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111章

    陸在望趕忙倒了杯熱茶給他,“爹別難受,喝口茶順順。”


    那茶端至手邊,陸進明目光落在她腿上的新傷處,再抬頭打量。陸在望也有些無措,勉強擠出個笑臉,有些討好的意味。


    先前他忙著和趙珩吵架,就沒顧上細細思量此事,如今靜下心爺倆大眼瞪小眼的對上,這打了十幾年的兒子一朝變成女兒,他當真是百般滋味一齊湧上心頭,難以道出。


    倒也不是難受,就是震驚。


    這事擱誰身上,誰能立時就緩過勁來?


    陸在望見老爹一直不眨眼的盯著自己看,也是如芒在背,無所適從。陸進明沉默的時間越久,她就越心慌,等到陸進明出聲道:“你……”


    她正想起方才被趙珩攔著沒跪成,這會陸進明冷不丁出聲打破安靜,她一緊張,便直直往下,幹脆利落的膝蓋著地,“爹。”


    陸進明立時皺眉道:“你這會又因何要跪?難不成還有事瞞著你爹?”


    陸在望趕忙道:“那沒有了。”她端端正正的跪好,“我聽爹訓話。”


    她這般乖覺,陸進明心裏就更不是滋味。元嘉和她同胞所出,每每見父親都高興親昵的撒嬌耍賴,就她回回都低眉順眼站的遠遠的。以前陸進明看了生氣,這時卻悻悻想道,這以往確實是下手重了些。


    他便歎一聲,“別跪著了,回去換身衣服,再找大夫來瞧瞧傷,歇著去吧。”


    陸在望哪曾聽爹這般和顏悅色的說過話,當下頗有些不適應,扭扭捏捏的不敢動,陸進明又忍不住心頭火起,“老子不罵你兩句你不舒坦是不是?”


    她就實誠的點點頭。


    陸進明一時氣悶,心煩的擺擺手,“滾回去,老子得自個靜靜。”


    陸在望便起身,正要行禮告退,陸進明忽又問道:“你和成王又是怎麽牽扯上的?”不等她回答,陸進明便又想到她早年在京城和一眾世家子弟混吃混喝勾肩搭背的德行,耐不住眼前又暈了暈,怒道:“打今日起你給我老老實實在府中待著,少給老子往外溜達,一天到晚吊兒郎當你哪裏像個姑娘家!尤其是成王,再敢跟他私相授受我照樣打斷你的腿!”


    “可是……”


    “可是什麽!”陸進明說道:“婚姻大事自然是聽從父母之命,你回去待著,不要多話,這事我自有考量。”


    陸在望見他正在氣頭上,這會怕什麽話也聽不進去,便準備等他氣消了些再說。


    趙珩倒是沒走,而是站在院外石徑旁,見她出來便冷聲道:“跟我走。”


    陸在望疑惑問道:“殿下跟我爹說什麽了?”


    “還能說什麽。”他道:“無非是成婚的事情,你爹縱是不答應也合該有緣由,可他隻是一意孤行,不容分說,簡直不可理喻。”說的頗為惱怒,語氣裏還帶了點委屈,陸在望忍不住樂,很沒良心的笑得彎起眼睛,他看在眼裏就更生氣:“沒一個讓人省心的。”


    陸在望趕忙收起笑,安慰道:“我爹正生氣呢,說什麽他也不會聽的,殿下寬宏點兒,不要生氣。”


    他就是低聲下氣,陸進明還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哪裏還敢端出君王的架子來,自古女婿在丈人麵前都低人一等,不管身份地位尊崇到何處,也還是逃不過這個理。


    趙珩便不肯讓她再留在郡守府,這父女倆一樣執拗,若再讓陸進明幾句話動搖了她,又得讓他再費多少周折。


    陸在望聽完更想笑,她還沒見過趙珩這般氣急敗壞,笑眯眯的問道:“殿下不相信我嗎?”


    他不說話,可是眼神明晃晃的,擺明是不信她,原來在他心裏,她還是沒良心的小白眼狼。不過陸在望揣著良心一琢磨,她倒也不算冤,總是搖擺不定,難怪他不安心。


    “哎呀。”她腆著臉上前抱住他胳膊晃晃,既是撒嬌也是哄勸,“我這回不跑,相信我吧。”


    他垂眸看她,由她晃著,語氣卻生硬:“十日後回京。”


    “這……”看陸進明方才恨不能把他踹出去的模樣,回京怕是有點懸。


    他便把胳膊抽出來,聲音跟摻了冰碴子似的,“方才說的什麽?”


    陸在望悻悻收回手,不敢答話,眼看著他臉色越來越冷。她這是兩頭不做人,按起葫蘆浮起瓢,夾在兩個男人當中左右拉扯,好不為難。她腦子轉的飛快,強壓之下忽然福至心靈,便又去扯他俯下身,在他耳邊嘀咕幾句,趙珩皺眉道:“這樣能行?”


    陸在望攤攤手,“這天上地下,我爹就沒怕過誰。他隻聽我娘的話,那可比聖旨都管用。”


    “知道了。”趙珩也實在不想再對上陸進明的驢脾氣,稍加思索便點頭道:“若趕不及,我再讓人來接你。”


    “好。”


    自己閨女胳膊肘往外拐的時候,陸進明也正躲在屋子裏給沈氏寫信,他洋洋灑灑的寫下好幾頁的家信,滿紙都是他五味雜陳的愁緒,既生氣也愧疚,有質問有茫然,寫完已至日落時分,江雲聲叩門稟報,北城門已關,城中宵禁,已經安排好了夜間的巡防,遼北城約莫有半數百姓離城而去。


    “先前在城中趁亂想刺殺世子的人,看著像是北梁使臣身邊的,隻是咱們沒有證據。不過已經派人過去以緝拿刺客的名義搜查過,算是警示他們。”


    “好。”陸進明擱下筆,將信封好,放置一旁,抬頭又長歎道:“雲聲啊。”


    江雲聲頓時警惕起來,陸進明這語氣和陸在望故意擠兌他喊五弟時差不多,多半沒有好事。陸進明先前帶他在身邊做親衛,也覺得他為人穩重老實,話少能吃苦,算可造之才。但說親厚,也就那樣,越不過親衛的身份去。後來陸在望死乞白賴的要他認幹兒子,陸進明雖無異議,也有意栽培他,但畢竟是半道認的,江雲聲對此事也態度平平,故而也沒有親厚到哪裏去。


    隻是陸進明這會心裏難受,逮誰是誰,江雲聲正撞上好時候,便被這便宜爹拉著喝了頓悶酒。


    夜風漱漱,月上枝頭,這酒入愁腸,化作陸侯一顆顆老淚,江雲聲萬萬沒想到這父女倆連喝完酒好發瘋的習性都是一般無二,他讓這老爺們抹眼淚抹的如坐針氈,隻好讓人去請陸在望來。


    陸在望匆匆趕來,見陸進明這般,心裏也跟著難受,隻是她也無奈,又不能原地給陸進明變個親兒子出來。便坐下斟酒,歎道:“爹,我知道你一時轉不過來,但我除去不能給您娶個兒媳婦回來,其餘兒子能做的事情我也能,要不您還是把我當兒子看吧,您心裏能好受點不?”


    “放屁。”陸進明滿麵滄桑,渾身酒氣彌漫,聞言斥道:“都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老子是兒子要嫁人,八百年沒聽過的奇事,也能落老子頭上。”


    陸在望聽完,倒不知老爹是為沒了兒子哭,還是閨女要出嫁哭,估摸著今日幾次三番受刺激,老頭自己也鬧的糊塗起來。便閑話少說,專陪老爹喝起酒來。


    說起來他倆做了十幾年父子,還是頭回心平氣和的坐下喝一場酒。


    江雲聲在旁心驚膽戰,想攔卻攔不住,眼見著陸在望臉越來越紅,便強行奪了她的酒杯。


    陸在望咂咂嘴,酒壯慫人膽,便又去問陸進明:“您不是不答應婚事嗎?難道您改主意了?”


    陸進明兩眼一瞪,“你少動歪心思。”


    陸在望訥訥閉嘴,陸進明又哼道:“這門婚事有什麽好?你留在北境,還做爹的世子,爹還讓你襲爵,不比進那方寸大的皇宮自在?”


    她聞言抬起頭,疑惑道:“襲爵這事是咱爺倆一合計就作數的嗎?”


    陸進明囂張道:“老子說算就算。”


    陸侯約莫是在北境天高皇帝遠的過久了,又有酒興,什麽話都敢說,得虧將來的皇帝陛下還眼巴巴的想當他女婿,否則今日酒桌的話傳出去,陸侯估計得晚節不保的進趟大獄,江雲聲越聽越不對勁,便收走桌上酒,拉開這胡吹亂捧的父女兩,讓人將陸進明扶回去休息。


    陸在望東倒西歪的,江雲聲隻好把她背著送回去,

    庭中月涼如水,陸在望暈暈乎乎的,夜風一吹,她睜開眼見是江雲聲背著她在走,便嘟囔道:“五弟啊。”


    “你看我爹正好缺個兒子,要不你就勉為其難認他當爹吧。”


    江雲聲假裝沒聽見。


    陸在望見他不答,便老實的安靜了會,片刻後又忍不住低聲說道:“其實你離京的時候,公主也來送你了。”


    江雲聲沒有作聲,她便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你跟你四哥說心裏話,你喜不喜歡公主?你要說是,哥想辦法給你們撮合撮合。”


    這話不著邊際到了極點,江雲聲依舊沒出聲,陸在望不滿道:“說話。”


    他便老實回道:“沒有想過。”


    陸在望困惑問道:“為什麽?”


    江雲聲就又不說話了。以陸在望看來,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他這回答就古怪的很。可再問江雲聲就隻悶頭走路。陸在望就不識相,非得問個好歹出來,江雲聲是死也不回答,她也沒轍,就繼續暈乎著,走了一段才聽他小聲說了句話,隨風散進夜色裏。陸在望聽的不清不楚,腦子又迷糊,一時沒有明白他的意思。


    他說:“因為你們對我而言,都是天上的煙火。”


    太遙遠了,所以從來沒想過要伸手觸碰。


    他本來就是孤身一人,沒什麽可失去的,也沒什麽是他可以擁有的,某年誤入京城,遇到個古靈精怪的侯府小世子,帶他看了場天下最繁盛的煙火。他好好記下了,然後就該回到他原本該在的地方。


    “你們都好就可以了。”他又說了一句。


    “那不行。”陸在望閉著眼睛說道:“你也好才可以。”


    江雲聲聞言笑笑,再抬眼時,見陸在望院子前,有道挺拔的身影長身而立。


    “成王殿下。”


    趙珩微微頷首,見陸在望不省人事,便將她接下來橫抱在懷裏,轉身往院中走去。才走兩步,身後的人便又道一聲殿下,他停步回頭。


    “世子交給殿下,殿下以後……要對她好。”


    江雲聲神色坦然,眼神純粹,沒有摻半點雜念,就是這樣簡單鄭重的囑咐了他一句。


    “好。”他聞言頓了頓,應聲過後,才抱著陸在望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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