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3章
洛道距離揚州城不遠，黎婭找了輛馬車趁時間還早帶著安心去揚州城逛逛，小丫頭沒怎麼去過揚州城一路上興奮不已，話嘮一般說個不停，就連車夫都被安心惹得笑聲連連，直誇安心是個機靈的妮子。安心聽著車夫的稱讚，忸怩了下，還有些不好意思。
滿載著歡聲笑語，馬車在揚州城外的茶館前停下，黎婭先一步跳下馬車，又將馬車上躍躍欲跳的安心抱下，付完車費黎婭特意加錢拜託車夫在此稍等過會兒再將她們送回去，車夫收下錢樂呵地數著金幣答應了下來。
揚州城外的茶館與戰亂洛陽的茶館多有相似，從布置格局到人員配置雖有些許出入但基本一致，這對在戰亂洛陽做過工的黎婭而言並不算陌生的場所。黎婭記得曾聽老闆娘提起過她們在各地開的都有分店，沒想到這話不假，她不過是順便來趟揚州便遇到了所謂的分店。
茶館旁是一間裝潢華麗的酒樓，招牌上斗大的三個字「真功夫」奪人眼球，雖說這酒樓與揚州城的整體風格略有出入，但依舊客似雲來熱熱鬧鬧。黎婭牽著安心往酒樓走，回頭掃了一眼茶館，目光打量而過，在門前像是小二的人身上停駐了會，扭過頭像是什麼也不在意般的繼續走著。
酒樓里還有位置，跟著招待的人一路走上二樓，在靠窗的桌子旁坐下，黎婭將點菜的機會交給安心，她則倚窗眺望酒樓旁的茶館，眉頭緊緊舒舒，不知道在糾結些什麼。安心聽著長長的一串菜名，一愣一愣的，等菜名報完了，她的小表情已經由驚訝地合不攏嘴改為了糾結地嘟嘴。同樣都是糾結，兩個人糾結的內容卻截然不同。
安心在幾樣菜中難以抉擇，她睜著水靈靈的小眼睛低聲詢問價格，聽到報出的價格后她更是驚訝地合不攏嘴，比之聽到長長的菜譜時還要驚訝。娘親說不能給恩公姐姐添麻煩，這樣貴的價格安心捨不得，她的小腦袋裡鬥爭來去，最終做下了決定。
等黎婭收回目光詢問安心點了什麼菜，安心張張嘴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上敲擊，「恩公姐姐這裡的菜好貴，安心不想吃，咱們回去吃吧，紅衣教的姐姐們做飯可好吃了。」
一方面拗不過安心，一方面想著自己賺錢也不容易，黎婭來此的目的已經達到，沒必要為了吃飯耗費一筆不必要的資金。有安心做借口，黎婭正好光明正大理直氣壯地離開。
自古以來，酒樓和茶館都是獲得消息的好地方，除了某些大嗓子喜歡在吃飯的時候談論江湖事或朝堂事的客人外，還有經營日久消息豐富的老闆。黎婭帶著安心在揚州城簡單地逛了逛，借口買東西同城中的商人聊兩句，還算獲得了些消息。眼看時間不早快到回程的時候，黎婭牽著安心特意到揚州城外的茶館坐了坐。
揚州城茶館的老闆娘同洛陽戰亂的老闆娘樣貌很是相似，都是那種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的類型，她搖著紈扇指揮茶館中的員工跑來跑去，瞧見走進來的黎婭和安心，立馬喊小二清出一張乾淨的桌子。與黎婭他們這些boss不同，即便是節假日茶館中也會有來自附近的客人，基本屬於全年無休，招聘員工還得特意分白班和夜班招收；也與黎婭他們這些boss不同，員工的自由性很強，只要膽子大天天都放假，不過可能面臨扣工資以及炒魷魚的危險。
小二滿頭大汗將茶水倒好，渴了許久的安心托住茶杯，小口小口地吞咽。黎婭端起僅抿了一小口便將茶杯放下，囑咐安心在位置上喝茶等候，她則起身湊到暫時休息的小二身邊。托在戰亂洛陽茶館打過工的福，黎婭深知這茶館中掌握消息最多的便是小二，落在知情人的眼裡這一幕也就不顯得奇怪。
小二深知黎婭的目的，索性開門見山：「不知閣下要探聽什麼消息，按照消息的重要程度收取不同的費用。」
「規矩我懂，我需要……」黎婭頓了頓，眼裡一片清明，「我需要荻花聖殿洛道紅衣主教沙利亞的全部消息。」
「嗯加個好友留個地址，不日收集齊整理好后以付費信件方式送達。」小二說。
未免信件遞送到荻花聖殿暴露她的目的，黎婭心念一動，有了辦法。
車夫還在茶館外等候著，見到黎婭和安心從茶館出來，立刻端正坐好待黎婭兩人上車后快馬加鞭趕回洛道。與車速一樣著急的還有黎婭，在茶館中耽擱的時間超出了原計劃，若是他們不能成功趕回去，她倒是無事不過是拿不到賣掉瓜果掙得的錢，遲早能來拿。可安心不一樣，若是丟下安心一個人只怕能夠感受到何為真正的不安心。
下了馬車黎婭抱起安心飛快地朝紅衣教分壇奔跑，偶爾累了放下安心牽著手一起用力奔跑，荒蕪的小路上，因著她們躍動的身影，顯得格外的熱鬧。趕在時間前奔回分壇，一大一小喘著粗氣臉上卻都是燦燦的笑容，想起卯足全力奔跑的一路，兩人互相看著對方，朗聲大笑起來。爽朗的笑容惹得阿里曼宣使們注目連連，這真的是……傳聞中嚴厲兇狠的主教大人？
好像不太一樣……
黎婭無視掉頻頻投來的關注，只將目光放在見到她回來立刻湊到身邊的阿里曼宣使身上，是她委託去賣瓜果的那一個。見阿里曼宣使滿臉掩飾不住的輕鬆，黎婭便知事情已經辦妥，果然偶爾指揮下屬去做事情還是挺方便的，也難怪阿薩辛總將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交託給她。黎婭收下瓜果賣掉的收益認真清點，給予阿里曼宣使一定的獎勵，將餘下的錢全部攬入錢袋。
離開前，黎婭認真交待了關於分壇日後的發展問題以及她應允下的安心讀書問題。至於讀書的費用由黎婭私人支付，安心高興得蹦蹦跳跳，被含著感謝笑容的母親抱入懷中，誠懇地同黎婭道謝，「救命之恩莫不敢忘，恩公又幫助小女獲得學識，縱是做牛做馬也一定報答恩公的情誼。」
黎婭收斂住笑容，定定地看著安心，若是她們母女能夠報答，也不枉費她這一番付出。她探手伸入懷中，放置工作卡的位置擴散開一陣灼灼的燙意，她聽見四周的聲音如來時一般洪亮整齊「恭送主教」，可她放眼左顧右盼，卻只能看見周圍的景物漸漸模糊化為洞天的白色光芒，如驕陽一般刺眼不能直視，黎婭闔上眼，等待那陣灼灼的光芒消散后才踏實地睜開眼，熟悉的房間招搖著手同她問好。
她打開鐵門走出阿薩辛空蕩無人的房間，走過神祭中庭，看著那個聚在一起明明很怪卻又莫名和諧的隊伍，他們有說有笑，背著行李歸來。黎婭想起最初看見他們和諧共處時的感概，那時她被拾色一言驚醒，主動去探尋荻花聖殿中的其他夥伴，明明劇情里正邪分明的角色卻出人意料地匯聚一桌，竟讓那時孤身一人的黎婭很是羨慕。
黎婭想，她那時拚命融入他們一起打麻將，一部分是為了探聽設計圖的下落，另一部分可能也是出於心底沒敢暴露的私心，她想要融入這個團體，她想要在這個陌生的世界不那麼孤單的活下去。
可現在看來，她還是格格不入。
有說有笑的隊伍在神祭中庭分開，返回各自的崗位。黎婭退避在一旁垂頭恭迎阿薩辛，聽見阿薩辛的腳步聲越來越遠直到從房間傳出，黎婭這才抬起頭打算跟進去述職。
沒有同大部隊一起返回崗位的葉婧衣撲過來一把將黎婭拽住，在黎婭迷惑不解的目光中慢悠悠地拆開包裹，取出她特意帶回來的一個小包遞給黎婭，「諾沙沙這是我特意帶給你的禮物，等回房間了再拆開吧。」
「這一定很貴吧……」黎婭驚訝地感嘆。
葉婧衣不在意地說：「哦，這你就不用想太多了，要是太貴我也不會給你買的。」
黎婭將禮物妥善收藏，半埋怨地吐槽葉婧衣出生土豪世家還這麼小氣，嘴上這麼說著，心裡卻暖融融的。還是有一點她判斷錯了，倒也不算格格不入，至少還是有葉婧衣把她當作朋友看待，不論是她黎婭亦或是沙利亞。
聽著黎婭述職，阿薩辛不時點點頭，倒也沒有對黎婭有意省略的揚州城之行這個時間段提出太大的意見，黎婭偷眼觀察阿薩辛的神情，沒多大異樣，不由得暗自慶幸。他收下黎婭遞交的收益，交易給黎婭2000金算作工資，黎婭一臉恭敬地收下，腳步未動沒有離去，等待阿薩辛實現他出遊前允諾的事情。
阿薩辛沒有忘記自己的承諾，更何況那也不是特別隱秘的事情，他選了個舒服的姿勢倚靠，沉聲道來：「關於離開荻花聖殿的方法，說起來倒也不難，如同你去往洛道分壇需要工作卡一般，離開荻花聖殿也需要購買通行證。辦理一張通行證需要5w金，時限一月，如果你有足夠的錢我現在便可以為你辦理，如果沒有還是改日再來吧。更何況你現在有什麼出行的可能，沒錢請代班忍痛挨傷害，還不如用那些錢讓自己過得舒服些。」
這是黎婭認識阿薩辛以來他第一次說這麼多話，句句現實，入木三分，倒也沒錯。黎婭沒有反駁，她只是平靜地轉身，朝自己的房間而去。
阿薩辛的聲音在已然恢復平靜的房間里響起，遊走入黎婭的耳中，他的聲音清冷，說出的話不多，卻如冰雹一般打落在黎婭的心上。
「我聽說你去茶館調查沙利亞，如果有消息煩請告知我一下，我也很好奇那位曾經的下屬究竟去了哪兒里？」
黎婭的腳步頓了頓，隨著阿薩辛的聲音慢慢在空氣里消散房間里沉寂的可怕，沿著窗隙投射進來的陽光也好似偏轉了方向，從房子的上方轉移到了其他位置，窗子旁只餘下灰濛濛的一片，連帶著整個房間都暗了一個色調。
聽說？只怕不是聽說，是派人特意跟蹤的吧。黎婭是想瞞著阿薩辛，可也沒天真到妄想自己能夠徹底瞞騙過阿薩辛，不過她前腳剛回來阿薩辛便收到了消息，到底是比她預期中要早了些。在心底佩服阿薩辛的同時，黎婭也忍不住佩服自己的決定，在洛道分壇時沒有選擇阿里曼宣使作為探子還真是她的明智！不過她的行蹤既然已經暴露，只怕安心這條線也不安全，看來以後還得小心行事。
鐵門闔上，將門縫裡阿薩辛高深莫測的神色阻隔，黎婭沉穩地走在紅地毯上，每一步都堅定無比。行至紅地毯的正中，黎婭深呼一口氣將胸中的緊張全部傾瀉而出，她緩了緩氣整個人輕鬆了不少，就連面對阿薩辛時沒有表情的臉上也隨之生動了起來。黎婭褪去鞋襪光著腳在地毯上又蹦又跳，以此來擺脫身上積累的疲憊，隔壁的阿薩辛聽到黎婭房間里傳來的響聲，高深莫測的神情鬆動，這莫不是扛不住壓力瘋了？
荻花聖殿的平靜持續了蠻久，維護剛結束的時刻玩家們迅速湧上線忙碌著日常任務，由於卡著飯點組團的廣告也不是很熱烈，即便是組織嚴密的固定團也大多選擇工作黨和學生黨下班放學的傍晚組織活動，像荻花聖殿這種連更新日誌都不帶上它玩的地點，被放任在漸漸遺忘的角落裡沾染塵埃，乏人問津。
boss們樂得清閑，優哉游哉地享受著愜意的慢節奏生活，黎婭放鬆地躺在地毯上，能看見荻花聖殿頻道里葉婧衣的吐槽，大概的意思是早知道這麼清閑還不如在外面多玩會。的確是很清閑，不像維護前一天，忙碌得簡直片刻難以停歇，也不知道關於沙利亞掉落掛件的事情是如何解釋的，還有那天掉落笛子的消息是否傳揚了出去。
還有太多的事情擺在黎婭面前，無法繞開只能正面相對，黎婭挺身坐起，結束短暫的休息，她拉開抽屜取出筆記本將洛道前後的所見所聞盡錄筆下，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對比著之前的記錄細細研究，問題越來越多卻始終缺少一根將它們聯繫在一起的紐帶，支離破碎的細節分散著，聚攏不起的不僅是線索還有思維。
停下筆，黎婭將書頁往前翻日常地回顧一下關於記憶的記錄，真是奇怪，剛回來的時候死亡沒有遺忘可以解釋為忘無可忘，可黎婭很清楚自己回憶起來了很多事情，現在死亡依舊沒有任何遺忘是什麼情況。面對一個難以理解的命題，不妨作出一個大膽的假設，無論這個假設有多麼地不可思議，只要它不違反邏輯便有可能是真正的解答方案。對於自己記憶的問題，黎婭姑且提出一個大膽的提案：是否因為她經歷過一次遺忘，所以這一次記憶恢復便不會再次遺忘？
暫時沒有人能夠證明這個命題的不可能性，故而黎婭可以認為，這便是當前情況的解釋。若事實果真如此，黎婭便可以鬆口氣無須整日擔憂記憶減退提前進入老年健忘症階段了。少一件佔據心思的事情，她也能更專註的將精力投入在其他的事情上。
將暫時已知的事情全部梳理完畢，沒有頭緒的一時急不來，只能等待後續添補上細節將拼圖湊合完整，黎婭合上筆記本，從懷中摸出妥善珍藏的禮物，葉婧衣贈與特意囑託她回房間再看的禮物。黎婭小心翼翼地拆開，打開盒子，是一支發簪，倒挺符合女孩送禮物的標準。不過這支簪一點也不像葉婧衣所說的不值錢，簪頭含珠，玉質剔透，似盈盈的水珠流轉；簪身以銀塑成，尾端刻著幾個蠅頭小字，刻工細膩，字體娟秀，黎婭湊近細看，是「長生」兩字。
藏劍山莊六小姐葉婧衣天生三陰逆脈，方出生時就差點夭折，身體孱弱，被葉家各位長兄悉心呵護捧在手心裡疼。便是那位聞名江湖的大莊主葉英也因心疼小妹，特意為其鑄造了一把長生劍，既為防身，也為祈願她病體安康。藏劍有橙武「千葉長生」，便是雙生劍長生劍供奉於藏劍山莊內祝禱之用的。
「長生」二字，不僅代表著葉婧衣本人，亦代表著葉婧衣對黎婭的拳拳祝福。黎婭捏著簪身，嘴角微微勾起，這哪兒里是不值錢，這渾然是最珍貴的禮物。黎婭湊近桌上的銅鏡，就著模糊的畫質將發簪佩戴好。
忙碌了整整一下午，接近黃昏時分，有隊伍率先駛入荻花聖殿浩浩蕩蕩而來，黎婭沉著以對，視死如歸，直到戰鬥結束，黎婭才赫然發現那支隊伍中藏著一個熟悉的名字，她在團隊聊天時一直沉默寡言，以至於黎婭沒能提早發現。
那個名字……黎婭的心被扯得生疼，明明死亡后不再有傷痛，她的痛感卻無比真實，清晰地提醒她，一切都是現實。
那個名字黎婭也曾在午夜夢回時想起，也曾在回憶復甦的時刻憶起，那個名字，她曾經的賬號，維多利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