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進獻佳人
和胥玙說清楚的那日後,蘇代大病了一場,許是寒意侵身,許是憂慮攻心,她在床上昏睡了足足三日才悠然轉醒。
她醒來的時候,正好臨近天亮,外頭的天色還是朦朧的青紫色,殿中的炭火已燃至灰燼,因為燒著地龍,反倒不覺得有冷意襲來。
費力的睜開雙眸,只見折顏正倚靠在床沿上,一隻手拖著下巴,像是隨時都能驚醒一般。
她不忍吵醒折顏,可是喉嚨又乾的難受,遂強撐起身子想要起來,沒想到輕微的動靜還是驚醒了折顏,她瞧見蘇代醒了,不禁欣喜道:「娘娘醒了?」
蘇代有些虛弱的點了點頭,輕聲道:「水。」
折顏聽了,忙走到黃花梨圓桌旁倒了一杯水遞給她,彷彿是許久沒有喝水了,一股清流緩緩順著喉嚨而下,滋潤了整個心扉,嗓子終於不再澀得難受了,說話也舒服了許多。
「我睡了很久麽?」
「娘娘睡了三日了。」折顏接過她遞過來的茶盞,放回圓桌上,緩緩道。
三日,這麼久麽,這昏睡的三日里,她做了很多個夢,夢裡有額吉,有榮秉燁,有死去的盛寒安,有被打入冷宮的娜仁托婭,還有他。
夢見最多的,還是他。
她終究還是割捨不下,心裡像是緩緩升起一絲酸澀,口中彷彿含了冰塊,牙齦處咬得酸疼難忍。
折顏瞥見她眸中的難受,不禁輕聲嘆息道:「娘娘這又是何苦?」
「若不能為他錦上添花,我亦不想成為他的負累。」蘇代微微低垂下雙眸,強忍著心中的難受,淡淡說道。
驟然間,指尖觸及之處是冰涼一片,她低眸望去,原來是她腕上的翡翠鐲子,這鐲子還是他送給她的,可是現在還有什麼意義呢?相見爭如不見,與其戴著鐲子睹物思人,倒不如痛快的一刀了斷,想到這裡,她便去褪手腕上的鐲子,也不知是不是有了身孕,身子比從前豐腴些許的緣故,鐲子竟牢牢的卡在手腕上,怎麼也褪不下來。
「折顏,將絹絲取來。」
折顏一怔,頓了頓才從綉籃中取出一塊絹絲遞給她,蘇代接過絹絲,將絹絲穿過鐲子覆蓋在腕上,可是鐲子還是取不下來。
試過了太多的法子,絹絲、擦油都不行,鐲子就像是認了主一般,怎麼也拿不下來。
直至最後,她也認了,也許這就是上天不肯讓她徹底斬斷她和他的聯繫吧。
就在快到除夕之時,烏珠爾沁來了使臣進京。
雖然名義上是慶賀大楚的新年,可蘇代卻知醉翁之意不在酒。
來的人是蘇代的叔父,卓立格圖。
蘇代和他不熟悉,兒時見他也不是特別多,卓立格圖掌管烏珠爾沁的第二斡爾朵,所以倒也不是常常能見到。
蘇代想著,也許是娜仁托婭被打入冷宮一事已經傳到了烏珠爾沁,斡兀立坐不住了,可她遠在千里之外,對娜仁托婭自然是愛莫能助了。又也許是乃蠻部和大楚的聯姻讓岱欽察覺到了危機,遂遣了使臣進京,不過不論他們是怎麼想的,蘇代都不關心,只是不要牽扯上她就行。
可是清閑的日子又能有幾何,卓立格圖又是她的親叔父,見一見自己的親侄女,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冬日的天氣總是陰冷陰冷的,有時陽光燦爛,整個人恨不得躺在陽光下,可有時像是濃雲遮住了天空,半點陽光也漏不進來。
璃宮屋檐上滿是積雪,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倒有點仙境的意思了。
一日用過午膳不久,卓立格圖便在未央宮外求見了。
杜若走進來的時候,蘇代聽見消息恍然一怔,她倒是沒想到卓立格圖會來拜訪她,更沒有想到榮秉燁會應允了此事,不過想想,榮秉燁答應也沒什麼可奇怪的,卓立格圖本就是她的親叔父,更何況烏珠爾沁人氏本就沒有大楚的那麼多規矩。
想到這裡,蘇代放下手中孩子的小衣裳,緩緩說道:「那就讓他在偏殿先行等候吧。」
杜若出去復命,折顏便上前替她換衣梳妝,卓立格圖也算是外人了,蘇代的裝扮倒也不能隨意了去,這幾個月因為有了身孕,她身子倒是愈發的懶了,平日里也不出去,穿著打扮也便沒有講究許多,皆是以舒適為主。
待一切打扮完畢,蘇代才扶著折顏的手緩緩走去偏殿。
剛進偏殿便看見一個胖胖的中年男子,他一看見蘇代便笑眯眯的說道:「阿木爾長大了。」
卓立格圖生得十分慈祥,尤其是一笑起來,兩隻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線,他這樣子倒是讓蘇代不禁想起來大楚的佛法里的彌勒佛。
蘇代聽卓立格圖喊她阿木爾,並未喊她懿妃,遂笑著道:「好多年沒見到阿巴嘎了。」
「上次見你時,你還只有八歲,現如今都長成大姑娘了!」卓立格圖笑眯眯的說道。
蘇代扶著腰,緩緩地坐了下來,她現如今肚子已經有五個月了,站的久了竟還有些累。
「我來出嫁那日,阿巴嘎也沒有來。」她笑著說道。
卓立格圖臉上十分自然,笑道:「那時有事抽不開身,阿木爾不要怪阿巴嘎。」
「自然不會的。」蘇代笑著搖了搖頭。
卓立格圖看著蘇代隆起的小腹,頗有些感慨的說道:「一繞都這麼多年過去了,我還記得上次見你時,我還將你扛在肩頭上,現在你都快做額吉了。」
蘇代含笑點了點頭,道:「時間過得很快,阿巴嘎的頭髮都有些白了。」
卓立格圖朗聲大笑:「我老了,馬上也該退位了。」
「阿巴嘎不老,在阿木爾心裡還是巴圖魯。」
卓立格圖看著蘇代,不禁揉了揉眼睛,緩緩道:「若是阿哈也在就好了,他從前最喜歡的公主就是你了,只可惜沒能看著你的孩子出世。」
提及父汗,蘇代也有些傷感,不禁微微低下了雙眸。
「都是那該死的乃蠻部,阿哈胸口上致命的一箭就是那個也可那顏放的。」卓立格圖憤憤的說道,雙手緊握成拳,恨不得立刻將也可那顏撕碎。
蘇代低著雙眸,大抵猜出了他的來意,若說方才她還奢望卓立格圖是真的來探望她的,現在她只想嘲笑方才自己的天真。
縱然她是烏珠爾沁出來的公主,可該利用的還是要利用不是麽?卓立格圖就是奉岱欽之命來勸她的,虧她方才還真的有種親情的感覺,真是可笑。
想到這裡,她低聲道:「是啊,都是那該死的乃蠻部,不然父汗也不會死了,額吉更不會隨他而去。」
卓立格圖聽出了她聲音有些失落,趁熱打鐵道:「大楚本就是和烏珠爾沁是同盟,現如今卻和乃蠻部聯姻了,若是你父汗在天上感知,定會失望的。」
蘇代緩緩抬起雙眸,眸色滿是六神無主之色,喏喏的說道:「可是現在大楚已經將蘭陵帝姬嫁給了也可那顏,事情已成定局,又能怎麼樣呢?」
「哎呀,阿木爾,這不要緊,那個蘭陵帝姬也不是大楚皇帝親生的,說到底大楚皇帝還是沒有誠心和乃蠻部聯姻,這個時候我們就要趁機行事了。」卓立格圖緊接著說道。
「怎麼見機行事?」蘇代臉上滿是疑問。
「你現在是大楚皇帝的寵妃,他肯定也願意聽你的,你就時常在他面前吹吹風。現在烏珠爾沁最需要你,當初你父汗將你送進宮,就是怕有朝一日出現今天這個局面。」卓立格圖捻著鬍鬚緩緩說道。
蘇代有些拿不定主意的搖了搖頭說道:「陛下才不會聽我的,而且我現在進了宮,萬事還要以大楚為先,既然陛下主張和乃蠻部聯姻,我就算不支持,也說不上話的。」
「怎麼說不上話!男人嘛都一樣,你都已經成親了還不懂這個道理嗎!」卓立格圖有些恨鐵不成鋼的說道,他的言辭頗有些隱晦,可蘇代卻頓時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他不了解她也就算了,怎麼岱欽來之前沒和他說過麽?
蘇代猶猶豫豫的說道:「其實我也就是看著風光,自打我有了身孕,陛下再也不曾來過未央宮了,這宮裡年年都有新人,旁的不說,就今年本來也是要有新人進宮的,要不是乃蠻部使臣進京,今年可能又要進好些個新人。阿巴嘎實在是太高看我了,我連陛下都很少見到,如何能幫忙說話呢!」
卓立格圖沒想到她這樣講,他也辨不清她說的究竟是真話還是假話,未待他多想,只聽她又道:「陛下現在有那麼多子女,儲君已立,又是正值壯年,我肚子里的倒也無足輕重的。」言罷,蘇代不禁抹了抹眼角,聲音有些哽咽的繼續道,「這深宮裡哪裡好過啊!阿巴嘎也聽說了娜仁托婭的事了吧,她就是見乃蠻部和大楚聯姻心中著急,才做了些事,沒想到被陛下打入了冷宮,我哪裡還敢再說些什麼呢!」
她這樣說,卓立格圖倒是一時語塞了,他來這裡的第二件事,就是傳達斡兀立元后的意思,希望阿木爾能幫忙將娜仁托婭救出冷宮,這樣看來,阿木爾好像在這宮裡也不好過。
想了想,卓立格圖不禁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道:「算了,還是我和大楚皇帝好好商議吧,阿木爾你也不必怕,你身後還是有烏珠爾沁做倚仗的。」
他這句話倒是出乎了蘇代的意料,她沒想到卓立格圖能說出這樣的話,他和父汗有些相似的五官不禁讓她心頭一酸,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她幾近哽咽的說道:「阿木爾辜負了阿巴嘎。」
她說的是辜負了卓立格圖的期盼,雖然他也是為了烏珠爾沁的利益,可是卻也真的關心她,她和卓立格圖兒時也就見過幾次面,論起來,感情倒也不親近,現在反觀起來,卓立格圖比她的哥哥還要關心她,真是諷刺。
「也不怪你,你本就身處異國,舉步維艱。本來大汗和我說的時候,我就不大同意,可元后說你在這裡是寵妃,能說得上話,我信以為真,這才進宮拜訪你,早知你也是這樣的處境,我還是不來讓你難過了。」卓立格圖搖了搖頭說道。
蘇代輕聲道:「多謝阿巴嘎理解。」
斡兀立真是有意思,都已經和她撕破臉了,居然還敢讓她幫忙,她沒反過來幫倒忙就已經是對她們的恩賜了。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便是除夕了。
依照慣例,宮中在延暉殿設宴,眾妃嬪皆要出席。
蘇代還記得去歲的除夕夜,她撞見了太子和顏貴人私會,也曾在紅梅林中和胥玙相遇,如今已物是人非了。
延暉殿華美異常,殿中歌舞不休,絲竹之聲繞樑不絕,似是所有妃嬪皆放下了往日的嫌隙,連笑意里也透著幾分真切。
不過今年的除夕宴倒和往年有所不同,烏珠爾沁遣了使臣進宮,帶了不少賀歲的貢品。
因為秋末乃蠻部進京求親一事,三年一次的選秀便被推至了年後春日舉行。
僅是今年一年,便已被處置了好些個妃嬪,有被處死的,有被打入冷宮的,也有是被人謀害而死的,所以今歲的除夕夜倒顯得有些冷清了。
「今年未曾舉辦選秀,還是姐妹們這些老面孔,明年新人進宮,倒要熱鬧許多了。」賢貴妃笑意盈盈的望著榮秉燁,緩緩說道。
榮秉燁微微頷首,就在此時,只聽卓立格圖朗聲笑道:「陛下宮中缺美人?這次進京,大汗讓我從烏珠爾沁帶來了一位絕世美人獻給陛下。」
「哦?絕色美人?朕以為懿妃的姿色已是世間罕見,難道還有比她更絕色的女子?」榮秉燁笑著問道。
卓立格圖慢慢起身,笑眯眯的說道:「自然是比不上蘇代公主的,不過我卻是敢保證,這個美人的姿色只比蘇代公主稍遜色三分。」說完,他便拍了拍手,須臾,殿外款款走進一個紅衣女子。
「薩拉拜見陛下。」女子的聲音清麗婉轉。
蘇代不禁挑了挑眉,輕笑出聲。那女子蒙著面紗,可是她身上的衣裳,卻和當年初見榮秉燁時穿的一模一樣,就連梳的頭髮也一樣,看來斡兀立和岱欽並沒有將所有的賭注都壓在自己的身上,早就準備了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