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天上的鳥兒突然展翅高飛,地上的螞蟻不動聲色改了路線。


    連祈福池裏懶洋洋曬太陽的王八,都探著脖子往水裏砸,眼看就要遊到祈福池邊上。


    就在陸清韻要給吳祉個教訓的當口,一個中年婦人的聲音從她背後響起。


    “老奴見過吳大人和陸五小姐。”


    陸清韻主仆都全神貫注防備著吳祉,怕他會做什麽不要臉的事兒毀人清譽,沒發現背後有人,被這聲音嚇了一跳。


    陸清韻經脈中如波濤般洶湧的心法突然頓住。


    她轉身去看,似是被身前身後的人都嚇得不輕,一雙清淩淩的杏眸裏漸漸彌漫起水霧,看著就讓人心生憐惜。


    吳祉皺眉,“你是?”


    那嬤嬤顧不得回話,趕緊又福身,“靖安侯府下人常氏,給鎮南王請安,剛才沒瞧見您,王爺恕罪。”


    陸清韻和吳祉都愣了下,看向身後。


    顧雲川就站在拱門邊上,身穿褚紅色束身長袍的頎長身影帶著還未消散的煞氣,那張帥破天的俊臉也冰冷得很。


    他深深看了陸清韻一眼,扭身就走。


    他竟會因陸五娘裝出來的委屈怒上心頭?這對顧雲川來說跟撞了邪沒什麽兩樣。


    要不是被靖安侯府的嬤嬤突然打斷,他可能已經衝出去了。


    從顧雲川記事起,除了他娘親和被他殺掉的那個女人,他從未因任何女子,或者說從未因任何人心生過波瀾。


    陸家這個五娘,實在不正常,他要離遠一些。


    顧雲川‘瞪’的這一眼,讓陸清韻莫名其妙。


    哪兒都能碰上他就算了,這回她總沒說他任何閑話,他‘瞪’什麽呢?


    吳祉看著渾身寒意大跨步離開的鎮南王,衝陸清韻挑了挑眉,“看來長公主別苑的賞花宴上,陸五娘給王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身為男人,還是個後宅無數女人的男人,他不會看錯男人因女子心生不虞的神色。


    常嬤嬤隻當沒聽到,笑著上前,“吳大人見諒,老奴是靖安侯老太君身邊的下人,主子得知陸府的姐兒也來上香,請姐兒們都前去說話呢。”


    吳祉唇角扯出一抹含深意的笑,“請便。”


    “多謝吳大人,老奴告退。”常嬤嬤笑得更恭謙,“五小姐,請吧?”


    陸清韻微笑,常嬤嬤和吳祉說話,自始至終沒人過問她的意見,好似她真是個小貓小狗似的任人擺布。


    她心裏冷哼,倒也沒說話,先擺脫這位惡心人的吳大人更重要。


    等離開祈福池,過了會兒陸清韻才停下腳步,她們已經快要走出西山這邊了。


    常嬤嬤有些詫異,“陸五小姐這是?”


    陸清韻定定看著常嬤嬤,“勞煩嬤嬤回去跟你家主子說,陸家與貴府議親的是我三姐姐,不是我,什麽事能做,什麽人見不得,嬤嬤心中應該都有數。”


    常嬤嬤這才拿正眼看這位陸家五娘,她雖然不得不聽小侯爺的話,心裏是瞧不上這位陸府庶女的。


    就算這狐媚子再得小侯爺疼愛,最多也就是個貴妾罷了。


    可聽陸清韻的意思,她竟是不願意,小侯爺是剃頭挑子一頭熱。


    這讓常嬤嬤心裏高看陸清韻一眼,卻也有點不高興,她一個庶女也配看不上自家主子?


    常嬤嬤扯了扯唇角,“陸五小姐的意思老奴不懂,您這是教訓靖安侯府的老太君?”


    “不敢,但真是老太君要見我嗎?”陸清韻臉上徹底沒了笑,“我並不認識你,不如我先去稟明祖母和嫡母,若她們同意,我再隨你去。”


    常嬤嬤心下著急,她皺眉,“那您剛才不是還跟吳大人頗為聊得來?還是陸五小姐懷疑靖安侯府要害你?”


    陸清韻冷哼一聲,“閨閣姐兒自當謹慎,就連到處走走也得避開人省得衝撞了,就這樣都會碰上人,我本就打算回去伺候祖母,嬤嬤難道是懷疑陸家的教養不成?”


    常嬤嬤被懟得無話可說,她再體麵也是個奴才,陸清韻再卑微也是主子。


    她臉色難看低下頭,“老奴不敢,老奴這便回去稟報主子。”


    陸清韻不吭聲,側過身讓她先走。


    等她沒了影兒,陸清韻才鬆了口氣。


    桂圓急得不行,“五娘,這可怎麽辦呀?再耽擱下去,人該進客院了。”


    男賓和女眷的客院並不在一處,裏頭有人,她們是萬萬進不得的,再說常嬤嬤萬一回去稟報,讓陸家人發現……她們也真的沒多少時間了。


    陸清韻明白桂圓的意思。


    誰也不知吳祉走遠了沒。


    至於從東邊繞,且不說時間來不來得及,趙承宣說不定還等著呢。


    這是前有狼後有虎,簡直不給人活路。


    陸清韻擼起袖子,左右看了眼,見沒人,她深吸口氣,“隻怕要辛苦你了,你讓我踩一下。”


    桂圓瞪大眼,“您要爬牆?您怎麽知道牆後頭是不是西殿?”


    陸清韻敲她腦袋,“笨,你來之前都不知道多打聽打聽啊,我為啥到這兒才停下,你沒聽人說西殿右側有棵百年銀杏樹嗎?”


    桂圓捂著腦袋,“那奴婢哪兒知道,萬一叫人看見怎麽辦呀?”


    “你再耽擱下去,沒人也喊來人了。”陸清韻努力運轉心法,“快點送我上去,你就趕緊往西殿跑,真要有人,你就說我摘杏葉去晦氣,掉下去了。”


    本來陸清韻想的是跟二哥偶遇,她今天半夜就起身,花了近兩個時辰,畫了個心機裸妝,就等著走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戲碼,先把小郎君迷住再說。


    結果虎狼環伺,她怕節外生枝,也沒時間再跟陳瑜慢慢聊人生聊理想了,那就幹脆給他來點印象更深刻的。


    天上掉下個花仙子,這樣的戲碼,她保證安朝沒有。


    到時候憑她的茶藝,惹個愣頭青憐惜,願意為她出生入死,可能就是幾封情書的事兒。


    桂圓沒法子,隻能苦著臉按主子的吩咐,半蹲在牆前麵。


    陸清韻助跑幾步,憑著心法的輕身功夫飛起,靠桂圓墊了一腳,驚險落在牆上。


    她心法沒有上輩子練得好,要不是扶住那老杏樹,她差點掉下去。


    桂圓捂著嘴嚇得臉色煞白,陸清韻轉身催她,等什麽呢?


    因為她轉身,便沒看見跟著陳瑜出了西殿的顧雲川。


    他又聞見熟悉的好聞香氣,緊緊皺起眉來。


    桂圓被瞪了以後,趕緊從下頭往西殿那邊跑。


    陸清韻壓下心頭狂跳,扶穩老杏樹就開始摘葉子。


    百年銀杏樹在深秋時節,正是最漂亮的時候,葉子是金黃色的扇形。


    寺廟內的銀杏,又取‘運幸’之意,是為吉兆,燒香拜佛的學子們拜完佛,都會過來撿些葉子回去,求個心理安慰,順便還能當個書簽使。


    陸清韻原本想的是花前談情,但正山寺內沒花,她問了好久,陸嘉明才跟她說有這麽顆杏樹。


    剛才路過時,她便想好了,要親手挑幾片好看的葉子送給陳瑜。


    既能當做定情信物,又不帶任何讓人誤會和發現的印記。


    陸清韻一邊挑葉子,一邊在心裏得意,像她這麽聰明的茶可真不多。


    “不是,七……別……在外……我陳瑜……求……”有聲音往這邊來,因為聲音太小,陸清韻用上心法都沒能聽清,但聽到了最關鍵的部分。


    是陳瑜!

    她屏氣凝神,將心法運轉到極致,待得一襲月白色身影走近,她捏緊樹葉,瞅準機會閉著眼往下跳。


    二哥提前跟桂圓說過那位陳公子今日的打扮。


    “啊——”她帶著驚恐的輕呼出聲。


    不敢太大聲,怕讓人聽見,正因如此,更顯得嬌弱可憐。


    陳瑜,也就是顧允沉,正在苦苦哀求鎮南王千萬別說漏了嘴。


    要是讓人知道他是六皇子,現在還沒會試呢,宮裏那些人非得把他吃了不成。


    顧雲川眉頭緊皺,“你不是要閉門讀書?就這樣大搖大擺出來,你以為沒人盯——”


    他話沒說完,就見顧允沉聽見動靜,目瞪口呆抬起頭看天。


    顧雲川早發現陸清韻的存在了,所以他和顧允沉說話才會特別小聲。


    本來他以為陸清韻是要偷聽,沒想到她竟然還想勾引自己!

    不等顧允沉反應過來,甚至顧雲川自己都沒反應過來,他本來是想跟上次一樣,給陸清韻空出地方讓她摔,結果他剛側身,不自覺就伸出胳膊將人抱了個滿懷。


    陸清韻閉著眼低吟一聲,媽媽呀,這陳瑜胳膊怎麽跟鎮南王一樣硬,早知道不選他了。


    她顫抖著雙眸睜開眼,眼淚似是嚇得掉落下來,聲音都顫巍巍得叫人心疼。


    “多謝公子相救,要不是公子,我——”看清楚服飾不對,她瞪大淚汪汪的星眸抬頭,一口氣差點沒噎死自己,心法也嚇停了。


    怎麽又是這人?


    怎麽還是這人?


    顧雲川雖然跟常人不同,卻不是傻子,感覺那淡淡香氣沒了以後,眼神中升起一絲疑惑。


    陸五娘身上,有能牽動他情緒的東西。


    陸清韻沒發現顧雲川的沉思,她扭頭,見旁邊一個麵容清秀的月白色長袍公子目瞪口呆看著這邊,遠處她二哥也目瞪口呆看著這邊。


    很好,旁邊才是陳瑜。


    她手忙腳亂推顧雲川,“你放——”


    顧雲川正惱自己雙臂不聽話呢,聞言立刻就要將人扔出去。


    陸清韻嚇得立刻抱緊他,“——放手我就跟你拚了!”


    跑過來的桂圓:“……”


    陸嘉明和‘陳瑜’:“……”


    顧雲川麵無表情看著她,低下頭湊近她的臉頰,“第二次了,欲擒故縱對本王無用。”


    陸清韻抱著他脖子不肯鬆手,卻毫不遲疑反駁,“王爺大可以任由臣女摔下來,兩次都是你先抱住我的!”


    顧雲川側頭,不動聲色聞了聞她頸側,有輕微香氣,但跟先前不一樣。


    他淡淡道:“我現在摔也不晚。”


    “那王爺就是要殺了我!”陸清韻瞪他,“就算你貴為王爺,也不能……不能……”


    她突然想起,官家寵信鎮南王,似是給了鎮南王生殺大權的。


    顧雲川看著她,“不能如何?”


    陸清韻將帕子輕輕戳在眼角,眼淚汪汪,“可旁邊有人看著呢,您就算大權在握,也不好故意殺人吧?”


    顧雲川偏頭避開她帕子上明顯的薑味兒,正好看向顧允沉。


    顧允沉立刻轉身,“我啥也沒看見,不,我們都啥也沒看見。”


    陸嘉明:“……要不王爺先將舍妹輕輕放下來?”


    顧雲川頓了下,讓陸清韻落地。


    陸清韻跑到陸嘉明身後,噙在眼眶裏的淚珠子再也忍不住了,“嗚嗚……”


    手下敗將的小說裏這都是群什麽玩意兒?


    “我沒扔,你哭什麽?”顧雲川突然感覺心裏特別不舒服,皺著眉問。


    陸清韻擦著眼淚,“天地不仁,我傷感還不行?”


    要都是這樣的狗男人,她大概隻能做姑子了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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