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陸家先祖以打鐵匠起家,最榮光時曾做到皇商,那時整個安朝一半軍馬的馬蹄鐵都出自陸家。


    可惜子孫不孝,一心往名利場鑽營,又出過幾個紈絝子弟,早沒了曾經的風光。


    但陸家人要麵子,有祖輩積累,陸家宅院還算精致大氣。


    最奢華的地方不是正院,是榮昌院,連廊廡都是西域來的烏木製成,到了正院廊下換成南州出的紅木。


    歲月洗刷過的黑紅二色,有種烏沉沉的貴氣,把陸老夫人要麵子的本性體現得淋漓盡致。


    陸清韻進門便怯生生垂下眸子,陸老夫人就喜歡家裏人對她又敬又怕。


    但她餘光打量到,除了便宜爹和嫡母,嫡出的長兄陸嘉朗也在,他們麵色都不太好看。


    四娘和六娘分別站在她們的生母陳姨娘和趙姨娘背後。


    苗姨娘獨自在另外一側站著,眼圈發紅,一看就知道是哭過了。


    陸清韻忍不住心裏歎氣。


    她這位生母白長了副狐狸精模樣,跟兔子一樣好欺負,所以府裏三個姨娘,好幾個通房,嫡母就可著苗姨娘一個欺負。


    估計手下敗將是恨極了她這種明媚妖豔的長相,特意塑造這樣的角色出來惡心她。


    陸清韻這番打量和心緒不過在轉瞬之間,她很快給屋內的人請安,“五娘見過祖母,給父親母親請安。”


    “跪下!”老夫人沉聲道。


    陸清韻從善如流跪地。


    陸老夫人沉聲質問:“你在大庭廣眾之下被鎮南王抱回府,還連累王爺怪罪你三姐姐的教養,我陸家就是如此教得你嗎?”


    陸清韻先前醞釀了幾番都沒能發揮的情緒,這會兒別提多飽滿了。


    她震驚地抬起頭,陸清薇正捂著臉哭,她淚水也一滴滴滑落臉頰。


    哭戲可不是誰先哭誰贏,還得會哭啊這位姐。


    陸清韻不可置信地搖著頭,瞬間瓊瑤體附身,“嫡姐對小五來說,如同天上的神女一樣,光彩照人又令小五敬仰,小五怎會故意連累三姐姐呢?”


    廖氏眉心微皺,雖然陸清韻說的是好話,可怎麽叫人聽著莫名憋氣呢?

    但這隻是個開胃菜。


    陸清韻看著鈴蘭,帕子擦了擦眼淚,卻哭得更厲害。


    她甚至不講究美感,咧著嘴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讓人一看就知道是傷心壞了。


    “三姐姐你是那麽善良又溫柔,也是府裏最聰慧的,你也認為是小五的錯嗎?”


    陸清薇哭不下去了,她讓陸清韻誇得胃裏一陣陣翻湧。


    她隻能搖頭,“不……”


    陸清韻沒給她發揮的機會,直接搶過話,哽咽著叩頭下去,“如果是三姐姐說的,那便是小五的錯,都是小五不好。”


    廖氏覺得不能讓陸清韻說下去了,她聽得心窩子都開始難受。


    “既然你認……”


    “是小五不該瞞著父親母親和祖母。”陸清韻直接哭出聲打斷廖氏的話,“三年前,爹爹去雍州任職前,是鈴蘭推我下水,我不敢說,隻怕她是無心之失。”


    她不厚此薄彼,娘倆她都誇,“母親你最是大方仁慈,把府裏上上下下都照顧得周到,還要忙著伺候爹爹遠行,小五不過隻是個小貓小狗似的玩意兒,哪裏敢給爹爹和母親添亂?小五也怕萬一誤會,會讓皎皎明月般的三姐姐難過,誰知……”


    她哭得更厲害,直接把廖氏和陸清薇的臉都哭綠了。


    鈴蘭臉色蒼白,噗通跪在地上,“奴婢冤枉啊!”


    陳姨娘和趙姨娘差點沒笑出來,學到了學到了,原來誇人還能誇得人想吐血。


    陸清韻膝行到臉色黑沉的陸父身前,哽咽道,“爹爹明鑒,女兒不敢說謊,當年女兒落水,抓破了鈴蘭的手,此刻定還有痕跡。而今日之事,不止一個人看見,鈴蘭差點把三姐姐推下水,又連累女兒落水。”


    她抬起頭哭得打嗝,“小五怎樣都無所謂,可三姐姐是陸家的嫡女,代表著陸家的臉麵,鈴蘭若一直這樣粗心大意,以後釀成大錯可如何是好?都怪小五沒敢說,才連累了三姐姐的名聲。”


    鈴蘭下意識將手偷偷藏在身後,額頭冷汗都要落下來了。


    陸父臉色發黑看著鈴蘭,“你這賤婢還有何話可說?”


    陸清薇心道不好,趕忙跪下,哭道:“爹爹息怒,是女兒管教不嚴,才會讓鈴蘭犯錯,是女兒連累了五妹妹,女兒願意認罰!”


    鈴蘭是廖氏特意給陸清薇培養出來的貼身婢子,身手不錯又精通醫理,廖氏也不願意就這樣讓她去死。


    她咬牙切齒看著陸清韻,心裏恨不能直接將這庶女打殺在麵前。


    可這會兒……


    她強咽下心底憋氣,趕緊和稀泥,“老爺,這婢子是有錯處,打頓板子也就是了,妾身也有錯。妾身忙著中饋,忽略了五娘,致使她身子太弱,才會暈倒連累鎮南王清譽。”


    陸清韻心裏冷哼,這不是變相的說苗姨娘不會照顧女兒?


    她麵上帶著濡慕衝廖氏叩頭,“母親說得對,是小五太不爭氣了,才會擋不住鈴蘭第二次推搡。爹爹別打鈴蘭的板子了,若是小五死能賠罪,小五心甘情願為陸家的臉麵去死。小五隻擔心,若鈴蘭以後再不小心,連累三姐姐和母親的名聲怎麽辦?”


    廖氏和陸清薇簡直想大喝一聲你閉嘴,我們娘倆的名聲用得著你貓哭耗子假好心!

    鈴蘭被陸清韻這番求情求得麵色灰敗,這是為她求死啊。


    陸清韻就是這個意思,“聽說鎮南王殺性大,又特別小心眼記仇,連皇子都能打個半……”


    “夠了!”陸父怒喝出聲,“將這賤婢拉出去,打三十個板子發賣了。”


    鈴蘭癱軟在地上,用求救的目光看著陸清薇。


    陸清薇咬著後槽牙衝她輕輕點頭,鈴蘭這才流著淚被拉了出去。


    沒一會兒外頭就響起鈴蘭的哭嚎,配上廖氏和陸清薇分外難看的臉色,哭得陸清韻心裏好舒服。


    說壞話上眼藥算什麽?

    她就喜歡誇敵人,使勁誇,往死裏誇,誇得人心火怒放,哭都哭不出來,老血糊在嗓子眼上,這才叫好眼藥。


    陸老夫人接到陸清薇求救的目光,想到她跟靖安侯府的親事,捏著額角繼續詰問。


    “好了,五娘落水一事便不說了,可你與鎮南王一起回來,恐怕整個京城都知道了。聽三娘說你從岸上上來,就跟鎮南王站在一起,你們可是……曾經認識?”


    陸清薇心裏恨得厲害,已經折了夫人又賠了兵,不管陸清韻是真傻假傻,都別想再嫁進靖安侯府。


    讓這賤人帶著攀高枝的名聲,一頂青轎子進鎮南王府,就是便宜她了!


    也不知道為什麽,陸老夫人把有私情說的非常隱晦,在場的姨娘和姐兒們都有些納罕。


    老夫人可不是這麽講口德的人。


    陸清韻能如陸清薇的願?


    她擦擦眼淚,越擦越哭得委屈,“小五從未見過鎮南王,落水後小五第一時間想的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陸家的臉麵。當時水中恰巧有隻又肥又大的橘狸,我抱住那橘狸想著擋一擋……沒想到橘狸是鎮南王家的,他不願意欠人情,便順路送小五回來了。”


    陸父聽見又肥又大四個字,想起鎮南王懷中那隻橘狸,看著屏風忍不住唇角抽了抽。


    陸老夫人沒聽到想聽的,臉色更不好看,“你既然被王爺救了,不管是從女兒家的清譽還是報答恩情而言,就沒個表示?”


    陸清韻心下了然,陸老夫人這是想要她嫁進鎮南王府做妾。


    她想了想自己摔的跟頭,和還隱隱作痛的胸口,敬謝不敏。


    陸清韻低著頭繼續抽泣,“可鎮南王都沒拿正眼看過我,他脾氣還特別壞,在馬車裏狠狠斥責三……狠狠說了陸家一番,隻怕不願意與陸家再有來往。”


    陸父緊皺著眉,“不許胡說八道,鎮南王向來賞罰分明,待人和氣,怎會如你說的這般!”


    陸清韻囁嚅著搖頭,“小五不是故意的,隻是太害怕鎮南王了,他在馬車裏就氣得差點把小五打……”暈過去。


    她頭搖到一半,突然瞪大了眼,鎮南王不知何時,就站在屏風一旁,靜靜看著她。


    這廝怎麽還在???


    “給王爺請安。”


    “見過鎮南王。”


    陸家所有人都是一驚,趕緊起身行禮。


    倒是陸家四娘和六娘被鎮南王那張俊臉晃了心神,還是被姨娘拉了一下,才都紅著臉福身。


    鎮南王竟是如此龍姿鳳章的郎君?


    倆人心裏突然平添幾分遺憾,被推下水的怎麽不是她們呢!


    顧雲川淡淡叫了起,抱著又肥又大的楚楚,走到陸清韻身前。


    陸清韻心裏有些發毛,她剛才沒說他多少壞話……吧?


    顧雲川站在陸清韻麵前,定定看著她,緩緩伸出手。


    陸清韻嚇得趕緊後退,他要打女人?


    結果顧雲川隻是麵無表情遞出一個小巧的瓷瓶。


    陸清韻有些沒底氣,“王爺這是……”


    “你救楚楚,我送你回家。”顧雲川又將瓷瓶往前遞了遞,“你被又肥又大的橘狸砸了一下,這消炎去腫的藥膏是與你的賠償,我們兩清。”


    陸清韻:“……”去腫?那地兒不腫了還能行?

    “拿著。”顧雲川將藥膏子塞進陸清韻手裏。


    “其他事情陸家不必擔心,不會有流言傳出去,鎮南王府不缺小貓小狗。”


    陸清韻:“……”


    顧雲川不管陸家人怎麽想,給完藥膏,就抱著楚楚離開了。


    他隻是腦袋不疼了,那種與世隔絕的疏離感和灰蒙蒙的視野還不曾恢複,誰都不想理。


    鎮南王府上下都知道自家王爺的毛病,誰也不會沒眼神湊上前。


    隻有老鎮南王妃小盧氏敢。


    她等顧雲川等了許久,見他回來,趕緊拉著他上上下下仔細檢查一番,見他身上沒有血,才鬆了口氣。


    “我聽人說你救了陸家的庶女?以陸家的門第,抬個庶女進王府也不是不可以。”


    顧雲川平靜地搖頭,“小姨不必費心。”


    小盧氏詫異,“可你都抱了人家……”


    “我下午進宮麵聖,不會有人討論。”顧雲川麵對從小精心照顧自己的親姨母,即便還體會不到任何情感,也會多點耐心。


    “鎮南王府巧言令色,陰險狡詐,搬弄是非,黑白顛倒,玩弄人心,心狠手辣的女人夠多了,不需要再添一個。”


    等顧雲川離開後,小盧氏坐在屋裏發呆。


    良久她才衝著自己的貼身嬤嬤劉氏吩咐,“讓人置辦個好些的院落出來,離川哥兒近些。”


    劉嬤嬤疑惑,“可王爺那裏……”


    鎮南王素日最不喜歡人親近,若貿然安排,王爺隻怕不喜。


    盧氏想哭又想笑,“自打姐姐走了以後,川哥兒就封閉了自己,跟個木頭人一樣,你見他對哪個女人這樣印象深刻過?”


    還足足用了六個成語!

    哪怕對她這個專門嫁過來照顧他的小姨,顧雲川都不曾有過這樣的情緒波動。


    這樣的女人就是蛇蠍,她都願意娶進來試試。


    劉嬤嬤沉默半天,點頭,“主子說的也是,老奴這就去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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