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大片烏雲籠罩上空,天色陰沉沉。狂風吹開門窗,將桌上的筆硯吹落在地,“啪”一聲巨響。緊接著是女人們嗚嗚咽咽的哭聲。
屋內。年輕的帝王病懨懨躺在床上,他的麵色蒼白,如同一張搖搖欲墜的紙,被風一吹就會殘破不堪。他半睜著雙眼,張口去含遞到嘴邊的藥湯,怎奈全部灑落在衣領上。
“皇上如今一口藥都喝不進去,這可如何是好。”
皇後坐在帝王枕側,將湯碗放回宮人端著的托盤之上。她垂眸,盯著帝王被藥浸透的衣領,呆了好半晌,才將視線轉移到床畔跪著的宮妃。
“,孟娘子。”
那是一位素服嬌顏的女子。
“皇上素來最疼愛你,他如今滴藥不進,你來,他或許就會張口了。”
皇後招手將女子招到近前,將湯碗遞到華玉手中。
華玉身穿藕荷色衣裙,發髻簡單,配飾更是少。縱使如此,難掩滿身嬌媚。她起身時,應是跪得久了,踉蹌一下,纖細腰肢略彎了彎,真如風扶弱柳。
她快走幾步到了床前,眼圈紅紅,豆大的淚珠含在眼裏,欲掉不掉。
“,皇上。”
華玉輕輕喊了聲。原本氣息奄奄的帝王,果然強睜開了雙眼,看清眼前的人後,他似乎用盡了力氣,才強撐起笑意。
“華玉,你別哭。”
華玉的眼淚越發忍不住,淚珠接連從她眼角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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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今皇上年少繼位,如今也不過才二十歲。打娘胎裏就落下來的毛病,出生時他的身體就不好。
皇上的父親周英帝,在位隻有短短三年。周英帝在位時,大小病不斷,子嗣更是艱難。長大成人的,也就隻有當今皇上與一位公主。
公主的身子還好些,可皇上卻不同了。縱然朝中大事由攝政王統轄,可皇上的身子還是一天弱似一天。
到了如今,隻剩下一口氣,隨時都可能撒手人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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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晨間到午夜,皇上一直躺在床上,氣息也漸漸弱了。皇後已經吩咐人去準備後事,想著以此衝一衝皇上病氣,或許還可以有一線活過來的生機。
可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床上的人已經慘白了麵色,隻能從嘴中吐出幾句含糊不清的話。
華玉強忍著哭意,側身趴在皇上的唇邊。
“您慢些說,我就在這兒。”
皇上半睜著眼,語氣微弱,粗粗/喘著氣。
“,還記得掬水亭嗎?那是我第一次見你,你穿著也是現在這樣的衣裙,我說過,你穿藕荷色的很好看,現下還能再看你一眼,就像初見時的樣子,我,我很開心,”
華玉眼圈紅紅,她定定看著病床上掙紮著說話的帝王。心口悶悶的。
“皇上會好起來的。”
“不會好了,我的身體自己清楚。這些年,若不是皇叔,隻靠我治理大周,恐怕熬不到如今,皇叔,皇叔他如今在哪兒?”
華玉垂眸不語。
自皇上病重,攝政王便派兵將整個盛京團團圍住,各地親王也被下令留在駐地,不可隨意走動。整個大周天下,早已掌握在攝政王手中。
想必他日日夜夜盼著皇上身死,他好繼承大統。
可皇上現下,卻心心念念想見他的皇叔一麵。
“如今夜深,王爺想必安睡,皇上要見王爺?”
皇上閉著眼,許久才開口。
“不必了。華玉,我有一事想求。”
華玉擦擦眼淚,低著聲道:“皇上折煞我了。”
“我待你,可好?”皇上聲音微弱,強睜著眼盯住麵前貌美無雙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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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玉恭順地跪在帝王床前,她眼底的淚珠還未幹,臉頰兩側已經有兩道深深的淚痕。她的雙唇囁喏了幾下,垂下雙眼,直視帝王布滿血絲的眼眸。
“皇上待我,情深義重。我初入宮時,位卑人輕,是皇上讓我不再受人欺負,衣食無缺。皇上待我的恩德,我一生難忘。”
華玉聲音柔柔,如同她整個人一般。柔得像水,輕輕一眼,低低一聲,都讓人如同被暖風細細拂過。
皇上看著華玉,許久未言。並未因為她的的話而顯露出任何的表情。他陷入了沉思,許久,重重咳嗦了幾聲,眼神中流露出連他自己都意識不到的哀求與歉疚。
“既如此,那,那你陪著我好嗎。”
一瞬間,華玉愣住。待明白他話中的意思,眼角的淚珠也仿佛隨之凝固,待在臉頰的一側,不肯墜落。
“皇上,你的意思是要我,殉葬?”
她不敢置信地重複一遍。皇上卻將眼睛閉上,側著頭,不肯多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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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孟氏,性情溫良,端莊淑睿,謙讓恭敬,清閑貞節。昔在朕側,常侍左右,未離朝夕,深得朕心,今朕仙去,不忍舍棄,特封貴妃,同入棺墓,陪朕左右,”
“貴妃娘娘接旨吧。”
“先帝待你之心,天地可鑒,這是榮寵,娘娘該開心才是,”
華玉跪地。
深冬臘月,天寒地凍,她的雙膝卻沒有任何感覺。屋內燃著炭火,發出“劈啪”的聲響。跳躍的火焰生出絲絲暖氣,籠罩在屋內。
她以頭搶地,深深吸氣。許久,才起身接過聖旨,微微笑了起來。
“深謝皇上。”
華玉接過聖旨,拜謝了傳旨的太監。轉身,向室內走去。身後的太監喚了她一聲,華玉回頭一笑,繼續往裏走,走到鏡台前,坐下。
自皇上病重,宮內的一切已無人打理。銅鏡不再光亮,鏡麵模糊。華玉看向鏡麵上,那位始終帶著淺笑的女子,她打開妝奩,從中拿出華釵,仔細插在發中。
宮人上前,為她穿貴妃華服,妝扮發髻麵容。不過一會兒,便收拾妥當。其明豔容貌,直逼眼目,讓人不敢多直視一眼。
“這樣就妥當了嗎?”孟娘子問道。
“回貴妃娘娘,已經妥當。”宮人小心翼翼地上前,輕聲道:“娘娘,你該上路了。”
華玉應了一聲。
她的視線在宮人端著的托盤上來回看去,許久才指著一杯毒酒,問:“喝下它,多久會發作?”
“此酒是宮中秘製,喝下去不過半刻。”
“可會很疼?”
“這,.娘娘放心,不過半刻鍾的功夫,眨眼就過去了。”太監含糊其辭地說著。
想來毒酒入肚,怎會不疼。
華玉拿過盤中的酒盞,白玉瓷瓶裏裝著淺淺的淡液,她隻遲疑了片刻,便一口飲下。她將杯盞放下,宮人霎時跪了滿地。
似乎是在等待著她的死去。
華玉靜靜坐著,視線看向窗外。
外麵一陣喧嘩,鍾鼓齊鳴。
“今日是有什麽大事嗎?”華玉問道。
“今日新皇登基,現在這個時刻,外麵應該是在鳴鼓。是以娘娘聽得清楚。”
“新皇登基,”華玉閉了閉眼睛,身子歪靠著床柱,“是攝政王嗎?”
“正是。先帝並無子嗣,攝政王多年統攝朝政,且先帝遺詔已下,仙去後由攝政王繼位。”
華玉的意識已經開始恍惚,但她仍然不忘問道:“其他妃子呢?她們也會和我一樣,陪著先帝而去嗎?”
太監閉口不言。還是跟在她身邊的一個小宮女道:“攝政王登基前,便下了大赦天下的旨意,先帝宮中的妃子都被送往了普濟寺,”
“那就是隻有我了。”華玉淡淡一句。
到了現在這個時候,她已經聽不清楚旁人說話了。她隻能看到眼前模糊的人影,似乎又進來了一個宮女,想是在問她走沒走。又聽見了幾聲模糊的交談。
疼倒是沒有很疼。
她是最不怕疼的了。
華玉仍舊端正坐著。她並不知曉,她的口鼻處已經有鮮血流出,甚至有些膽小的宮人看到她這副模樣,嚇得驚叫出聲。
她什麽也不知道了。
身體漸漸癱軟下去。眼前的景象也越來越模糊,最後似乎有人推門進來,眼前一晃而過的絳紅色衣衫。周圍開始嘈雜起來,痛呼聲、求饒聲,還有重物被掃落在地的聲響。
她想將自己的耳朵捂住,卻找不到自己的雙手在哪裏,隻能任由這些聲響爭先恐後地鑽入她的耳中。
她想,她現在一定很難看。
可是,就算是難看也沒什麽。
她再也不需要用美貌去爭奪寵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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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還明媚的天色,霎時間被烏雲籠罩。風雨欲來,門窗被狂風吹得哐當作響。宮人跪了滿地,皆垂著頭,在瑟瑟寒風中,畏懼得大氣都不敢多喘。
屋內。
鮮妍明媚的女子如同枯萎的花,無力地癱軟在床上。發髻插滿華貴的珠釵,顏色豔豔奪目。縱使價值千金,也隻能陪同女子埋入暗無天日的棺木。
一隻手扶上了女子泣血的眼角。輕輕將淚痕擦拭,隨之融化的是女子敷好的粉,粉消,露出女子本就奪目的肌膚。此時已慢慢轉涼,毫無生機。
男子久久站立。
許久,才吐出一句歎息。
“,秀秀。”
作者有話說:
開文啦!大家等久了!稍後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