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香囊
第27章 香囊
丹藥果然有問題!
如此一來,就不難推測為何會有人將暗箭對準與世無爭的賀知秋了:那日在長樂門前,賀知秋偶然撞翻了吳懷義的丹藥,這才為自己惹來了殺身之禍!
李心玉的麵色是少有的凝重,問道:“賀大人,那碧落草草籽太醫能否驗出來?”
賀知秋白衣翩翩,雙手捧著李心玉賞賜的銀香囊,遲疑道:“草籽本無毒,驗出來又如何?”
是啊,那本就不是毒藥,還有寧神之效,誰又能想到服用過度後再經受刺激,竟能讓人命喪黃泉?
“不行,得先拿下那姓吳的術士!將他押到大理寺問審,總能審出些什麽來。”說著,李心玉朝外喚道,“來人!”
“公主要親自去拿人?”
李心玉正擼起袖子,準備將那姓吳的狗賊揍個百八十遍,就聽見身後的裴漠如此問道。
李心玉憤憤的:“我恨不得將那老賊碎屍萬段,這樣大快人心的場麵,自然要親自去。”
裴漠擰眉道:“公主插手太史令的事,已是反常,若是再親自去拿人,豈非將公主你也推向了風尖浪口?”
經他這麽一說,李心玉漸漸冷靜了下來,以手扶額:“你說得對,是我關心則亂。”那人既然敢對天子下手,自然也不會將一個小小的公主放在眼裏,還是得謹慎。
“對了。”李心玉像是想起了什麽,撥雲見月,喜道,“皇兄的金甲衛士倒可以派上用場!”
聞言,裴漠緊蹙的眉頭鬆開,微笑道:“東宮皇儲,有他出麵就好辦了。”
李心玉取了孔雀藍的鬥篷披上,拔腿就往東宮走,走了兩步,又折回來對賀知秋道:“如今多事之秋,本宮借兩個侍衛給賀大人,多少能護你三分周全。”
賀知秋點頭:“多謝殿下。”
盛安正在大殿門口打水擦洗,見到李心玉疾步走來,不禁眼睛一亮,放下水盆和抹布,恭謹道:“殿下,何時回來用膳?小奴好去準備。”
李心玉滿心都是要講吳懷義繩之以法,揪出幕後主使,哪還顧得上理會盛安的殷勤?當即道:“有事,告知膳房不必等我。”
盛安小聲地道了聲‘是’,清秀的臉上隱隱有失落浮現。
裴漠持劍經過盛安身邊時,腳步頓了頓。他望著盛安,眸子中覆蓋著一層寒霜,似是探究,又似是警告。
裴漠麵無表情盯人的時候,氣場全開,頗為可怕。盛安手足無措地後退一步,笑得有些局促。
就當盛安以為裴漠下一刻會拔劍刺死自己時,裴漠刻意壓低的嗓音穩穩傳來:“你敢動她試試。”
說罷,他勾唇冷嗤一聲,轉而跟上了李心玉的腳步。
下午,陽光吝嗇,天空又變成了烏壓壓的一片,大有風雪欲來之勢。
李瑨聽聞術士用丹藥蠶食當今天子的體魄,不禁怒上心頭,領著十來個金甲衛士氣勢洶洶地趕往養生殿的丹房,身後還跟著李心玉和裴漠。推開養生殿的門,穿過中庭,幾個掃地的青衣道童都被太子的氣勢嚇呆了,握著掃帚縮到牆角,皆不知發生了什麽事。
丹房大門緊閉,間或有幾縷青煙從門縫中飄出,透出幾分鬼魅幽森來。
李瑨在門口停住,揚手一揮,示意金甲衛士道:“叫門。”
兩個侍衛按刀向前,敲了敲門,裏頭卻並無動靜。李瑨沒了耐心,陰沉道:“直接砸門,將那不安好心的老禿驢揪出來!”
侍衛們領命,用肩膀將門撞開,李瑨立刻衝了進去,吼道:“好啊你個老禿驢!枉我父皇如此重新你,你竟然敢在丹藥裏動手腳……”
話還未說完,李瑨如同被人扼住喉嚨般,聲音戛然而止。緊接著,丹房內傳來一陣乒乒乓乓雜物倒塌的聲音,像是有人慌亂中撞倒了什麽東西。
裴漠目光一沉,飛速掠進闖開的大門中。見到屋內的景象,他亦是一驚,僵立在原地。
“皇兄!裴漠!”心中的不安愈甚,李心玉一把將帽兜掀下,快步躍上台階。
正準備踏入內間,裴漠卻是忽然回過神,一把拉住李心玉將她緊緊地按在懷裏,用修長幹淨的手掌捂住她的眼睛,啞聲道:“公主,別看。”
可是已經晚了。
雖然裴漠及時捂住了李心玉的眼睛,可是方才那一瞬,僅是電光火石的一瞬,她依然看見了那條懸在房梁白綾之上的人影,那是瞪眼伸舌,死不瞑目的老術士——吳懷義。
“死了,自縊而亡……”耳邊傳來李瑨驚魂未定的聲音,“舌頭被勒得老長,身體都冷了。”
裴漠的掌心十分溫暖,可李心玉仍是抖得厲害。她睫毛輕顫,像是羽毛劃過掌心,半晌,她才找到了自己的嗓音,勉強發出聲音來:“死……死了嗎?”
“是的,殿下。”裴漠擁著李心玉轉過身,讓她背對著煉丹房的大門,鬆開捂住她眼睛的手道,“我們來晚了一步。”
起風了,冰冷在屋簷下閃著刺目的光。
李心玉呆呆地站在院中,眼眶抑製不住地發酸。
李瑨呸了一聲‘晦氣’,走過來道:“心兒,那老禿驢死了,多半是畏罪自裁。”
畏罪自裁……多麽熟悉的罪名。
李心玉深吸一口涼氣,對李瑨道:“剩下的事,由皇兄向父皇稟告罷。”
“心兒,你去哪兒?”
“別管我,讓我一個人靜靜。”說著,李心玉攏緊了披風,快步走出了養生殿的大門。
裴漠眼中閃過一絲擔憂,抬腿欲追,李瑨卻是一把攔住他,倨傲道:“別以為白靈受了傷,就有你小子的可趁之機!我告訴你,你要是敢對心兒……哎!”
裴漠直接忽視太子的示威,足尖一點躍上宮牆,朝著李心玉的方向追去。
李心玉並未走開太遠,裴漠快走幾步就追上了。他沒有開口說話,隻是安靜地跟在李心玉的背後,凝望她清麗的背影。
“裴漠。”李心玉忽的停下腳步,背對著他顫聲喚道。
裴漠心尖兒一疼,放軟了聲音:“我在,殿下。”
“線索斷了……”李心玉回過身望向裴漠,玲瓏眼中泛著濕紅,是從未有過的脆弱和茫然。她說,“我們輸了嗎,裴漠?”
裴漠走上前,將她整個兒籠罩在自己懷裏,篤定道:“不,我們不會輸。”
“可是他殺了吳懷義,他洞悉我們的行動,並且先於我們一步動手,你不覺得這很可怕嗎?”李心玉環視四周,隻覺得草木皆兵,“他會躲在哪兒?此刻他又會用怎樣冰冷的眼睛監視我們?”
李心玉麵色有些發白。畢竟死過一次,她知道死亡是一件多麽可怕的事情,哪怕平日再聰明鎮定,死亡總能勾起她內心深處最陰暗痛苦的回憶……
“四周無人,很安全。”裴漠輕聲安撫,神情自信又認真,一字一句道,“有我在,公主不會有事。”
他的嗓音很溫暖,很輕柔,與平時大不相同。
李心玉汲取著他的體溫,漸漸地也能鎮定下來了。片刻,她仰起頭,揪著裴漠的衣領道:“小裴漠,你要保護好本宮呀!”
她眼中波光閃動,帶著對生的執著和渴望,那樣的柔弱,又那樣的堅強。
裴漠怦然心動,百煉鋼化為繞指柔。他想,這世上沒有什麽比李心玉需要他更幸福的事情了。
他望著她,眼波深邃,輕輕頷首,微笑,隻說了一個字:“好。”
一字承諾,重於泰山。霎時間烏雲散盡,天光重現,李心玉逆著殘雪釋然一笑,恍若新生。
入夜,星辰黯淡,高聳的觀星樓上,寒風凜冽,太史令賀知秋穿著一身雪白的冬衣,腰間掛著公主賞賜的銀香囊,煢煢孑立,仰首夜觀天象,不時用筆在簿子上記錄著什麽。
兩名高大的侍衛盡職盡責地守在他旁邊,其中一人抱拳道:“賀大人,我倆奉公主之命前來保護大人。此時天色已晚,恐生變故,還是讓屬下早些送大人回府歇著吧。”
賀知秋觀測星象,落完最後一筆,方輕輕點頭道:“有勞二位。”
下了觀星樓,侍衛一前一後提著燈籠為賀知秋引路。此時天色陰沉黑暗,朔風淒寒,回府邸的路尚遠,賀知秋思忖了片刻,體貼道:“今日太晚了,出宮多有不便,我便在太史局小睡一晚,二位不必相送了。”
侍衛道:“公主命我等寸步不離地護著大人,即便太史局近在咫尺,我等也不能懈怠。”
正說著,一陣冷風襲來,吹得人衣袍淩亂,眼睛都睜不開。
賀知秋舉起袖子遮風,待風停,放下袖子,狹長的宮道盡頭卻出現了一抹高大修長的黑影,如同一匹盯著獵物的蒼狼。
“誰在那兒!”侍衛警覺大喝,還未拔刀,那抹黑影卻是瞬間發難,如離弦之箭般飛速衝來,帶起掌風陣陣。
變故發生在電光火石的一瞬,隻聽啪啪兩聲悶響,兩名侍衛脖頸一陣麻疼,登時兩眼一黑,直直地栽倒在地。
兩隻燈籠在地上滾落了一圈,燭火湮滅。黑衣人擊暈了兩個侍衛,輕巧落地,回身緊緊盯著賀知秋。
四周比黑暗更暗,唯有那黑衣人的眼睛,比天上的星鬥更亮。
賀知秋想起李心玉所說的,因他窺見了丹藥的秘密,有人想盡辦法地想要取他性命,不由一驚,朝後連退兩步,清冷道:“你是來殺我的?”
黑衣人不說話,隻眯了眯眼,朝前走一步,賀知秋後退一步;又走一步,賀知秋又退一步。
“嘖。”黑衣人流露出幾分不耐煩的神色。他右手握上劍柄,倏地拔劍,劍刃摩擦劍鞘,發出清越的龍吟之聲。
這裏是兩麵宮牆夾雜的狹窄小道,天色又黑,本就是路癡的賀知秋更是無處躲藏。他想,天要亡我,今日怕要命喪於此了。
咻——
黑衣人舉劍,寒光一閃,麵具下的賀知秋緩緩閉上了眼睛。
可是想象中的疼痛並未到來,賀知秋隻覺得腰上一輕,接著黑衣人劍尖一挑,一個物件在夜空中劃過一道銀色的弧度,穩穩地落在了黑衣人的掌心。
賀知秋訝然睜眼,挑起麵具的一角望去,麵前的宮道空蕩蕩的,哪還有什麽黑衣人?再低頭一看,腰間一縷殘繩隨風晃蕩,公主賞賜的銀香囊卻不見了蹤跡。
而此刻,清歡殿內。
修長的身影避開巡邏的侍衛,越過屋脊,落在庭院中,又悄悄轉過回廊,摸進了偏間。
他關上房門,扯下蒙麵的三角巾,露出一張年輕漂亮的臉來。
他屈腿躺在床榻上,從懷中摸出一隻銀香囊,借著清冷的夜色摩挲了許久,目光溫柔眷戀。許久,他將銀香囊放在唇畔一吻,又將其貼在心口處,如同護著一個稀世珍寶。
半晌,他起身,拉開床頭的櫃子,將銀香囊珍視地輕放進去,又細心鎖好,這才滿足地閉上眼。
第二日,李心玉一口茶水險些噴出,驚道:“昨夜賀知秋遇刺?”
“是的,公主。”兩個侍衛惶惶然跪在階下,道:“那黑衣刺客武功極高,我等還未反應過來,就……”
就被揍趴在地上。
李心玉一口氣險些上不來,問:“賀知秋呢?死了還是傷了?”
兩名侍衛對視一眼,支吾道:“賀大人毫發無損,隻是被搶了一樣東西。”
“什麽東西?”
“公主恩賜的銀香囊。”
“什麽,連個不值錢的香囊都要搶去?天子眼皮之下,皇宮之中,竟有如此荒唐之事!世風日下,賀大人也真是可憐。”李心玉感慨之餘,百思不得其解,自語道,“你說這刺客圖甚?莫非是先向賀知秋立個威,表示取他首級如取香囊一般容易?”
一旁的裴漠一言不發,默默地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