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薑崢的目光凝滯了一瞬,繼而恍然——俞嫣為什麽突然心情不好,以及她在花廳裏說的那句氣話,都有了緣由。


    他先說一聲“好”,再道:“是我做得不夠好,才讓你家裏人擔心你。”


    俞嫣沒想到他會這樣說,驚訝地抬眸望他,嘀咕:“這和你又沒關係。”


    微風從支摘窗下溜進來,吹起風鈴細碎的聲響,又緩緩吹過來,吹起俞嫣身上如煙似霧的細紗裙擺,使之層層疊疊輕輕拂落在薑崢的腿上。


    薑崢垂眸望著她吹過來的裙擺,再溫聲開口:“釀釀想什麽時候?現在在你的閨房這裏,還是今晚回家後?”


    俞嫣不好意思地目光躲閃了一下,才小聲說:“晚、晚上……”


    “好。”薑崢輕輕點了下頭,“正好我現在有些不舒服。”


    俞嫣急忙問:“你怎麽了?”


    薑崢默了默,才解釋:“胃有些不舒服。沒什麽,過一會兒自己會好。”


    “胃怎麽會不舒服?不舒服要看大夫呀,怎麽能等著自己好呢?”俞嫣站起身來,“我讓人給你請大夫。”


    俞嫣剛轉身,手腕便被薑崢握住。


    “不用。”薑崢含笑道,語氣是一慣的溫和閑淡。


    俞嫣卻訝然垂眸,視線落在薑崢握過來的手。他的手很涼。俞嫣雙手將薑崢的手捧在手心裏,確定溫度低得不同尋常。


    “我得給你請大夫。”俞嫣執意。


    薑崢微笑著,說:“給我倒杯溫水就好。”


    “哦……好。”俞嫣趕忙轉身。人還沒走到門口,薑崢又喊住她。


    “釀釀,”他頓了頓,“有沒有新的杯子?”


    俞嫣點頭,快步往偏屋去。她踩著繡凳,在櫃子裏翻出一套花草琉璃杯,這是她以前淘來的,整整一套杯子共十隻,一個也沒有用過。


    俞嫣抱著杯子出去,吩咐侍女提了壺溫水來。她親自用清水衝洗過杯器,再倒了滿滿一杯溫水裏屋去,遞給薑崢。


    “多謝。”薑崢緩聲道了謝,才伸手去接。光影炫疊的琉璃杯被他皓白的長手握在掌中,送至唇前,緩慢地飲用。即使胃部灼燒難受至極,他仍舊眉眼間帶著溫潤的淺笑,慢條斯理地將溫水送入口中。


    俞嫣立在一側瞧著他,再次問:“真的不用請大夫嗎?”


    “不用。”薑崢對她笑,“已經好很多了。”


    俞嫣眉心揪起來,盯著他瞧。


    今夏的第一聲蟬鳴忽然尖銳地自窗扇外響起,俞嫣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回頭望向窗口的方向。


    薑崢亦跟著側首,望向開著的支摘窗。他又將目光移到俞嫣的身上,拉住她的手,說:“上來陪陪我吧,釀釀。”


    俞嫣回過頭對他輕輕點頭,然後轉身去了屏風後,將身上外麵那層精致的刺繡紅裙褪下去,免得壓出褶皺。她繞回去時,薑崢也已經褪下外袍上了榻。他倚靠著床榻,垂著眼,手裏仍握著那隻琉璃杯。


    俞嫣上了榻,挨著薑崢坐在他身邊。她皺著眉,問:“怎麽會胃疼呢?中午吃了什麽不合適的東西嗎?”


    薑崢長指沿著琉璃杯杯身慢悠悠地撚了一圈,沒有說話。他垂著眼,安靜地望著杯中輕晃的水麵。水中隱約映出些琉璃的炫彩。


    俞嫣望著薑崢的側臉,忽然想到了什麽,她不敢置信地問出來:“是因為和別人吃同一碗碟裏的東西?”


    薑崢唇角的頹然一閃而過又很快恢複正常,他抬起手中的杯子,又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溫水。


    “你說你能吃的!”俞嫣不高興了。


    薑崢急忙將手中的水杯放到床頭小幾上,然後去握住了俞嫣的手,溫聲道:“別生氣,釀釀。”


    俞嫣皺著眉嘀咕:“我沒生氣……”


    薑崢握住俞嫣的手腕,將她纖白的柔荑放在自己的胃部,笑道:“釀釀給我揉一揉吧。”


    他以為她興許會紅著臉將手縮回去,卻不想她認真地點了點頭,果真仔細揉撫。


    “這裏嗎?”俞嫣抬起一雙盈盈美目。


    薑崢望著她的眼睛,道:“往上一點。對,是這裏。”


    俞嫣動作輕柔地細細揉撫,一圈又一圈,一遍又一遍。也不知道能不能緩解他的不舒服,也做得很是認真。


    薑崢垂眸望著她,眸色柔和。


    許久,胃部的不適似乎真的得到了緩解。薑崢緩緩閉上眼睛。


    他很小的時候吃了髒東西會嘔吐,可是嘔吐這一行為會讓他更加難受,他便學會了克製。這麽多年過去,他早已習慣了微笑著忍受一切不適,隻是時不時的胃痛會提醒他的不適。


    胸口忽然一沉,薑崢睜開眼睛望過去,看見俞嫣靠在他的胸膛,睡著了。


    午後的光與風似乎都有著催眠的作用。


    又是一陣風從窗牖吹進來,吹起窗欞上的風鈴跳叫起來。俞嫣迷糊中哼唧了一聲。


    薑崢抬手,小心翼翼地將俞嫣雲鬢間的一支簪子取下來。他轉過頭,半眯起一隻長目,將指間的簪子朝著係著風鈴的天水碧絲綢擲過去。


    細微的撕裂聲之後,天水碧絲綢斷開,墜著的風鈴清脆一聲落了地。這樣的響動之後,倒是不會再迎風亂叫。


    薑崢轉過頭,扯過一側的薄毯,輕輕搭在俞嫣的身上。


    下午,家裏人沒有再跟俞嫣催行房的事情。俞嫣也很快將上午的那點不愉快拋之腦後,喋喋不休地和家人說話。


    一下午的美好時光轉瞬即逝。


    傍晚時分,她與薑崢該啟程回薑家了。俞嫣依依不舍地往外走,家裏人一直將她與薑崢送到公主府大門外。


    眼看著就要登車,俞嫣揪著個小眉頭,可憐巴巴地說:“明天再回去好不好呀?這天上的雲陰沉沉還這樣厚,說不定要趕上雨呢。”


    “不行。”蘇嬤嬤道,“新婚頭一個月,新婚夫婦不能分房,也不能讓新房空著。這是規矩。”


    俞嫣霎時垮了臉。


    規矩,規矩,又是規矩。


    璧琴在一旁笑著說:“釀釀回去吧。等過了這頭一個月,以後隨時都能回來小住。”


    長公主也道:“走吧,走吧,趕緊走吧,都回來鬧我一天了。”


    俞嫣扭頭就走,踩著腳凳噠噠登上馬車。


    長公主看著女兒這孩子氣的賭氣行為,忍不住露了笑臉。


    薑崢開口:“我們回去了。下次再回來看望母親。”


    長公主欲言又止,隻是點了點頭,道:“路上當心。”她有心想說些警告薑崢好好待俞嫣的話,可是語氣狠了,怕女婿不高興,語氣軟了,她又開不了口,隻好作罷。


    車夫揚鞭,車轅轆轆帶著車輿裏的人離開公主府。俞嫣因為長公主那句話不高興,賭氣地不想探頭告別。


    薑崢側首望向她,說道:“釀釀,如果我沒有猜錯,那碟不太好吃的糖醋酥魚,若是廚子做的,大概不會擺在桌上。”


    俞嫣眨了眨眼。


    公主府裏廚子多,幾位師傅的手藝她都能嚐出來。那道糖醋酥魚……


    俞嫣忽然掀開垂簾,探首回望,家人仍舊立在門口,誰也沒轉身走。俞嫣翹起唇角來,對他們笑著揮一揮手。


    走的時候,俞嫣拿天氣當做不想回去的借口。可沒想到,他們回薑家的路上真的遇到了暴雨。


    暴雷轟隆,大雨瓢潑,狂風亂作。明明還是傍晚,天色已經黑如濃墨。


    呼嘯的狂風將雨水打著旋兒地亂拍。雨水來勢洶洶地從窗口灌進來,薑崢及時抬手,擋在了俞嫣的麵前。雨水帶著泥點子落了他滿袖。


    薑崢皺眉。


    同在車廂裏的蘇嬤嬤和石綠趕忙一人一邊,抻著垂簾去擋窗口,雨水橫灌,頃刻間將她們兩個的袖子盡數濕透。


    俞嫣念叨:“我還沒見過這麽大的雷雨……”


    一聲炸裂般的雷鳴,蓋過了俞嫣的聲音。俞嫣抬頭,懷疑那道驚雷就在她的頭頂,隨時能夠將天地劈成兩半,也將她劈成兩半。


    她很後悔自己守規矩,就應該留在公主府不出行。


    俞嫣縮了縮肩,想向後靠。可是車廂在風裏搖晃起來,變得飄搖不可依,伴著前麵嘶鳴燥慌的馬嘶,越發讓人心慌意亂。


    雖看不見外麵的情景,俞嫣仍舊不安地環顧,肩膀撞進薑崢的胸膛,她剛想重新坐好,薑崢的手搭過來,環過她的腰,在她的身前握住她的手。


    “沒事。”他寬慰。


    俞嫣蹙了蹙眉,別扭地小聲反駁:“我才沒有害怕。”


    薑崢輕“嗯”了一聲,不去揭穿她的逞強。


    蘇嬤嬤在一旁說:“這暴雨來得急,肯定去得也快。”


    按常理,蘇嬤嬤這話不假。可是坐在搖晃車輿裏的人,對時間的感知似乎變得不再準確。他們聽著外麵的呼嘯,看著雨水從四處灌進來,而這場暴雨完全沒有停歇的意思,甚至轟鳴的雷聲一道比一道近。


    又等了片刻,車夫在風雨裏大聲稟話,怕這馬車在風雨裏傾倒,也怕馬受驚亂跑,建議車裏的人下來,去不遠處廢棄的涼棚裏暫避。


    蘇嬤嬤和石綠趕忙從長凳下拿了傘。幾個人下了馬車,肆虐的風雨毫不留情的拍過來,幾個人瞬間濕了個透。油紙傘被狂風吹得散了架,什麽都遮不了。


    風那麽大,吹得俞嫣站不穩。混著黃沙的雨水砸過來,使得她連眼睛都不敢睜開。


    直到身子一空,被抱了起來,俞嫣才費力地睜開眼睛,在雨幕望著薑崢發冷的臉色。


    薑崢抱著俞嫣趟過雨泥,他目視前方,對俞嫣道:“閉上眼睛,這雨髒。”


    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淌落,落在俞嫣的鎖骨上,滑進衣服裏。俞嫣瑟縮了一下,攀著他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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