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92章
侯府 懷章堂。
臨近子時,堂中依舊燈火通明,老侯爺榻前圍了三五位太醫,侍從們聽著吩咐進出,廊下明燈高懸,陸在望從壽春院過來,老夫人那兒也亂成一團,她將要進門,卻被急匆匆出來的侍女撞的後退一步,侍女抬頭見是她便福身道:“世子。”
陸在望見她慌慌張張的,便問:“做什麽?”
“太醫叫去尋上年頭的老參來。”
陸在望點點頭,叫身後管事帶人去開庫房,又聽見房中有影影綽綽的哭聲,登時皺眉問道:“誰在哭?”
侍女見她擰著眉,全然不似往日和和氣氣的模樣,便也小心答話:“是林老姨娘。”
“把她送回自己院子裏去。”陸在望道:“誰再哭,就一並給我扔進去。”
管事趕忙叫人進去,把哭哭啼啼的林姨娘請出來,管事自然得往客氣了說,說是世子憂心她哭壞身子,才叫人送她回去,林老姨娘不肯聽,非要要留下等老侯爺醒。
管事先前跟著陸在望在壽春院,連夫人和三小姐都叫她著人送回清暉堂和傍溪閣,不許出來。更別提老姨娘了。當下不敢拖遝,叫人半請半拖的把林老姨娘架離老侯爺榻前。
林老姨娘登時愣住,似是沒想到他們會如此慢待她,將要發怒,管事低聲道:“世子吩咐了,您還是先回去吧。”
“他再是世子,也是小輩,豈有對長輩動手的道理?”林老姨娘怒道:“老侯爺才病倒,他便敢這般對我!”
管事正為難著,見世子已經進來,站在堂中打量著他們。林老姨娘忍著怒氣說道:“洹兒,你祖父還未醒來,素日都是我在照顧,眼下我自然是要陪著的。”
陸在望問道:“你懂醫理?還是能分辨藥材?”
林老姨娘一愣,她見狀便道:“都不懂,那就別添亂了。”
說完目光便落在管事身上,管事連忙親自上手,將氣的臉色大變的老姨娘帶出懷章堂,從老姨娘的院子出來,幾個人才心有餘悸道:“這世子怎麽跟變了個人似的,以往滿府上下,他見誰不是笑嗬嗬的。”
“快別說了。”另一人道:“侯爺出事,以後咱府上還不知怎麽著呢,仔細辦事要緊。”
陸在望在壽春院和懷章堂來回轉了一夜,第二日天色微明時,老侯爺先醒過來,她才稍稍鬆口氣。沒多久,屋裏便出來人傳話,老侯爺要見她。
老侯爺早年也是戰場上落下的病,退居內院這幾年病痛不斷,聽到陸進明的消息一時氣血逆流沒緩過來,眼下清醒過來神色倒還清明,陸在望一進去便屏退了屋中侍從,唯留爺孫兩個。
“祖父覺得好些了嗎?”
“暫時死不了。”老侯爺說話不愛繞彎子,語氣雖硬,卻仍舊掩不住蒼老疲倦。
陸在望便道:“祖父沒事就好。”
“你父親的事,你是怎麽想的?”
陸在望沒有想法,她才聽見這消息時,腦子裏就空了,變故來的太快太急,根本沒有給她反應的時間,以至於一切都不真切。“父親必不會出事。”她低聲說。
“陛下很快就會召見你。”老侯爺說道:“陛下雖然早有削權之意,可不會在此腹背受敵之時發難。北梁虎視眈眈,他還需要陸家替他賣命。”
陸在望說道:“我知道。”又補充:“我去。”
“北境皆是陸家舊部,是陸家幾輩扶持起來的親信,有許多是你父親的兄弟,是你的叔伯,你去了,他們會看顧你,也會聽你的話。”
老侯爺平靜道:“家族興衰是在所難免的事情,即便是皇家,也沒有長盛不衰的,何況咱們為人臣子的,這事祖父和你父親都不在意,可如今你姐姐沒了,你父親又不知所蹤,這個時候咱們不能讓人看笑話。”他說著便止不住抬高語調,咳嗽起來,最後幾個字是硬擠出來的。
“我明白,祖父,我明白。”陸在望忙起身給老侯爺順氣,“我會去的。即便陛下不許,我也會去求他。”
老侯爺看著她,沉沉歎了口氣,“如今也就隻有你了。”
陸在望沉默良久,才艱難開口:“父親出征前,曾想把我也帶上的。他告訴過您嗎?”
老侯爺搖頭道:“不曾。”
陸在望臉上的表情有些發木:“因為我告訴他,我怕死,我以為他要打我。”她怔然說道:“可是他沒有,就自己走了。我在想,父親一定對我很失望。”
老侯爺其實一直都不喜歡這個孫子,因為他不像自己,也不像陸進明,從小的誌向就是混吃等死。老侯爺甚至覺得是不是因陸家殺孽太重,才出的這麽個現世報。可如今聽他說這話,老侯爺又心生不忍,大概人總逃不過舐犢之情。
少年身形清瘦,坐在那蔫頭蔫腦的,盡是無措。細想想他也才十七歲,隻是膽小平庸,也非十惡不赦的罪過。
“那如今呢?”老侯爺和聲問道:“你現在不怕了?”
“不是。”陸在望搖搖頭:“還是很怕死,我又不會打仗,扔戰場上東西南北都分不清。我手上也曾沾過人命,就一回,就好久沒睡過安穩覺。”
“我有很多私心,時至今日也沒有長進多少。”陸在望悶聲說道:“我未必能守好北境,但我得去把爹找回來。”
她低著頭,想到自己老爹那凶悍坑人的樣子,自己也忍不住紅了眼睛:“天虞山得多冷啊。”一麵說一麵就落了眼淚,又慌忙擦去,想起自己是要當家作主的人,不能再哭哭啼啼的。
老侯爺默然許久,直到外邊有人匆忙叩門來報。
“世子,老爺,宮裏來人了。”
自鬆山那晚不歡而散,陸在望就再沒見過趙珩。朝中如今是他主政,此番進宮,陸在望原以為他也會在,不想成華殿中,隻陛下一人。
她上前行禮參拜。
陛下端坐高台之上,淡淡道:“今日朕傳你來,想必你也知道是為何事。”
陛下並未叫陸在望起身,所以她仍舊跪伏在地,恭聲回道:“臣知道。即便今日陛下不召見臣,臣也要來請旨。”
陛下問道:“請旨為何?”
“臣父親生死不明,請陛下許臣前往北境,去尋父親。”
陛下道:“若世子尋不到呢?”
陸在望身形一頓,而後回道:“那臣就留在北境,代替父親,為陛下守疆禦敵。”
“世子從未領兵作戰,也不曾聽聞世子有文韜武略,足以統領北境大軍。”
她平心靜氣的回道:“陛下若真的認為臣無用,今日也不會召見臣。”
陛下低笑起來,叫她起身,“你倒是明白。隻是成王與朕論見相悖,朕方才那一句,其實是他的意思。”
陸在望隻道:“臣有非去不可的理由,況且既然陛下與臣想法一致,那臣便勢在必行。”
“好,那朕就許你去。”陛下看著她道:“讓朕看看,你有沒有你父親的本事。”
她又跪拜下去:“謝陛下恩典。”
陸在望一夜未眠,本來不覺得累,可才出成華殿,便覺得腦袋發暈。陛下讓她三日後起程,從兩大營抽調一千近衛,送她北上。
旨意很快就會下到侯府,陸在望倒覺得茫然,她壓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去北境先做個吉祥物嗎,也不知現在回去翻兵書能不能看得懂……
她唯一能依仗的,就是她姓陸。剝了這層身份,當真什麽都不剩了。
陸在望歎了口氣。
從成華殿出來,出右角門上長街,她規規矩矩的跟著引路的內侍,宮裏的路七拐八拐,又轉過一道宮門時,前頭內侍哎喲一聲,陸在望低著頭,隻見眼前掃過一片墨色衣角。她正想抬頭看看呢,那內侍已經跪地慌然道:“成王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她剛掀起的眼皮立刻垂了下去,老老實實的低著頭,不知多乖覺。
“下去。”他的聲音透著股不耐煩,內侍忙起身,陸在望緊緊跟在內侍屁股後麵,人走她就走,結果才走一步,那明顯帶著怒意的嗓音再度傳來,跟要人命似的。
“讓你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