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公主笑盈盈的坐在清溪堂中,沈氏和元嘉陪著,侯府的女眷紛紛侍立兩旁,恭敬拘禮。陸在望一進去便聽玉川柔柔的聲調,“我是個閑人。整日拘在宮中鎮日無聊的。一直聽嫂嫂說家中姊妹皆是溫善的性子,今日便冒昧過府叨擾……”


    “是了,咱們家這一輩兒就是女孩多,公主若不嫌棄……”王氏帶著二房的元純元綺立於下首,總是想和公主搭話,可玉川隻顧著和元嘉說話,這會剛找著話頭想插一句,叫元純在公主麵前露臉。可玉川先時還聽著,一見來人便將王氏拋之腦後,微微欠起身子,“呀,小侯爺來了。”


    陸在望見這滿屋子齊齊整整的陣仗,不由咋舌,依著規矩拱手道:“見過公主。”


    王氏又瞪她一眼,陸在望頗為無辜的回瞪過去,隻聽玉川又說道:“好久不見小侯爺,近日聽了滿耳的傳聞,小侯爺可還安好?”


    陸在望笑道:“我很好,公主您瞧。”


    玉川很喜歡她不拘禮的性子,扯了幾句家常話,玉川不錯眼的給她使眼色,陸在望先時不明白,忽地福至心靈,便清咳一聲道,“公主總跟我問起元嘉,不如去她的傍溪閣坐坐。她先前鬧著讓我在院裏給她紮了秋千架子,公主去瞧瞧嗎?”


    元嘉也機靈道:“好啊。我那還有許多小玩意,都是我弟弟從市集淘騰回來的,很有意思。”


    她們幾個你來我往的,像是隻顧玩樂的少年少女,眉梢眼角都是頑劣。沈氏笑盈盈的,王氏倒覺得怠慢公主,可玉川已經拍手道:“那很好,勞煩三小姐和世子帶路。”


    王氏又想叫元純跟著,可公主已經拉著元嘉快步走了,她貼身的侍女慌忙跟著,陸在望對沈氏道:“公主不喜歡那麽些人跟著,母親,叫姐妹們都散了吧,不必太拘禮。”


    沈氏點點頭,叫自己身邊得用的管事媽媽跟去,叮囑道:“公主年輕,喜歡玩鬧。可你不許做那不著調的樣子,記著分寸。”


    陸在望應下,也沒管一屋子殷切的目光,撩袍出了清溪堂。才轉過遊廊,元嘉便拉著玉川神出鬼沒的擋住她的路,陸在望笑笑,“公主。”


    玉川頑皮的眨眨眼,“我隻想來瞧瞧世子和三小姐,沒成想驚動一大家子人,倒是我疏忽了。”


    陸在望笑道:“公主肯來,便是給侯府的皇恩,家中高興還來不及。”


    三個人說說笑笑的往傍溪閣去,玉川一會瞧瞧陸在望,一會瞧瞧元嘉,“果然是雙生子,眉眼竟分毫不差。若是兩姊妹,我真要分不出誰是誰了。”


    元嘉笑嘻嘻道:“有差別的。世子爺在外沾了一身的山野氣,換上衣裙約莫也隻像個山裏丫頭。”


    公主跟著笑起來,陸在望敲了敲元嘉的腦袋,“不要胡說。”


    因顧忌身份,陸在望不好跟公主走的太近,將兩人送進傍溪閣就打算告辭,但公主總瞧著她欲言又止。


    那含羞帶怯的眼神硬生生把陸在望看出一身白毛汗,她給元嘉遞了個眼神,站那笑的幹巴巴的,元嘉會意,熱絡的請公主去看她那些烏七八糟的玩意兒,陸在望便找著機會開溜。


    這還真不是她自戀,畢竟是有前車之鑒,不得不防。


    陸在望跑的太快,等玉川好脾氣的應付完元嘉,已經找不見她的人影。玉川躊躇許久,當著眾人的麵始終不敢問出心裏話來,可又不甘心,扭捏許久,磨到要回王府時才鼓起勇氣問元嘉要了紙筆,遮遮掩掩的寫了信,請元嘉私下遞給陸在望。


    元嘉拿出侯府小姐的矜持穩重來,應下公主的請求。


    待公主登上馬車離府,她立馬跟脫了韁的野馬一般奔去了青山院。毫無大家風範的一路高喊,“陸之洹!陸在望!”


    陸在望叫她嚇的從床上翻身而起,“爹找我嗎?”


    元嘉揮舞著手裏薄薄的信件,山月識趣的揮退了閑雜人等,房門一關,元嘉便撲到她身上,“我瞧著,你這回怕是真要尚主了!”


    “胡說什麽。”陸在望皺眉,元嘉拿著信說道:“別不信,慶徽公主叫給你的。有什麽話不能當麵說,非得寫信?多半是公主羞於宣之於口的,你猜是什麽?”


    “我猜什麽猜。”陸在望盤腿坐在床榻上,順手從元嘉手裏搶過信來,撕開拿出薄薄一張紙來,“我不能看?”


    公主一手工整的簪花小楷,和她的人一樣娟秀。


    陸在望一目十行的讀完,心裏頓時五味雜陳,元嘉想看,被她給避了過去。隻好問她,“公主總不會真的瞧上你了?”


    陸在望搖搖頭,一時間還真覺得,公主這還不如看上她呢。


    她去尚主的可能性都比這人大的多。


    江雲聲不願意在侯府養傷,她便撥了些人往他家去照顧。陸在望捶胸頓足,當時真應該把他押在侯府,白白辛苦公主找借口跑一趟,還未得償所願。


    可公主和江雲聲不過匆匆見過幾麵,從未深交,怎會眼巴巴的來問她江雲聲可無礙?

    公主請她回信告之,陸在望思量著,回個信倒是小事,隻是不懂公主的意思。這兩人當真是雲泥之別,且看江雲聲那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德行,他怕是連公主的模樣都忘了。


    她提筆斟酌幾句,便叫竹春以公主落下釵鬟為由,將信夾帶著遞了出去。


    又賤了吧唧的寫了“江兄,安否?”四字叫人遞去他家中。陸在望背著手在房中溜達,為此事嘖嘖稱奇。她倒是想等到江雲聲置辦下一份家業之後,給他物色門好親事。可這小子是走了什麽運道,竟然能得到慶徽公主青眼?

    這位公主的模樣性情天底下都找不到第二份,可陸在望要敢把歪門邪道賣弄到公主耳朵裏,公主那位不好惹的哥哥怕是剁了她都算留個全屍。


    緣分自有天定,倒也不必她瞎操心。


    陸老夫人病重,陸在望眼下戳進老侯爺眼眶裏,也隻敢在家侍奉祖母,安分守己的做出個讀書的樣子,接連老實幾日,裏外皆無動靜,她叫吳掌櫃送去敷衍趙珩的借口竟然真能蒙混過去,成王府再無消息遞給她,趙珩忙的顧不上打理她,她倒是樂得自在。


    這日夜裏陸在望正安睡,卻被屋中吱吱呀呀的響聲吵醒,好似是風打著窗戶,在寬闊的房中顯得空幽清晰。陸在望迷迷糊糊以為是竹春臨睡前忘記關窗,正探起身子,卻聽見屏風外傳來腳步聲。


    陸在望身邊的姑娘都是正經訓練過規矩禮儀的,舉止輕緩有度,這腳步聲沉的很,顯然來人不是女子。


    陸在望晚間素無叫下人守夜的習慣,因覺得這事不大人道,平日讓人服侍著洗漱更衣之後,便會將屋裏人通通趕回去休息。青山院裏多年如此,從未出過差錯。


    今年她怕是命中遇煞,什麽事都能遇上。


    這會瞌睡登時驚醒大半,近日事情繁雜,她首先便以為又是偷潛進侯府找她尋仇的賊子,否則誰會夜半翻窗進她的屋子。


    可這會功夫,腳步聲已漸漸逼近,她在閉著眼裝死和暴起反抗之間艱難抉擇。


    “倒了血黴了。”陸在望心裏罵了一聲。


    門窗仍舊沒關嚴實,風吹簾動,陸在望隱約聞見一股清淡的沉香。


    她高高吊起的心被這夜來的香氣不由分說的按回原處,陸在望有點無奈的爬了起來,她這屋子寬且深,來人背著一室冷然的月色,很有殺人放火的氣度在。


    陸在望笑了一聲,“殿下幾時又學了夜半爬窗的本事?侯府大門好端端的在那等著殿下駕臨,卻不知殿下竟覺得侯府的牆更好走嗎?”她被擾了清夢,很有點起床氣,哼哼道:“這事不好,偷偷摸摸失了天家氣度,成王殿下少學些吧。”


    趙珩倒沒計較她“不敬”,悠然反問,“你若覺得走侯府大門更好,我明日登門拜訪便是。隻怕陸小侯爺不敢,屆時又得想方設法的撇清和本王的關係。”


    陸在望又叫他噎住,恨恨問道:“殿下有事?深更半夜的,您不瞌睡也罷,我眼睛可睜不開。”


    趙珩道:“請不動小侯爺去王府,隻好親自來瞧瞧什麽病十天半個月起不來身。”


    陸在望張口便來,“承蒙殿下關照,我爹和祖父明日就準備將我吊進祠堂告慰先祖,殿下是得來瞧瞧我,再晚幾日隻怕等得我頭七回魂了。”


    趙珩卻問:“怎麽?陸侯對你動家法了?”


    陸在望陰陽怪氣,“承殿下的福,我離敗家子又近一步。我怎就不明白,殿下馭下甚嚴,怎一到我的事情上就收不住勢,惹得到處流言紛紛?”


    趙珩默然的聽著,沒出聲。陸在望皺眉,覺得他頗有點目中無人肆無忌憚,興許是皇室一貫的毛病,人人都得對他俯首稱臣,他便也無需去考慮別人的意願,總還是習慣縱著自己的性子來。陸在望總覺得在他跟前壓抑的很,頗為煩躁,“您未免太隨心所欲,我的院子說闖便闖,如入無人之境。倘若我今日睡得沉,殿下是不是準備趁此一刀了結了我?”


    他依舊沒說話,許久才輕笑一聲,“脾氣還不小。”


    陸在望披著衣裳跳下床,對著吹熄的燈盞擺弄片刻,便放棄了點燈的主意,指著屏風外說道:“那兒亮堂,請殿下移駕吧。”


    她經過趙珩身邊時,忽地被他拉住,“我不是告訴過你,隻要有我在,侯府便榮華不倒。近日朝堂不穩,不過皆是小事,你不必憂心。”


    他的聲音有些疲憊喑啞,末尾似是沉沉歎息,陸在望眉心一動,不明白他忽然的示弱,卻被他趙珩拉著她越過屏風,坐到月色明朗的地方。


    可是陸在望晚間看過公主的信,隨手壓在了茶盞底下,這會大剌剌的橫著趙珩眼前,陸在望心裏咯噔一聲,不動聲色的抽出來攏進衣袖裏。


    趙珩好似並未發覺,自顧自斟了盞桌上的冷茶,“北軍易將是遲早的事,即便陸侯定北之功甚偉,可陸家在北邊幾代的根基太深,陛下早有忌憚。”


    陸在望不明白,“可我家守著北邊守得好好的,兢兢業業勤勤懇懇,從無二心。陛下驟然奪權,豈不是更易使北境不穩?這樣多疑,沒別的心也給……”


    她說的痛快,最後一句大不敬的話險些禿嚕出來,趙珩見她硬生生憋回去,臉上略有笑意,十分撩閑的說道:“當然不僅是陛下忌憚,自然也有我和太子不合的原因。”


    陸在望叫他繞來繞去的糊塗,連尊稱都給忘記,“那說到底還是因為你?”


    趙珩不置可否,依舊是那句,“你好好做你的世子,其餘都不必想。”他好似不想跟她解釋太多,捏了捏眉心。陸在望原本預備聲色俱厲的質問一番,可被他三言兩語繞的不知從哪裏點火,

    他卻冷不丁問道:“玉川給你寫信做什麽?”


    陸在望想也不想就否認:“誰說這是……”


    “左下有一處圓章,是玉川的私印。”趙珩淡淡說道:“看著是簇花,其實是個玉字。”


    陸在望倒沒留意,這會薅出來一看,果然是有。


    夜裏也看不清他的神色,陸在望覺得他好似一直在打量自己,她糊弄道:“公主請我替她尋些好玩的物件,興許是麵皮薄,還寫了信來。這真是……公主吩咐我哪裏不應的道理?”


    趙珩不置可否,聽她編完才說了句:“除了宮裏和王府,玉川極少去別的地方,你們若合得來,帶她四處散散也無妨。”


    他這話說的平和,陸在望聽著總覺得暗含警告的意味,當即道:“我自然不會隨意帶公主去別處!”


    “再說了。”陸在望繼續說道:“我好歹明麵上是男子,跟公主走的過近,對公主名聲不好。”


    “唔。”他喝了口桌上的冷茶,“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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