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坦誠
第29章 坦誠
微風送雪,暗香浮動。李心玉被裴漠蒙住了眼,視線所及是一片溫暖的黑暗。
“公主的唇上,有杜康酒的清香。”裴漠的聲音暗啞,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力量。
李心玉看不見裴漠的表情,隻聽聞空中的煙火還在繼續,她的腦中也仿佛炸開了團團焰火,紅的黃的紫的綠的,將她僅存的一絲理智炸得四分五裂。
眼瞼上,裴漠的指尖微抖,他應該很緊張。
李心玉也很緊張,喉嚨發緊,心跳像是綿密的鼓點,砰砰撞擊著胸膛。
這一吻與前世不同,沒有逼迫,也沒有刻意撩撥,是裴漠心甘情願交付出真情,向她表明愛意……所以,李心玉沒辦法像前世一樣一笑而過,用一句輕飄飄的‘玩玩而已’搪塞過去。
裴漠是個傲氣的人,他能提刀躍馬,也能忍辱負重,唯獨對於感情一事執拗又純情,占有欲極強。若非百般權衡,下定了決心,他是不會捅穿這最後一層窗戶紙的。
“裴漠……”李心玉張了張嘴,豔麗的唇在殘燈的照耀下,如同兩片等待采擷的花瓣。她緩緩抬起右手,指尖在空中頓了片刻,方試探性地摸住裴漠捂著她眼睛的手,說:“裴漠,你先將手放開。”
“不放。”裴漠反而將她擁得更緊了些,清朗的嗓音帶著一分不易察覺的忐忑,輕聲道,“別推開我,一會兒就好。”
昏黃僻靜的宮牆之下,兩人相擁對立。耳畔風聲嗚咽,可李心玉卻感覺不到絲毫的寒意,手腳溫暖,胸膛滾燙,滿身都沾染了裴漠的溫度。
她思緒紛雜,半晌才拉下裴漠的手,將自己從他懷中掙開。
她的力度不大,但很堅決,裴漠後退了一步,望著她,眼中有顯而易見的失落劃過。
李心玉四下環顧一番,又直視裴漠漂亮而淩厲的眼睛,沉聲道:“深宮之中耳目眾多,小裴漠,你太放肆了。”
“沒人會看見,我能感受到四周無人。”裴漠垂下眼,再抬眼時,眸中的炙熱褪去,已恢複了鎮定。他問,“你在害怕嗎,殿下?”
李心玉不語。她喝了酒,方才那一吻更是擾亂了她的思緒,使她心中波瀾驟起,久久不得平息。
得不到李心玉的回答,裴漠又輕聲道:“可我不怕。”
“裴漠,這不是怕不怕的問題,你知道你在肖想什麽嗎?”想起前世那段不堪的回憶,李心玉便抑製不住地發抖,壓低了嗓音顫聲道,“本朝律法規定,奴隸之子仍是奴隸,罪奴不可與平民通婚,更何況是堂堂帝姬?你可知道此事若敗露,等待你的將是什麽!”
前世,李心玉因年少貪玩而害了他一次,今生決不能再害他第二次。
“公主心中所憂,我皆明白。我裴氏一族蒙冤受辱,乃是戴罪之奴,而公主貴為天子掌心之寶,千歲之尊,我們本就是雲泥之別。”裴漠凝望著她,眸子中仿佛有深沉的夜色暈染開來。他說,“但好在我們皆還年少,新年一過,你十六,我十八,我們還有時間可以洗揪出真凶,還原真相,奪回我裴家的榮耀。”
李心玉心弦一動,問:“既是如此,你又何必急於此時捅破一切?”
裴漠輕笑一聲,說:“公主待我很好,無以為報,隻有這一顆真心,公主想要便盡管拿去。”
不管怎樣,先落個吻蓋個章,從今往後不許他人肖想!
“魯莽。”李心玉剜了他一眼,匆匆戴上鬥篷兜帽,轉身道:“此處不宜久留,回清歡殿。”
她心中思緒紛雜,滿腦子都是方才那個溫軟的吻,竟是連輦車也忘了乘坐,徑直步行。
宮牆兩旁燈影扶疏,恍如仙界街市。裴漠不遠不近地跟在她身後,輕聲道:“我喜歡殿下。”
“你夠了。”
“殿下喜歡我嗎?”
“不喜歡!”
“殿下撒謊了。”
裴漠抱著劍徐徐跟著,微笑道,“其實殿下根本不必為難,大可將我當男寵養著,這樣即使事情敗露,皇上也隻會說你貪玩,待你長大成人後再將你許配出去便是。可是殿下並沒有這樣做,殿下不願我做男寵,是因為殿下在認真考慮我們的關係,而不是用男寵的頭銜折辱於我。”
李心玉被他念得心煩,又有種被戳中心事的羞惱。她倏地停下腳步,轉過身,卻險些撞進了裴漠的胸膛。
她後退一步,瞪著眼睛道:“今日這事就算過去,不許你再提及,更不許你胡言亂語!”
“你不喜歡聽,我便不說,公主說什麽都是對的。”裴漠的眼睛晶亮,嘴角的弧度恰到好處的完美,有著少年人特有的侵略性。頓了片刻,他又認真道,“但求公主不要急著拒絕,我會快些強大起來,強大到足以與你比肩的地步。”
“啊啊啊!”李心玉被他這副青澀又認真的模樣撩得心亂如麻,隻好捂著耳朵,逃也似的跑了。
“雪地濕滑,公主慢些!”裴漠疾步跟在她身後,生怕她跌跤。
李心玉心旌搖晃,隻怕自己就要把持不住鑄成大錯,更是加快了步伐,珍珠色的鬥篷在風中鼓動。她頭也不回道:“你別跟著我,讓我靜靜!”
話音未落,她踩著結了冰的地麵吱溜一滑,眼看著就要跌倒,好在裴漠飛速掠過,一把摟住她的腰扶穩,這才幸免於難。
李心玉扶著裴漠的手勉強站穩,隻覺顏麵盡失,捂臉長歎道:“本宮這是造了什麽孽……”
好不容易回到了清歡殿,李心玉也懶得梳洗,直接回了寢殿,隻想用被子將自己裹起來好生靜靜,捋一捋這團亂麻。
回到寢房裏,正準備關門,卻見裴漠還立在階下看她。
天這麽冷,大概還有雪下,李心玉又心疼又無奈,簡直拿這塊狗皮膏藥沒辦法,歎道:“別再跟著我啦。”
“那……”裴漠說,“公主好好考慮考慮,我等你答複。”
李心玉嘴唇張了張,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又輾轉咽下。
心中隱隱的雀躍騙不了人,李心玉喜歡裴漠,今生更為喜歡。可越是喜歡就越是害怕,前世今生,她和裴漠都做了不少錯事,愧疚感擾得她心神不寧。
半晌,她最終什麽也沒說,沉默著關上寢殿的門,隔絕了裴漠炙熱的視線。
這是漫長的一夜,直到後半夜,煙火聲漸漸消弭,長安燈火隕落,李心玉依舊輾轉未眠。
滿心滿眼,都是裴漠。
宮牆下那一個青澀的吻如同春風拂檻,喚醒了她深埋心底的記憶。她想起了前世與裴漠在西窗下的偷吻,春風吹動案幾上的書頁嘩嘩作響,她用書籍遮麵,側首親了親了裴漠的唇。
那時的裴漠要隱忍小心許多,遠遠不及今生這般直白熱烈。他隻是愣了一會兒,就反客為主,狠狠含住了她的唇瓣,吻得熱烈又凶狠。
李心玉貪玩,原本隻是瞧不慣裴漠平日孤高冰冷的模樣,存心要戲弄他一番,誰知他卻突然開了竅似的,拋棄一切禁錮,如同壓抑許久的情愫決堤爆發,反吻得如此凶猛。
李心玉推了好幾下才推開他,張著嘴大口呼吸,訝然地望著裴漠。
裴漠白皙的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紅暈,目光炙熱,仿佛要深深望進她的靈魂似的,帶著顯而易見的情欲。
李心玉忽然就明白了,緩緩眯起眼,戲謔道:“阿漠,原來你喜歡本宮呀!”
那時的她太過於恃寵而驕,不知道為了這‘喜歡’二字,裴漠付出了如何孤注一擲的勇氣。
剛重生回來那一陣,李心玉其實是恨裴漠的,恨他攻破了長安,也恨他間接逼死了自己。而現在,她隻餘滿腔的心疼和愧疚。
若她當年再勇敢些,聰明些,又何至於與裴漠鬧到那般田地?
裴漠是個死心眼的人,愛和恨皆在一念之間。李心玉若不想步前世後塵,就必須快刀斬亂麻,趁著裴漠還未深陷其中之時,與他一刀兩斷……
隻是若真要一刀兩斷,恐怕刀還未落下,她自個兒倒是痛徹心扉了。
兩世羈絆,豈是說斷就能斷?
想到此,李心玉下定決心似的,在被褥中翻了個身坐起,伸手拍了拍發熱的臉頰,披衣下榻。
左右睡不著,倒不如吹吹風清醒一下。正想著,她伸手推開門,抬頭的一瞬卻是一怔。
裴漠抱著劍,屈起一條腿倚坐在廊下的雕欄上,望著夜色燈影中的雪花發呆。他仍是穿著去興慶宮赴宴時的那身衣裳,發冠整齊,顯然是徹夜未眠,一直守在她的門口。
若是李心玉不出門,不知道他還會在這裏守多久。
見到李心玉出來,他有些訝異,起身站好。
風雪無聲,兩人靜立對視。
“原來公主也睡不著。”他說著,抬手抵了抵鼻尖,像是掩飾什麽似的道,“下雪了。”
“嗯,下雪了。”李心玉攏緊了身上的鬥篷,披散著長發站在他身側,同他一起看著夜雪靜靜飄下。
“記得你說過,你很不喜歡下雪。”沉吟了片刻,裴漠忽然來了句,“我同那個少年相比,如何?”
“什麽?”李心玉一時沒反應過來,茫然地望著他完美的側顏。
裴漠將視線投向深不見底的夜色之中,半晌才酸溜溜道:“那個令你心動的,大雪天遇到的少年……我和他相比,如何?”
李心玉恍然,低低笑出聲來。
裴漠不解地看向她,眉頭皺了皺。
李心玉說:“你比他好。”
“公主不必安慰我。”裴漠勾起嘴角淡淡一笑,並沒有流露出多少開心,“你是因為他才拒絕我的嗎?其實,你不喜歡我也沒關係……”
“誰說本宮不喜歡你啦?”李心玉笑吟吟打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