妃是宮中盛寵之人。見了皇上,見了他臉頰染紅的神情,她的成算又添了幾分。
“皇上萬福。”華玉行了一禮。
檀瑾寧伸出雙手,方要去扶她的身子,又不知想到什麽,猛然收回,越發慌裏慌張道:“不必行禮。”
過了會兒,他的視線在華玉的臉上飛快掃了一眼:“外麵冷,快進屋。”
“是。”
檀瑾寧有些局促,他始終不敢抬眼,方才在門外匆匆一眼,已讓他身心震顫。那日在掬水亭第一麵,恍然如見神宮仙子,今日一麵,她待自己似乎少了前些日子的疏離,溫柔小意。他能感覺到自己在孟娘子麵前,連話都說不出完整一句,似乎,臉也燒紅了。
檀瑾寧抱著手爐,端正坐在椅子。
“咦?屋內怎麽這樣冷?”
華玉安靜站在一側,未言語。燕娘欲言又止,叫了半聲皇上又吞回肚子裏。
檀瑾寧的神情立馬嚴肅起來。
“發生了何事,你大膽說。”
燕娘道:“皇上不知,孟娘子膽子小,如同燕雀一般。入宮半年之久,在未央軒中,半步都不敢多走。她心又和善,待宮人寬容,久而久之,宮裏人便再也不把我們娘子當回事。便如這炭火,奴婢千求萬求,才隻求回那麽一丁點,沒幾天就燒完了,我們娘子在這裏住著,沒有一天是不受冷的,這還不算厲害的,宮裏發放冬衣,我們娘子也是挑剩下的,裏麵的棉絮薄薄一層,禦寒都不夠呢!”
白日皇上曾派福全來過永樂宮,宮裏人都知曉皇上今晚要來孟娘子屋裏。宮人再大膽,也不敢在這個時候短了孟娘子屋裏的炭火。
炭火送來,華玉便讓人燒上,足足燒了半天,再沒叫人往裏添過新的。天黑時,炭火也燃盡了,屋內隻餘冷氣。
華玉小聲道:“燕娘住口。”她又對皇上道:“莫信她的話,我在這裏住著,並沒有短缺了什麽,宮人待我也極好,”
檀瑾寧早已存了一肚子氣,乍見華玉小心翼翼的目光,胸膛裏溢滿了心疼。
“你也別太護著他們了!”
檀瑾寧大聲出口,旋即重重咳嗽幾聲,福全立馬拿來痰盂。檀瑾寧背轉過身去,咳嗽了好半晌,才顫著聲道:“拿炭火來。”
華玉冷眼看著。
檀瑾寧吩咐完福全,回轉過身子,對華玉露出歉疚的笑,他道:“生來的毛病,我無事,你不必害怕,”頓了頓,他大喘了幾口氣,將手爐放在華玉掌心:“我已經讓福全去罰他們了,他們是奴婢,你是我的妃子,若是被人欺負了,要跟我說才行,不能一直忍著。若不是今日你身邊的人告訴我,冬日漫長,你該如何熬過去呢?”
檀瑾寧溫柔看著她。
華玉亦抬眸直視。
她穿著極少,方才在門外站了許久,早已被寒風浸透了身子。掌心手爐精致小巧,暖暖熱氣烘著她的手。她站在檀瑾寧身前,目光平靜無波,良久,她將手爐放回檀瑾寧手中。
“皇上暖暖手,我並不冷。”
“怎會不冷?”檀瑾寧笑笑:“我是男子,你拿著。”
他臉上露了個羞澀又故作成熟的笑意,雙手交握放在唇邊搓動幾下,又哈了口氣。看向華玉的眼睛亮亮的,不過半刻鍾,屋內重新架好了炭火,宮人拿來新的火爐交到檀瑾寧手中。
屋內很快便被暖和氣環繞。
檀瑾寧的臉色由白轉紅。
華玉從他臉上移開目光,稍稍吐了口氣。方才檀瑾寧白了臉,她終究是有些擔心的,見他臉色變好,這才開口道:“皇上既然去了淑妃屋中,怎麽不留下?”
“說了來看你,怎好讓你空等著。”
華玉沉默片刻,開口道:“我方才站在屋外,聽到淑妃屋中有聲巨響,似乎是淑妃生氣了?皇上不如再去她屋裏吧,她如今有了身孕,不能生氣的。”
華玉聲音柔柔,低眉順目站在檀瑾寧身前。
檀瑾寧坐在椅上,捧著手爐。炭火將他的臉頰熨紅,他掃了眼華玉,又垂下。
他心中鬱鬱,悶聲道:“我才剛來,你就趕我走。”
華玉語塞:“我不是這個意思。”
自從在掬水亭見了華玉,檀瑾寧總胸口悶堵,他以為生了病,可太醫說並無事。他想不明白,那種感覺,就像是辜負了人一般,令他自責悔恨。很奇怪的是,華玉於他,仿若故人的感覺,比那日在掬水亭初見趙惠然,更深更深。
二人相對,久久無言。
檀瑾寧先開口道:“淑妃是家中長女,自小被父母寵愛,性情跋扈些,如今你二人同住一宮,她是有身孕的人,有些事,倒是辛苦你忍耐。”
華玉眼神變得無波無瀾,隻是安靜看著他。
他繼續道:“懷孕之人本就辛苦,她待你如同姐妹,特意央我將你也賜來長樂宮,她雖然是一宮之主,可到底沒有精力全全管著長樂宮的事,底下人難免有偷懶的,你也別往心裏去,”
趙淑妃是一宮之主,長樂宮的嬪妃受她管製。如今華玉屋內少了炭火,自然是趙淑妃管理不力。但淑妃有身孕,難免有力所不到之處。
檀瑾寧的本意,並不希望華玉與淑妃心存芥蒂。他難以形容心中的感覺,淑妃如今懷有身孕,自然好生照顧。可是華玉,
明明隻見過幾麵,他卻不忍看她難過傷心。
隻能出言解釋。
華玉垂眸,內心失望,麵上卻始終如常。
“各宮嬪妃都是姐姐妹妹處著,淑妃辛苦,我也知道,是以我並不敢怨怪她。隻是有些擔憂,皇上陪她慣了,今日來我屋裏,怕她不適應。故而開口勸您陪她。”
“太醫在,你無需擔心。”
“那我就放心了。”華玉淺淺一笑。
檀瑾寧再次紅了臉,他結巴道:“如今夜也深了,安歇吧。”
華玉應聲:“是。”
檀瑾寧躺在床上,麵朝上。華玉將身側的蠟燭吹滅,爬到床上去,身子緊緊貼著床邊。被褥蓋住她的身子,邊角一絲縫隙都未留。
檀瑾寧往她身邊靠來。
華玉小聲道:“皇上且慢。我今日似乎凍著身子了,有些頭疼。”
“,如此,我去喚太醫。”
“皇上勿去,我睡一覺就好了。”
檀瑾寧用手輕輕碰碰她的額角,溫度似乎是有些熱,便低聲道:“那你快睡,若有不舒服,定要跟我說。”
華玉應了聲,閉上眼睛。檀瑾寧離著她極近,她的四肢因此僵硬起來,等他躺回去,她懸起的心才慢慢落下。
整夜,她斷斷續續做了許多噩夢。
睜眼便是枕側檀瑾寧的麵龐,仿佛又回到前世,讓華玉遍體生寒。
作者有話說:
這個男人不能處!
本章有小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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