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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金笄

  第21章 金笄

    裴漠並不在意她的失禮,自己動手打開了盒子,露出裏頭幾樣精致的小菜。他一邊將帶著餘溫的菜碟拿出,擺在案幾上,一邊自語般道:“臣倒忘了,公主一向是被人伺候慣了的,做不來這些粗活。”


    說著,他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過來坐,吃飽了才有力氣。”


    李心玉哪敢過去?這不是羊入虎口麽!


    見她不動,裴漠的眼睛危險一眯,沉聲道:“你是自個兒過來,還是我抱你過來?”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李心玉小心翼翼地跪坐在裴漠的對麵,渾身僵硬得如同一根繃緊的弓弦,幾乎要用盡全身力氣,才能讓上下牙齒不再發顫。


    裴漠的麵色立刻由陰轉晴,自顧自盛了一碗雞湯,推到李心玉麵前,又夾了一塊沒有刺的魚腹肉放進她的盤子裏,說:“用膳吧。”


    “我怕你會毒死我。”李心玉攥緊了袖子,聲音因害怕而戰栗。


    裴漠夾菜的手一頓,隨即將筷子上的菜食轉而送進自己嘴裏,像是在向她證明無毒。


    李心玉眼也不眨地盯著他的動作,有些崩潰地問:“你到底想要幹什麽?”


    裴漠將嘴裏的東西咽下,放緩了聲音道:“別急,很快你就知道了。”


    他涼薄一笑,不再多言,起身拿了戰袍披上,又推門走進了瀟瀟風雪夜色中。


    李心玉的確餓壞了,從小到大,她從未受過這般的驚嚇和苦楚。裴漠走後,她一邊機械地扒著飯菜,一邊淚如撒豆,哽咽不能自已。


    一頓飯吃得味同嚼蠟,她不知道自己落到裴漠和叛軍的手裏,還能否平安見到明日的太陽。


    自怨自憐地過了個把時辰,落鎖的大門終於被打開了,五六個粗壯的丫鬟婆子提著紅燈籠進了門,行了禮,不由分說地便上前架住李心玉,將她強行按上了一輛綴著紅綢的馬車。


    “放肆!你們要幹什麽?本宮千歲之尊,豈容爾等無禮!”李心玉意識到大事不妙,也顧不得滿頭金釵銀飾亂顫,掙紮著要下車。可當她掀開車簾,看到兩排帶刀的冷麵侍衛時,她又膽怯了。


    李心玉怕死,隻能由著馬車將她載到了另一幢府邸。


    她被人攙扶下來的時候,還有些發懵。穿過前庭的紅綢喜字,穿過回廊的大紅的燈籠,推開大堂的門,裴漠一身喜服卓然而立,殷紅的袍子勾勒出他英挺的身姿,和她身上精致的嫁衣相得益彰,紅得刺目。


    李心玉便是再傻也該知道裴漠想幹什麽了。她轉身要逃,卻被裴漠一把攥住手腕拽進了懷裏。


    “你這身嫁衣穿得很應景,正好與我拜堂。”裴漠牽著她的手,垂眼看她,淡墨色的眼睛中滿是譏誚。他說,“吉時已到,拜天地罷。”


    “我不……”李心玉隻覺得滿堂的喜燭都像是莫大的諷刺,她拚命地想要將手從裴漠掌心抽出,力氣大到手腕都發了紅,生疼生疼,然而仍是無法撼動那個男人分毫。


    “別鬧,我說過,你此生隻能做我的夫人。”裴漠依舊笑著看她,可聲音卻是十分清冷。他說:“嫁給我,我直接從黃河沿線撤兵,豈不比嫁給郭蕭那個窩囊廢有用的多?”


    李心玉抑製不住地流淚,顫聲道:“你是叛軍頭目,當與本宮勢不兩立!”


    聞言,裴漠的眼睛暗了暗,說:“李心玉,我給你兩個選擇:嫁給我,或者待我奪你江山後再逼著你嫁給我。”


    “對不起,你放過我吧。”李心玉哆嗦著唇,紅妝被淚水暈染,狼狽不堪,“我不能在這個時候嫁給你,裴漠,請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放過我,放過皇兄吧。”


    “放過你,誰又來放過我?”裴漠自嘲一笑,伸手輕柔地撫去她滿臉的淚漬,“好了,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不要哭。你若不想拜堂,我們就不拜,反正你我的高堂皆已不在,沒必要弄這些繁文縟節。”


    李心玉正想鬆一口氣,卻聽見裴漠又道:“直接入洞房,也是一樣的。”


    李心玉剛說了一個‘不’字,就變裴漠一把打橫抱起,直接抱進了洞房之中。


    “你放我下來!放我下來,裴漠!”


    “遵命,臣這就放公主下來。”反腳踢上門,裴漠將李心玉壓在了鋪滿紅棗和桂圓的喜床上。


    紅燭明亮,萬籟無聲,裴漠一身紅衣,鬢如墨裁,靜靜地凝望著李心玉的眼睛,暗啞道:“你可知道,我等這一日等了多久?”


    “裴漠,別這樣……”


    “噓。”裴漠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按在她的紅唇上。接著,他起身,從案幾上拿來兩隻酒樽,將其中一隻遞給李心玉,輕聲哄道:“飲下這交杯酒,你我便是夫妻了。”


    李心玉往床榻上縮了縮,搖頭道:“不,本宮已與郭駙馬訂了姻親。”


    郭家的手裏,有老皇帝死亡的真相!她還未勘察到蛛絲馬跡,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出岔子。


    裴漠眼中閃過一抹陰霾。他笑了聲,也不再多說,仰首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然後拉住李心玉擁在懷中,狠狠吻住了她的唇。


    他撬開她的牙關,舔咬她的唇瓣,那一杯清冽甘香的酒水在唇舌糾纏中幾番輾轉。李心玉‘唔唔’掙紮,仍是被迫哺進去了不少。她又怕又怒,張嘴一口咬在裴漠的唇上,直到嚐到了血腥味才放開。


    裴漠輕輕‘嘶’了聲,伸指摸了摸嘴上的血珠。李心玉心驚膽戰地瞪著他,以為他會生氣,然而裴漠反倒更興奮了,像是多年前那個青澀漂亮的少年般,連語氣都帶著雀躍:“公主還是那般口是心非,非要臣用這種法子,才肯喝交杯酒。”


    “瘋子!”李心玉罵他。


    裴漠伸出一隻手,想要撫摸李心玉的臉頰,李心玉卻如臨大敵,猛地後仰躲開了他的撫摸。


    她空洞的眼睛一下變得尖銳起來,猛地起身道:“你想幹什麽?”


    裴漠的手僵在半空中,緩緩垂下,隨即勾起嘴角道:“你我早有了夫妻之實,今日又正式拜堂成親了,你說我想做什麽?”


    李心玉緊張到渾身都在發抖。


    關於床笫之事,裴漠的技術並不算太好,畢竟是毫無經驗的少年郎,初次承歡的痛楚她依然曆曆在目。隻是那時她喝了酒,又因為打心底裏喜歡著裴漠,所以精神的愉悅要大過身體的疼痛。


    但如今不同,被郭蕭拋棄,線索全斷,又被逼著與裴漠成親,隻讓她感到自己的無能和屈辱。


    見她麵色蒼白,裴漠終是流露出些許不忍。他走上前,將李心玉緊攥成拳的五指一點點扳開,啞聲安撫道:“別怕,睡吧,我不欺負你。”


    這一夜相安無事,李心玉僵硬的躺在裴漠懷裏,聽著北方呼嘯的風聲,輾轉一夜未眠。


    夢裏的畫麵一轉,到了雪霽晴初之時,裴漠帶她去校場看練兵。


    裴家軍訓練有素,氣貫長虹,李心玉卻感覺自己受到了莫大的屈辱。她冷眼看著裴漠,譏諷道:“你特意帶我來看你的軍隊,是為了羞辱我還是為了警告我?”


    原本興致勃勃的裴漠一怔,手按在劍柄上,很是涼薄:“是又如何?我有此實力,難道還不配做你的駙馬?”


    “駙馬?”李心玉‘哈’了一聲,嘲道,“本宮的長安都快被你們滅了,哪還有勞什子駙馬。”


    裴漠也不惱,隻平靜道:“李瑨昏庸,改朝換代已是大勢所趨。”


    “你答應我要撤兵的!”李心玉怒道,“你不能說話不算話!”


    “我說過,你願安安穩穩的做我的夫人,我便離開李硯白撤兵。”


    “你一日不撤兵,便一日休想得到我!”


    或許是這一句氣話激怒了裴漠,他冷然道:“你一日不承認我是你丈夫,便一日得不到自由。我會囚禁你,占有你,像你當初對我一般縱情玩弄你……”


    李心玉氣急。數日的如履薄冰已讓她疲憊不堪,一時急火攻心,她猛地彎下腰劇烈咳嗽起來。


    咳著咳著,喉中一股腥甜,她哇的一聲嘔出了斑駁的鮮血。


    裴漠的笑僵在嘴角,慢慢化成悔意。


    那日過後,或許是憂思成疾,李心玉大病一場,形容憔悴,精神也有些虛弱。裴漠也沒好到哪裏去,整個人瘦了一圈,五官更顯淩厲。


    一日,他從軍營回來,在路上給李心玉帶了她最愛吃的糖炒栗子,還有一個紅漆盒子。


    李心玉倚在榻上,將盒子打開一看,卻是一支做工精巧的金笄。


    “送你的。”裴漠頗為期待的望著她,又殷勤地替她簪好金笄,點頭讚許道,“好看。”


    李心玉摸了摸頭上的金笄,笑了笑,沒有說話,卻也沒拒絕他的示好。


    那天的裴漠很開心,喝了酒,滿心以為自己的赤誠捂熱了頑石。


    “心玉,我再也不氣你了,我們都放下過往,好好過日子行麽。”他放下了戒備,動情地擁吻李心玉,可下一刻……


    下一刻,李心玉拔下頭上的金笄,用他親手送的那件信物,狠狠地貫穿了他的胸膛。


    一切都是那麽的猝不及防,胸口傳來劇痛的那一瞬,裴漠是有些茫然的。他低頭看了眼深深埋入自己胸膛的半截金笄,它被打磨得很鋒利,在燭火下閃著森寒的光。


    他不知道是在什麽時候,他心愛的姑娘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將這隻金笄打磨得如此銳利,然後再親手將它刺入自己的胸膛。


    “你用我送你的金笄……來殺我?很好。”裴漠捂著胸口,踉蹌著站穩。他下巴緊繃著,濕紅的眼中有什麽東西碎的七零八落,半晌,他嗤笑了一聲,虛弱地重複著,“刺得好,刺得好。”


    鮮血蜿蜒淌下,在地磚上滴成一串怒放的紅梅。裴漠踉蹌著朝她走去,李心玉倉皇後退,腰撞在桌椅上,發出一聲尖銳的響。


    她沒想過這簪子會刺得這麽準,這麽深……


    外麵的侍從聽到了動靜,立刻開門衝了進來。


    李心玉怕極了,拔腿就往門外衝。那時的她隻有一個念頭:“離開這兒!離開這兒!回到長安,回到皇兄身邊!”


    “站住!別跑!”


    侍從欲追,裴漠卻是一把拉住了他們,拚盡最後一絲力氣道:“別追,讓她走,別嚇著她……”


    倉皇奔跑中的李心玉回首看了一眼,裴漠額頭上有血,胸膛上有血,連眼睛裏都有血……可她不能停,隻能拚命地跑著,跑著,滿世界都是鮮血刺目的紅。


    畫麵淡去,紛雜的夢境到此為止,如煙般飄散。


    “啊!”清歡殿內,李心玉猛地驚醒,冷汗涔涔,張開嘴大口大口地喘息。


    她掀開被子茫然四顧,哽聲道:“裴漠!裴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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