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73章

    隨著梁元相繼犯境,戰火重燃,晉都許多梁人元人倉皇出逃,可仍有許多常年在晉做生意的商人,拖家帶口的紮了根,一時間出了好幾起蓄意滋事的狀況,京兆府接了報案去拿人,也是左右為難。


    數十年間晉元梁往來商貿頻繁,晉國繁華,政通人和,境內外族人數量遠超其餘兩國,當時剛有人鬧事時,酒樓茶坊還興起議論,三國交戰,是否該波及平常百姓。飽學之士有言,自然不該,朝廷開戰與否,並非百姓能決定之事,京城中的元人梁人都是普通商販,他們對天下大勢的影響微乎其微。倘若外族在晉受辱,那麽在別國的晉人,也必逃不過相同的遭遇。不如以仁相待,互相體諒。


    這話說完,就酒樓中人拍案而起,怒道:“眼下是南元北梁不要臉,犯我國境,又不是咱們先動的手。什麽狗屁體諒,咱們晉人,誰會到那南北不毛之地去?”


    於是當場談崩,你一言我一語,最後擼起袖子動手,險些砸翻酒樓。


    此後城中留下的外族人紛紛低調下來,大多閉門不出,縱使想回本國的,這會邊境打的正起火,也不敢擅動。


    押在成王府的北梁人始終不肯鬆口,陸在望叫人留意外麵的動向,隨著走街串巷的弟兄報上來的信息,她驚訝的發現,由那群北梁人為首,牽出來的外族人,數目竟如此之多。


    其中不乏和晉人通婚的外族。


    早前她也覺得不該牽連普通百姓,可如今一看,天下戰亂之勢已起,百姓和故國之間的牽連,並非說斷就能斷的,多的是不能獨善其身的人。


    誰也逃不了。


    沒過幾天,子時後,鄭勢來報,說是北梁人有異動。陸在望匆忙披衣而起,跟著他出門。


    戰事後,城中恢複了宵禁,夜市早早收攤,瓦舍也閉門謝客。京城夜色猛的沉寂下來,夜裏每刻的梆子聲,都比以往清晰許多。


    寒風一吹,陸在望殘存的睡意也盡數消散。


    鄭勢作為原本來去自如的暗衛,如今被陸在望拖累的,不得不跟著她慢吞吞的走,好幾次都想扛著弱不禁風的陸小侯爺就跑,可礙於傳到他主子耳朵裏,多半得給他穿小鞋,就生生忍下了。


    這是吳掌櫃臨時賃來的房子,院中聚集了許多車行的兄弟,還有王府暗衛,陸在望進去後,對一群人微微頷首,然後便跟著鄭勢攀上一處牆頭。


    此處遠遠的正對著一處市井,這附近住的人也都不是富貴人家,一條街上共用一處水井也是尋常,晨時晚間,總有許多婦人小孩圍聚期間。


    此時夜色深重,四下無人。


    陸在望凝神趴著,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街角處忽然出現幾道鬼祟的人影。


    鄭勢低聲說:“來了。”


    隻見那幾人一身粗布麻衣,融進幽暗的夜色裏,看腳步形容,不像是練過的。陸在望他們這處屋子離得遠,角度偏,不曾被他們發覺。他們走到那處四方井的位置,四下看看,然後紛紛從懷裏掏出同樣的紙包。


    鄭勢說道:“他們都是附近的百姓。”


    陸在望眉間一蹙,正待發問,卻見鄭勢搖搖頭,示意她去看,隻見那井四周角落,無聲無息的湧出六七個暗衛,從身後猝然靠近,抬手間便放倒了幾個意圖投毒的人,利落的拖進暗巷裏。


    靜的好似壓根無人來過。


    “人呢?”陸在望沉聲問道:“都帶過來。”


    鄭勢點頭應下。


    陸在望看完這一場戲,正準備越下牆頭,正在這時,異變陡生。


    尖利的破風聲倏的響起,一支羽箭直衝陸在望麵門而來,在夜色中劃出一道凜冽的微光,鄭勢出手如電,扯著陸在望飛身而下,那支羽箭恰好從她頭頂的位置削過,以下沉之勢,狠狠的釘入院中地上。


    “爺!”吳掌櫃驚魂未定,盯著那支微微顫抖著的羽箭。


    陸在望勉強站穩,下意識的捂著頭頂,脫口而出:“我靠。”


    她的手在自己腦袋上薅了一圈,確定沒被削禿一塊之後才狠狠鬆口氣,而後惱羞成怒道:“愣著幹什麽,追啊。”


    鄭勢略一點頭,暗衛反應極快,紛紛縱身輕巧的躍上房頂,銳目一掃,便朝著一個方向追去,很快隱入月色裏。


    “開門!”陸在望猶帶著險被削禿的怒意,怒道:“小爺倒要看看是誰活膩歪了。”


    有人小跑著上前打開院門,車夫兄弟們見她發話,還以為全得跟上,陸在望一腳邁出去,見身後擠擠攘攘毫無章法的人群,擺擺手:“你們呆著,跟著老吳,別亂跑。”


    說完,便帶著鄭勢獨自向暗衛的方向追去。


    先前水井的後巷子裏,儼然傳來打鬥的聲音,被放倒的北梁人軟趴趴的躺在地上,暗衛們和一群黑衣人纏鬥成一團,這些人顯然是練過的,即便是成王府最精銳的暗衛,也被拖了許久。


    “世子小心!”忽地有人急呼一聲,又是數箭急射而來,鄭勢驟然拔劍,擋在陸在望身邊,先前追去的暗衛盡數折返,四麵八方的屋舍中,忽地冒出許多黑衣蒙麵的人來,刀劍碰撞的聲音驟然響起,暗巷之中陡然熱鬧起來,陸在望被左右圍困在井邊,暗衛在她身邊圍做一團,和對方交起手來。


    這批人顯然有備而來,人數眾多,見暗衛豁命保護陸在望,便知她要緊,個個都往她身邊逼近遠處那放冷箭的人也是動作不斷,陸在望左衝右突的躲避,好不狼狽。


    “拖住他們,讓世子走!”鄭勢匆忙喊了聲,陸在望心知他們帶著自己多有顧忌,老老實實的扒在鄭勢背後,跟個縮頭烏龜似的不動,鄭勢和身邊幾人把她圍的密不透風,且戰且退,準備強行破開包圍,把陸在望送出去。


    正在這時,巷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來者人數不少,在巷口籲聲勒馬,皆穿甲佩劍,堵住巷口的位置。為首那人並未下馬,而是勒著韁繩驟然穿進人群之中,從黑衣刺客間強行撕開一道口子,衝了進來。


    陸在望探頭一看,對方連人帶馬已經猛地竄至她身邊,鄭勢反應極快,拎起陸在望後領子飛身而起,越過眾人頭頂,把她扔在來人身後馬背上,而後自己輕巧落在另一側的位置。


    陸在望還抽空招呼了聲,“嗷喲,謝大人!”


    鄭勢朝謝存合劍抱拳,低聲說道:“奉成王令,保護世子。”


    謝存倉促的一點頭,勒馬掉頭,打馬衝出暗巷,他走後,堵住巷口的防衛司眾人翻身下馬,和黑衣刺客纏鬥起來。


    陸在望在馬上回頭望,巷中刀光劍影一片,她回頭衝謝存喊道:“謝大人,去侯府,回去叫人。”


    謝存冷酷說道:“若無世子拖累,縱是再來倍數的刺客,也不是成王親衛的對手。”


    陸在望也不惱,“大人說的對。”


    謝存不再理她,打馬在城中快速穿行,也沒將她送回侯府,直直去了離此處更近的防衛司府衙,把她扔在門口,自己又掉頭殺了回去。


    防衛司素來是晝夜不閉府衙的,如今局勢緊張,更是添了值守的人,門前兩排人馬,俱嚴陣以待。陸在望自顧自的打了招呼,便坐在府衙前的台階上,等著鄭勢來接她。


    她直等了許久,左右無事,又從袖中掏出趙珩的回信,她嚴重懷疑鄭勢是在胡說八道,她可洋洋灑灑寫了厚厚一摞,他的回信照樣簡略的很。


    “回京之期未定。至於你,留京,練字。另,謝存可信,可否結親,倒是不清楚。”


    這能叫收到她的信就高興?從頭到尾透出敷衍二字!


    不過他倒說了謝存可信,否則今夜,她也不敢輕易跟著謝存走。


    更夫敲著梆子從防衛司門前長街走過,醜時一過,長街上便響起馬蹄聲。謝存和鄭勢在前,黑衣刺客被縛著走在中間,防衛司眾人在後。


    陸在望站起身,伸了個懶腰,等眾人走近,才拱手道:“多謝大人今夜出手相助。”


    鄭勢默默站到她身後,謝存指揮人將刺客送進防衛司受審,又朝陸在望一伸手,“陸小侯爺,不妨裏麵說話。”


    陸在望略一點頭,便進了防衛司。謝存辦事還算體麵,吩咐人送上熱茶,和陸在望相對而坐,“陸小侯爺之前說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如今可以說了嗎?”


    陸在望笑笑,“這人不都叫謝大人抓回來了嗎?”她語氣一頓,又說道:“也難為謝大人晝夜不歇的跟蹤我,這隆冬夜裏,家中沒人等著謝大人回去嗎?”


    謝存不冷不熱的看了她一眼,鄭勢清咳一聲。


    “不止這些。”謝存說道:“陸小侯爺知道的應當遠多於我。”


    陸在望並未回答,隻道:“原先此事是由太子統管,如今太子退避東宮,康提督坐鎮京郊大營,那眼下這事,歸誰管了?”


    “我。”謝存答道。


    陸在望點點頭,眼下南北開戰,查凶這事自然往後靠,落在謝存一個都尉手裏,也合情合理。


    隻消不被太子轄製,陸在望心裏便順氣許多。她對謝存說道:“謝大人,我朝近幾年廣開商貿,來往元人梁人數目甚多,這些人入京時,應當都在官府留過名吧?”


    謝存道:“是。”


    陸在望道:“好,我知道的那些,可以直接拿人,若謝大人人手不夠,還可調用王府的人。至於尚在暗處的,就得咱們一個一個查了。”


    謝存默不作聲,目光在陸在望和鄭勢間掃過,沉聲道:“好。”


    據上回豐樂樓打架的事沒過去多久,防衛司就開始全城搜捕北梁南元的細作,消息一出,市井街巷的百姓紛紛破口大罵起來,可這事還有件奇特之處,那位從小瘋到大的陸小侯爺,忽然開竅,辦起了正經事。似乎是在防衛司謀了個職差,天天跟在防衛司都尉屁股後頭晃蕩。


    這就又有人說了,趁這戰亂的當口,防衛司拿細作自然是重案,小侯爺早不去晚不去,偏挑如今去,擺明是來坐享其成的。


    也難怪,陸家掌著北境,權勢滔天,縱是國公府的公子也遠比不上。等抓著細作,他便將功勞都攬在自己身上,日後也好論功行賞。


    坊間議論的熱火朝天之時,陸在望正和謝存在茶攤歇腳,差不多聽了個滿耳。


    聽完她朝謝存一攤手,“謝大人,我就說我不來,你不信我,瞧瞧,白帶累我的名聲。”


    本來也沒好到哪裏去,眼下更差了。


    謝存道:“世人對小侯爺誤解頗深。”


    陸在望朝他笑笑,趴在桌子上,示意謝存靠近,低聲說道:“倒也不全是。北境打的正亂,我爹正受陛下倚重。我若真想搶你功勞,也就是一句話的事兒。興許還用不著一句話,陛下依舊會重賞我。”她囂張的一揚眉,“信不信,謝大人?”


    謝存道:“這本來就是小侯爺的功勞,不是我的。”他語氣一頓,意有所指:“再者,不止北境,南境的那位,不也是給小侯爺撐著腰嗎?”


    陸在望樂了,“可不是。我這人沒有別的本事,我就是關係多。”


    還一個比一個囂張的那種。


    說起南邊,南元人一口氣奪回了先前被成王奪去的三座邊鎮,消息甫一到京,朝廷民間一齊震動,成王府依舊悄無聲息,上下哀戚一片。


    結果沒等眾人哀戚完,南元一鼓作氣攻打和朔時,忽然被候在和朔城外的晉軍反撲,先前三戰晉軍群龍無首之勢一夜間退了個幹幹淨淨,大軍令行禁止,陣列嚴明,不前軍凶悍,南元後方又不知從哪冒出一支晉軍人馬,竟是將元人鑽林子的招數學去,如此前後夾擊,晉軍以摧枯拉朽之勢橫掃和朔城外的南元軍,此戰大獲全勝。南元退至奉思城。


    再失奉思之時,南元才總算反應過來,領軍的正是那位在晉都病的要死要活了幾個月的成王殿下。


    但也來不及了。


    此後數月間,晉軍再奪奉思新遠昭和三鎮,南境局勢重新回到邊亂之前。


    戰報再度回京時,還沒哀戚完的京城百姓白傷一回情,匆匆忙忙收回滿腔悲戚,最後隻罵了幾句南元蠻子窮折騰,就義憤填膺的繼續罵北梁細作去了。


    可三國鼎立之勢已有百餘年,根基早已朽了。


    啟德十一年二月二十七,一支以往從未見過的軍隊忽然翻過三國交界的北焉知山,這片數百年來無人踏足的極寒之地,陡然成了戰場。


    這是南元和北梁的聯軍。至此,南元北梁聯手的野心徹底暴露,要合力吞了中原千裏沃土。


    北焉知山往下,便是扈州郡,過了扈州,離京城便不足三百裏。晉國在北焉知山的守軍力量遠遠不夠,陛下派夏之選率西大營兵馬急援北焉知山。


    同時一道急召發往南邊,令趙珩帶兵回返,衛戍京城,副將孟昌暫領南軍。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