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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結局(上)

  第71章 結局(上)


    太子落發出家,李常年憂思成疾,朝野經曆了一次史無前例的動亂。


    這會兒,朝臣也不嫌棄李瑨不學無術了,隻要求他能回來主持大局便好,王太傅領著文武大官一次又一次地入山請回太子,卻一次又一次地失敗。


    三道聖旨,數次入山,李瑨都是一副高僧入定的神情,始終不願再回到朝局之中。


    王太傅沒有辦法,殘朽之年,顫顫巍巍地拄著拐杖來找李心玉。


    “太子殿下自三歲起,便跟著老臣研讀聖賢,二十年來,老臣唯恐有負聖恩,對太子殿下是嚴苛了些,平日對他諸多責備,那也是恨鐵不成鋼,為了東唐的江山社稷不得已而為之。太子殿下便是再怨老臣,也不能丟下這麽一個爛攤子,說出家就出家啊!”


    蕭國公府內,王太傅抖著花白的胡須,顫顫巍巍地要向李心玉下跪,卻被她及時扶住。


    “太傅快請起!”李心玉命人給他賜了座,方道,“都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您是皇兄的老師,對本宮而言亦是如父般的存在,不必跪我。”


    王太傅並不敢與公主平起平坐,固執地拄著拐杖站著,擺擺手道:“公主殿下,老臣此番前來,是想求殿下如山,將太子請回宮中主持大局!如今皇上龍體欠安,太子又躲在古刹之中,眼看著群龍無首,北境突厥人虎視眈眈,此番內憂外患,有損國運啊!”


    “太傅,並非本宮不願幫這個忙,這數月以來我與駙馬多次上山請回皇兄,皆被拒絕。過去兩年,皇兄殫精竭慮地處理政務,常常徹夜不得安眠,精神狀態愈發地差,他是真的撐不住了,才生了歸隱之心。”


    正說著,裴漠牽著李思的手進了門。李思此時快三歲了,眉清目秀,說話伶牙俐齒,撲過來喊道:“姑姑!姑父說您今日忘了親他,他想你想得很呢!”


    “咳咳!”一旁的老太傅頗有些局促。


    “童言無忌,太傅勿怪。”李心玉笑著抱起李思,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臉蛋,說,“《千字文》背完了麽?”


    “背完啦。”李思拉著李心玉的手指,奶聲奶氣道,“姑姑,我們去放紙鳶好不好?”


    “姑姑和太傅爺爺有事要議,阿遠和姑父去玩罷。今日天氣陰沉,紙鳶飛不高,不如讓姑父帶你去練射術如何?”


    “好。”


    李思很聽話也很懂事,聞言從李心玉懷裏跳下來,邁著小腿兒蹬蹬蹬地跑到裴漠身邊,拉住他的手,還不忘朝李心玉揮揮小手:“姑姑再見。”


    裴漠勾著嘴角,單手將李思抗在肩上,旁若無人地凝望著李心玉,問道:“中午想吃什麽?”


    李心玉眯了眯眼,笑著說:“水晶藕夾,雞茸豆腐湯,清蒸鱖魚,八寶鴨,再給阿遠來一碗嫩蛋羹。”


    “好,我去做。”裴漠說完,扛著咯咯脆笑的李思離去。


    “咳。”王太傅覺得自己出現在這實在是太突兀太多餘了,清了清嗓子訕笑道,“公主殿下和蕭國公的感情真好,小殿下也被您教養得很好,不及三歲就能背誦《千字文》,已是很難得了。”


    “阿遠很聰明,不僅會背書,而且能識寫許多簡單的字了。”說到這,李心玉有些小小的驕傲,“本宮是拿他當親兒子教養的。”


    “那可真是了不得了,尋常小兒在他這個年紀,都還是心智未開的混沌狀態。小殿下將來,可堪大才啊!”


    “承您吉言。”


    說到李思,王太傅不禁又想起了自己一手帶出來的太子,不禁又是一聲歎息。


    李心玉猜出了他的心事,便道:“皇兄是您的學生,他的資質和品性您最清楚,有些人天生適合運籌帷幄,有些人便是經曆再多也學不會這一套。”


    見王太傅著急地張嘴,李心玉又道:“您放心,本宮會定期是山上探望皇兄,請他下山。不過,若他實在不願意,本宮也不能帶兵押著他下山,還請太傅放寬心。”


    王太傅歎了一聲:“若太子實在不願,這重擔,怕是要落在小殿下身上了。”


    六月初,李心玉與裴漠帶著李思再次出城上山,拜見李瑨。


    此時正是盛夏,但幽靜的山林中古木岑天,空山鳥語,風入鬆林,沁涼得很。


    自從李瑨出家後,朝臣隔三差五就要結伴來寺中請太子出山,一會兒高聲啼哭,一會兒在佛像前許願‘希望太子早日回朝’雲雲……佛門講究清淨修行,後來老方丈實在不堪受擾,便單獨將李瑨從寺中劃出,在山後令分了一座獨立的小禪房給他。


    小沙彌領著李心玉他們繞過彎曲的竹林小道,過了一座生著青苔的石橋,便隱隱看見林中冒出一點暗青色的屋簷,複又上了百餘級石階,終於到了李瑨修行的禪房。


    李心玉將李思交到裴漠懷中,伸手叩響了斑駁落漆的門扉,聽見裏頭李瑨的聲音平穩傳來:“施主請進。”


    李心玉心頭一酸,深吸一口氣定神,這才吱呀一聲推開了木門。


    昏暗的光線下,禪房空蕩冷清,唯有青燈古佛相伴。案幾後,李瑨一身灰色的僧袍,盤腿坐在團蒲上,安靜地抄著經文,見李心玉進來,他擱筆抬眼,緩緩站起身來。


    即便看到了他曾經最討厭的裴漠,看到了曾經最疼愛的兒子,他的神情也依舊平靜,並無半點喜怒波瀾。


    他真的變了許多,眉目之間再也沒有半點浮躁之氣,雙手合十的樣子,竟有幾分飄逸灑脫。


    李心玉一時不敢相認,直到李思從裴漠懷中扭下身來,噠噠噠地跑過去,仰頭看了李瑨半晌,忽的伸手拉住了他的僧袍,脆生生問:“爹,你的頭發怎麽沒了?”


    李心玉有些小小的驚訝。李思的記憶十分出色,時隔半年多未見,又是個年僅三歲的幼兒,竟然還能一眼認出自己的父親。


    李瑨也神色微動,蹲下身撫了撫李思的腦袋,溫柔道:“兒砸,要叫我‘空無’。”


    空無是李瑨的法號,李思卻並不懂,摟著李瑨的脖子撒嬌道:“不,你就是爹爹,是阿遠的爹爹。”


    “兄長,阿遠很想你。”李心玉走上前去,望著頭上燙了戒疤的李瑨道,“父皇也很想你。”


    李瑨半垂著眼,說:“貧僧已皈依佛門,斬斷紅塵,那些生老病死、愛恨別離,便都與貧僧無關了。阿遠是個好孩子,像他娘一樣聰明,交給你撫養,我很放心。”


    “兄長,你真的舍得下麽?”


    “不是舍得下,而是回不去了。”李瑨雙手合十,微微一笑,“遁入空門的這段日子,是我此生最清淨快樂的日子。”


    這麽多年了,李心玉還是第一次聽見哥哥說自己過得很快樂,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充斥著她的心,像是心酸,又像是欣慰。


    她說:“如此,我也不勸你了,沒有什麽比哥哥的快樂更重要。”


    李瑨朝她一合掌,躬身道:“抱歉,要辛苦你了。”


    李思抱著李瑨的大腿不撒手,仰著小腦袋問道:“爹,你何時回家?”


    李瑨微笑著搖了搖頭,“小施主,深山古刹就是貧僧的家。而你的家,當是萬裏江山如畫,記住了?”


    李思仍是懵裏懵懂的樣子,李瑨褪下手上的一串念珠,將其輕輕纏在李思的手腕上,摸著他的臉頰道:“沒關係,小施主比貧僧聰明,等你再長大些,就能明白貧僧的話了。”


    下山的時候,李思一直在問:“姑姑,是不是等我長大一些,爹就會回家了?”


    李心玉不知該如何回答他這個問題,隻好求救似的看著裴漠。


    裴漠一手拎起李思的後衣領,將他提在自己肩上坐著,“等你長大了,強大起來,一切皆有可能。”


    李思一聽,咯咯笑道:“那阿遠一定要早日強大起來,接爹爹回家!”


    裴漠駕車,載著李心玉和李思回城。李思在車中歪七扭八地睡著,嘴邊淌下一條晶亮的涎水,時不時吧嗒一下小嘴。


    到了城門口的時候,李心玉好笑地捏著他兩塊腮肉,將他的臉拉扯變形,輕聲喚道:“阿遠,醒來啦,快到家了。”


    說罷,馬車猝不及防地一停,李心玉險些咬住舌頭,掀開車簾疑惑道:“怎麽了,裴漠?”


    話還未說完,她便愕然地止住了話題。


    城門外,寬闊的官道上站著一位牽著瘦馬踽踽獨行的青衣女道士。


    女道生得極為貌美,眉眼豔麗,卻有幾分冷清的氣質,此時端著雪白的佛塵站立,青衣翻飛,飄然若仙。


    裴三娘子?


    裴嫣顯然也沒想到會在此處碰見李心玉的馬車,不禁怔了怔,隨即整理好神色,視線落在李心玉懷中的三歲稚童身上。


    裴漠勒住馬韁繩,回頭看了李心玉一眼,溫聲道:“能帶阿遠下車一趟麽,殿下?”


    李瑨找了好多年也不曾找到的心上人,竟然出家做了道士!李心玉從震驚中回神,點點頭,抱著剛睡醒的李思下了車。


    李思清秀的麵目輪廓很像其父,但眉眼卻與裴嫣一般無二,雖然年紀還很小,但隱約可以看出他長大時的風姿,應是人中龍鳳,萬裏挑一的俊逸。


    裴嫣清冷的眼眸有了一瞬間的柔和,或許還夾雜著幾分愧疚,就這麽隔著兩丈遠的距離,溫和地注視自己的骨肉。


    “姑姑,她是誰?”尚在繈褓便母子分離的李思,並不認得自己的母親,有些膽怯地拉著李心玉的手,如此問道。


    李心玉看了裴漠一眼,方蹲下身道,“阿遠,叫……”


    “等等。”出乎意料的,裴嫣出聲打斷了她的話。


    裴嫣抿了抿唇,嗓音清冷,但神情卻十分溫柔,“自將他送還長安的那一日起,我便沒有資格再做他的母親。別勉強阿遠認親,這對他不公平。”


    這才是他們所熟悉的那個裴三娘子,冷情而有原則。


    李心玉拍了拍李思的肩,溫聲道:“阿遠,你願意給這位道長一個擁抱嗎?”


    李思不假思索,點頭乖巧道:“好呀。”


    說罷,他快步向前,朝裴嫣張開雙臂。


    裴嫣下意識半蹲著身子,將小小的兒子摟入懷中。那一瞬,她感覺自己心中長久以來的某個空缺瞬間被填滿了,胸口暖暖的,幾乎要將她整個兒融化在這個溫暖而又陌生的懷抱中。


    李思像個小大人似的,伸手拍了拍裴嫣的後背,奶聲說:“漂亮的道長,請您一定要保佑姑姑姑父、爹爹和皇爺爺一生平安!”


    裴嫣閉著眼,眼角隱隱有淚漬閃爍。她將下巴擱在他稚嫩的肩頭,輕輕說了聲:“好。”


    懷抱一觸即分,李思又噠噠噠地跑回李心玉身邊,躲在她寬大的袖子後,似乎有些不太好意思。


    裴嫣飛速擦了擦眼角,整理好神色站起身,依舊是那個青衣翻飛的端莊女道士。


    她端著佛塵,麵色沉靜地翻身上馬,對裴漠和李心玉頷首道:“多謝。”


    然後一揚馬鞭,踏萬水千山而去。


    四年後的某日某夜,皇帝李常年在甜美的睡夢中閉上了眼,並且,再也未醒來。


    他走得很安詳,沒有疾病,沒有痛苦,去了另一個世界找尋他最心愛的女人。


    連太醫都說:“以皇上的身子能多撐這麽多年,已是奇跡中的奇跡了。”


    皇帝溘然長逝,長安城郊某座山間古刹裏傳來雄渾的鍾聲,不知是何人為皇帝默哀,鍾聲足足響了一天一夜。


    而朝野中,百官遵循李常年生前所寫的遺詔,立年僅七歲的幼主李思為新君,蕭國公重掌軍權,於新君有教養之恩的李心玉則被尊為輔國大長公主。


    而這一年,李心玉才二十四歲,成了本朝開國以來最年輕的、也是獨一無二的輔國大長公主。


    新帝李思即位,改年號為‘景元’。李心玉依舊教他習文,裴漠教他練武,姑侄關係和諧親近,李思也十分上進,年紀輕輕便已文武雙全,決斷幹脆,若有實在棘手的大案件,必先請示姑姑、姑父再做決定。


    按理說,蕭國公府權勢顯赫,在朝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應該備受推崇才對,可事實上並非如此。當朝中實權落在一對夫妻的手中,並且輔國的還是個年輕的女人時,總是非議要大過尊敬的。


    王太傅死後,朝中更新換代很快,已沒有多少人記住當年轟動一時的‘毒丹藥案件’是誰偵破,也沒有人記得韋氏逆賊是依靠誰的布謀才伏法,更沒有人記得以一人之力退突厥強敵的那位少年將軍是誰……朝臣們所看到的,是牝雞司晨,是權傾朝野。


    於是,以琅琊王李硯白為代表的‘清君側’集團,開始蠢蠢欲動。


    景元二年,李心玉下朝回府,忽然對裴漠道:“你有沒有發現,阿遠不像兒時那般聽話了?有時候他做錯了事,我們幫他指出來,他卻覺得是駁了他的麵子。”


    “他一向早熟,如今長大了,更有主見,我們的話不一定合他的心意。”裴漠抱著她坐在院中的秋千上,溫柔地吻著她的鬢角,沉聲道:“殿下不必太過擔憂。”


    “若真是他的主見,我也就不多說什麽了。裴漠,阿遠正是年幼且叛逆的時候,既向往海闊天高的自由,又不得不依賴於別人的意見,我擔心他會被奸人挑撥利用。”


    這麽多年過去,李心玉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天真單純的少女,舉手投足都透著飽經風波的沉靜淡然。她歎了一聲,有些委屈地說道,“裴漠,你知道他們背地裏是怎麽說咱們的麽?”


    她指了指自己,道:“我是‘女禍’。”又指了指裴漠,“你是佞臣。”


    更可惡的是,李硯白這廝趁機挑撥,鼓動李思收回裴漠的所有軍權,大削蕭國公和大長公主的實力。


    聞言,裴漠擰起修長的眉毛,“殿下,他們出言中傷,是因為他們害怕我們,因為你比他們任何一個人都要聰明,而我比他們任何一個人都要強大。若你在朝中過得不快活,那我陪著你罷朝。”


    “罷朝?”李心玉微微睜大眼,隨即噗嗤一聲笑道,“可以麽?”


    “為何不可以?我舍不得殿下受委屈。”裴漠嘴角一勾,揚起英俊的下巴道,“他們敢欺負你,便讓他們嚐一嚐群龍無首的滋味,也不枉我這‘佞臣’的名號。”


    李心玉想了想,覺得也在理,“也好。我都好多年沒有休息過了,若不是為了哥哥和父皇,我才懶得涉足朝政。為了阿遠,我們可是連自己的孩子都放棄了。”


    原來,當年李常年年邁之際,就有了要提拔李心玉輔國的心思,但朝中上下皆是堅決反對,畢竟李心玉隻是一介女流,如何能將輔佐幼主的權利交到一個女人的手裏?萬一蕭國公和襄陽公主生了兒子,公主要廢去幼帝,扶自己的兒子登基呢?


    到那時,天下不就大亂了麽!


    此事爭論了許久,最後雙方各退一步達成協議:若是李常年命數不長,等不到李思長大成人便離世,襄陽公主可以輔政,但必須立下誓言,輔政期間不得有孕生子,一旦有孕,需交出所有實權退出朝局。


    為此,李心玉成親多年,一直遵守諾言未有身孕,將李思當成自己的兒子教養,卻未料換來的是男人們的口誅筆伐。


    她越想越委屈,於是,夫妻倆果然任性地罷朝了。


    罷朝第一日,群臣歡呼,恭喜小皇帝的春天要來了!


    罷朝第七日,群臣開始苦惱,沒有人監管震懾,朝中亂成一鍋粥。


    罷朝第十五日,小皇帝焦頭爛額,更可怕的是,突厥人欺負他年幼,領兵一路南下殺到了黃河沿線。


    罷朝一月整,小皇帝率領重臣灰溜溜地去蕭國公府拜訪,懇求蕭國公和輔國大長公主重回朝堂主持大局。


    “姑姑,姑父,朕錯了。”十歲的小皇帝抹著眼淚,帶著鼻音哭道,“朕不該聽信外臣讒言,而對一手養大我的親近之人心生嫌隙,任由流言做大,傷了姑姑和姑父的心。”


    他垂著頭,像是個做錯事被夫子教訓的學生。


    這愛哭的性子倒是隨了他爹,李心玉心中一軟,朝李思招招手,“阿遠,你過來。”


    李思絞著袖子,老老實實地走了過去。雖然他隻有十歲,卻已是生得高而結實,已然是個芝蘭玉樹的少年郎。


    在朝臣震驚的目光中,李心玉伸手捏住李思的腮幫,直到將他白淨的臉拉扯變形了,方盈盈笑道:“你可知道生而為君,最重要的是什麽嗎?”


    李思被她擰著臉,連動都不敢動一下,含糊道:“是治國之道。”


    “錯了,是心。為君者,需一顆心懷天下的大愛之心,更需一顆明辨忠奸的清明之心。”


    李心玉鬆了手,指腹在李思被捏紅的臉頰處輕輕撫了撫,方徐徐道,“朝局如棋,有黑有白,有忠有惡,你要用自己的心去辨別,萬不可人雲亦雲被流言左右。你是本宮一手帶大的,本宮若有心圖謀你的皇位,又何須留到現在動手?早該在你還是個棄兒的時候就了結你啦。”


    聽到這番大逆不道的話,屋外跪著的朝臣又是集體倒吸一口涼氣。


    可,無人敢反駁她。


    李思垂首,打了個哭嗝,歉疚道:“姑姑教訓得是。”


    李心玉又問:“那,那些挑撥離間的小人,該作何處理?”


    李思擦了擦眼淚道:“朕已加封琅琊王為親王,卻收了他的兵權,明升暗降,從此他應該翻不出什麽風浪來了。”


    聽到此,李心玉露出震驚的神色。


    她沒想到自家侄子做事竟是這般雷厲風行!以明升暗降的手段直接收了李硯白的兵權,偏生李硯白吃了悶虧還要對小皇帝感恩戴德。


    啊呀呀,我家侄兒不得了啊!

    李心玉這才心滿意足了,對一旁沉默的裴漠道:“好啦,看在阿遠誠心悔過的份上,夫君便領兵北上,滅了突厥的阿史那合罷。”


    同年四月,蕭國公裴漠領兵北伐,不僅收複失地,更是以勢如破竹的氣勢一路北上,直接打到了突厥人的阿爾泰山,斬了南犯將領阿史那合的首級。


    七月,突厥人戰敗受降,帶著三千牛羊、三千駿馬遞了降書,老老實實地退回阿爾泰山以西。


    這場讓朝臣人人自危的戰事,在蕭國公手裏隻用了不到三個月便終結。一時間,朝臣看著他的眼神除了尊敬之外,還有著微微的懼意。


    這天,天高雲淡,長安城外的山路上來了一位白袍僧人。


    這位僧人約莫而立之年,五官清秀,周身帶著一股與生俱來的貴氣,正是跟隨方丈下山講論佛法的空無大師。


    說來也巧,羊腸小道的山路上,迎麵走來了一位牽著瘦馬遊曆山水的女道人。


    那女道一襲青衣,生得極為美麗,老方丈連忙停住了腳步,側身給她讓路。


    這一側身,他才發現空無的神色十分不對勁。


    空無垂著眼,睫毛顫動,持著念珠的手抖得厲害,嘴唇哆嗦,竟是連一句經文也念不完整。


    這位前太子皈依佛門已有八年,終日念佛參悟,行為規矩,這是頭一次如此失態。


    竟然,是為了一個女道士。


    那女道牽著馬走到他們麵前,朝兩位高僧點頭致意,看到空無的時候,她忽然目光一滯,顯然也是認出他來了。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空無飛快地滾動念珠,閉著眼哆哆嗦嗦地重複著這一句,仿佛在期盼得到佛祖的救贖。


    女道的眼中浮現出驚愕的神色,很快又恢複了平靜。她張了張紅唇,可終究什麽也沒有說,平靜地與白衣僧人錯身而過。


    一個是身在空門,心在紅塵;一個是身在紅塵,卻一心向道。他們之間最大的交集,也不過此時微風乍起,他的白衣僧袍與她的青衣道袍揚起交織,又刹那分離。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羊腸小道上,青衣遠去,空無仍是哆哆嗦嗦地念著,滿臉的淚漬。


    “唉,空無。”老方丈雙手合十,喟歎道,“你六根未淨,便回那萬丈紅塵中去罷。”


    說罷,老方丈搖了搖頭,連道數聲‘善哉’,獨自繼續前行。


    於是,在一個月後的中靈山上新建了一座草廬,草廬的主人乃是一位一襲白袍的年輕僧人。而在草廬對麵的那座山峰上,住著一位出塵飄逸的青衣女道。


    女道和僧人遙遙相對,又互不打擾,唯有晨鍾暮鼓,驚起兩山的飛鳥。


    而此時,遠在長安城的李心玉正迎來了她的第十個中元節。


    不知為何,中元節似乎永遠是李心玉的一個坎,每年此時,她不是生病便是陷入短暫的昏睡,今年更是格外嚴重。


    離中元節還有兩天,她便發起了高熱,整個人昏昏沉沉地,燒得兩頰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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