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在滿滿的詫異與目瞪口呆中，黎婭接下昂貴的蓋飯，微楞著看著信使大人挪了挪頭頂的斗笠，舒展開衣擺的褶皺步履翩翩瀟洒而去，只留給黎婭一抹可供瞻仰的背影。直到鐵門發出吱呀的響聲，黎婭才恍然驚醒，急忙喊住：「請問，您是大唐信使么？」
即將推門而去的信使頓住腳步，掉過頭來，斗笠下的眼神里泛著深深的嫌棄，分明寫著黎婭一讀就懂的含義「這不是廢話嘛」。她尷尬地羞紅了雙頰，哼哼唧唧「嗯」了兩聲，再度開口：「可是你們不應該在主城裡收發信件么？」
信使面露詫異，往回走幾步目光在黎婭身上遊離，樣貌如舊並沒有什麼表象上的變化。他收斂住眼裡的神色緩緩開口：「您忘了么，我是一偏僻小村莊里的信使，平日里根本不會有玩家來，為了維持生計就接下了這新興的外賣活計……」
沉重的鐵門合上，餘音震耳，偌大的空間里又只餘下黎婭一人。咕咕作響的肚子提醒她生理上的需求，她打開飯盒拿出竹筷扒著飯卻食不知味，信使的話如同立體音效在她耳畔多方位迴響，她垂落腦袋終於認清，這個江湖同她平日戲耍的那個天壤之差。她猛地大力扒飯喂入口中，拚命地吃才能填充體力才能更好地面對接下來的一切艱難。不知是不是扒飯速度過快過猛，黎婭嗆得咳嗽，眼淚都咳出來了。她吸了吸鼻子，停了會繼續猛扒，毫不知道吸取教訓。
拾色是在這個時候回來的。
副本倉皇落幕，她失落之下逃入廁所，借著冰冷的涼水打濕面頰衝去煩惱，毛巾擦乾水漬情緒整理完備，這才回到卧室的電腦旁。遊戲屏幕上，隊伍已經解散，空落落地只有一條幫會大旗邀請。她隨手點下同意，遊戲人物一飛衝天，腳踏藍色波光瞬間穿梭至地圖的另一端，然後狠狠摔落地面，如同她的心沉沉落下。
排隊150+
拾色哀嘆一聲，無聊的滑動滑鼠的滾輪，前推躡雲而出，后推迎風回浪。視野里映入一個熟悉的身影，分明是她剛剛戰鬥過的那位……
名字差點脫口而出。
拾色瞪大眼睛，按著上下方向鍵調節鏡頭，將遊戲畫面最大程度的放大。細節真實的呈現在她眼前，黎婭蹲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扒著飯，雙眼空洞，像是沒有意識的機器人。這副畫面，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透著一股深深的詭異。
荻花聖殿在劍三靈異事件里當為知名，搜索「劍三靈異事件」永遠不過時的便是荻花聖殿那鮮紅的臉黝深的大眼睛，看得人毛骨悚然。她盯著眼前一幕，回憶起那日傍晚搜索所見，心中不免有些驚懼。手下無措，慌亂間想到截圖卻怎麼也摸不到截圖鍵，哆哆嗦嗦不知該如何是好。
那個鎮守在荻花聖殿的最深處，年復一年日復一日重複著「想要用一瞬間的快樂取代一生的孤獨么」的女子，褪去曾經包裹在她身上的悲劇色彩，大口吞咽著手中的伙食。這副畫面若不是在她萬分熟悉的荻花聖殿副本內，想必她也不會如此震驚。
她目瞪口呆，一時間話都說不出半句。如果這不是幻覺，那就是都市奇談了。
在拾色二十三年的生命里，倒也見過一些稀奇事。比如小時候外公的忌日，她在學校上課沒能去親自掃墓，那天早上頭竟意外的疼了半天。直到中午回家，附近信佛的阿姨不知道做了些什麼，只說是「外公想她了」，幫她燒了些紙錢，頭便離奇的不疼了。
這件事在拾色的記憶里烙刻極深，再加之靈異事件的影響，她也不知為何竟傻啦吧唧地在鍵盤上打字——
【附近】拾色：請問，你是工作人員么？還是……
還是……鬼……
等打完后拾色才反應過來，嬉笑自己真是搞笑，玩家和npc怎麼可能對話。
酒足飯飽，黎婭情緒已經恢復穩定，她站起身將垃圾倒入房間角落的竹簍中，走回房間坐在高椅上思考人生。正想得出神，忽的聽見「叮」的一聲響，她舉目四望，只見附近聊天框里赫然掛著一條消息。
【附近】拾色：請問，你是工作人員么？還是……
那支pvp團隊離開沒多久，黎婭對拾色這個名字不算陌生，不就是那個帶著自家團隊小夥伴給她送錢送經驗的那位好心人么。如此想想簡直對她感激涕零，黎婭拄著腦袋從人生哲學轉到了如何回復這位好心人才能讓她沒事常來逛逛上。
儘管黎婭並不確定自己回復的消息那人能否看見，就如同發出消息后拾色淡淡冷嘲自己有毛病一般。兩個都不對npc同玩家交流抱有希望的人，表面一副雲淡風輕不在乎的模樣，內心深處卻又懷著渺小的火種，盼望著那顆火種蔓延成灼灼的烈火。
黎婭翹著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姿態慵懶，淡淡一笑，水波不興。按在椅背上的手卻在那副風平浪靜的外表下微微顫慄揚起朵朵波浪，只有她自己清楚自己有多惶恐。自從來到這個遊戲里成為沙利亞，除了被虐便是孤獨，無邊無際無處可訴說的孤獨。
如果拾色能看到她的消息，如果……
【附近】黎婭：我是一縷飄蕩在荻花聖殿的孤魂，被困於此。因為身懷無數珍寶遭到玩家們無情的虐殺，年復一年日復一日。每一天我都在你們看不見的角落裡舔舐傷口，孤獨地擦洗傷痕。一次又一次。隨著版本的日新月異，玩家的實力逐漸提高，我打不過玩家拿不到錢，吃不起飯，再過不久，我可能就要從這裡消失，成為一代人的記憶了……少年，你知道「時淚」的含義么，就是說時代的眼淚，像我這樣的就是時淚。
……
拾色原本抱有期待，待看到這段出現在聊天框里顯示npc專屬橙色的文字，整個人有點無語，黑線爬滿額頭。看這言辭，妥妥的是中二病步入晚期了吧。嫌棄的同時不乏詫異，不乏欣喜，不乏驚懼……情緒五味雜陳，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哪兒一種情緒更佔據主流，興許是歡喜吧，為這難得見到的奇景，為這隻有自己發現的奇迹。
她斜眼看了看剛收到的密聊信息，副幫主忙碌之餘竟然還有閑心關注她的情緒狀態，本來也跟他沒什麼關係。毛遂自薦說要指揮的人是她，不會指揮帶著幫會成員一直在送死的人是她，浪費了大家副本cd的人也是她，沒有氣場威懾不住團員默默背起所有責任的懦弱鬼還是她。她就是如此的失敗，妄圖在新幫會成員面前展示自己的存在感，妄圖在副幫主眼前宣告自己的能力，失敗了而已。
嘴角溢出苦澀，眼裡裝滿冷嘲，看著沙利亞悠閑地姿態，她慢慢靠近，站在那個遊戲人物面前，半帶羨慕吐露。
【附近】拾色：真羨慕你。
不論是工作人員扮演的，還是遊戲人物修鍊成精，拾色都有點羨慕。不用和玩家一般處理複雜的幫會關係，不用每天練習技術只為了能組到競技場的同伴orz明明是為了娛樂玩的遊戲，沒輕鬆下來反倒越來越累。
能看到！
黎婭激動地坐起身子，空洞的雙眼中光芒璀璨，她逐字逐句地讀著拾色回復的消息，不知不覺竟然讀出了聲音。不免有些好笑，待她一字一句看完拾色的回復，瑩瑩光彩的雙眸中湧起滾滾的迷惑，齜牙咧嘴，毫不理解。
她有什麼好羨慕的？平淡的生活就此散去，一朝穿越成為遊戲boss，沒有感受到穿越黨的逆天，一上來就是接踵不斷地被虐被虐繼續被虐，甚至有可能淪為野怪感受被輪殺的別樣感受。的確是挺新奇的體驗，呵呵，如果不用那麼痛苦，不用那麼孤獨也許她會稍稍滿意=_=
玩遊戲的，和被遊戲玩的，黎婭更傾向於前者。
動作迅速地回復無知的少女。
【附近】黎婭：我有什麼好羨慕的，你可能不知道在你之前，我甚至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只能在黑暗瀰漫時，獨自躲在寂寞的角落裡舔舐傷口。
拾色沉思，手搭上鍵盤，繼續回復。
【附近】拾色：你難道不能和其他房間的boss聊天么？
拾色對荻花聖殿的劇情稍有了解，不說沙利亞的妹妹麗雅莎也潛伏在荻花聖殿中，阿薩辛和牡丹這些紅衣教的總和沙利亞有些關聯吧。官方的設定里，每當看到阿薩辛和牡丹在一起，沙利亞不是會感覺到一股異樣的興奮么？
說起這個設定，拾色有一點相當好奇。
【附近】拾色：雖然有些冒昧，但還是想求證一下，您是腐女么？
若這是成精的遊戲角色，心理狀態停留在落後保守的古代，想必不知道腐女的含義。察覺到自己的措辭有些不當，拾色急忙補充解釋。
【附近】拾色：呃，腐女的意思大概就是對兩個男的在一起非常興奮，覺得同性才是真愛。
……
黎婭尚在思考拾色剛才所言，未料到拾色突然拋出一條問題讓她猝不及防，倉皇接下卻又不知如何回答。她又不是沙利亞，誰知道那丫為什麼興奮→_→還沒等她拋回問題，只見排隊結束的拾色在副本中漸漸消失，未完的話題殘留在荻花聖殿的空氣里，迴旋環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