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晚間風涼,卷過街上的落葉,天烏沉沉的,好似要下雨。


    陸在望出了侯府所在的關寧街,她預備上九元橋去,那客棧多,若不下雨,晚間還有夜市,是個頂好玩的去處。


    她先去找個地方落腳。


    這會已沒有了牛車,隻能走過去,她往右一轉,預備上主街,可走了幾步,便見前頭一個頗眼熟的人,抱著劍站在街當中。


    她腳步一頓,李成依舊麵無表情,機械問了她一句:“要下雨了。小侯爺這是,預備上哪去?”


    陸在望的逃亡之路開始就結束,攏共沒跑出一條街,便被揪到了京城成王府,和上回差不多,略微慘點,李成還搶了她的包袱,掛在他的佩劍上晃晃悠悠的。


    陸在望沒敢吭聲,倘若她沒試圖掉頭就跑,說不定還能保住包袱,那裏頭可裝了一萬多兩的銀票,她怕這會萬一表現的過分在意,叫李成注意到她的包袱,那可就真什麽都沒了。


    畢竟趙珩手底下人,上行下效,說不準都缺德。


    成王府各處都已掌燈,李成帶著她七繞八繞的,帶到一處院子裏,院中並未見燈燭,而是一片黑暗。


    隻李成打著一盞燈籠。


    院內有一處池塘,草木繁盛,小徑修的歪僻,得走過池塘中間,才到了正房。夜色裏,顯得格外陰森。


    就著燈籠,陸在望瞧見窗子外並非糊的紗綢或者明紙,竟是烏色透紫的玻璃,在夜色下微微閃著。


    她從外麵看不見裏麵,但可以肯定,裏麵人是能看見外頭的。


    李成帶著她上了遊廊,走廊半道拐彎的地方,有一處極小的耳房,裏頭隻有兩張椅子夾一張小桌,她便等在這裏麵。


    陸在望腆著臉問道:“這作什麽?我不是去見殿下嗎?”


    李成道:“在這等著。”便把門關上。


    陸在望隻得老老實實的坐回去,狹小的耳房裏隻一點了一根蠟燭,幽幽暗暗,她看見自己拉長的一道人影,她一吹,燭火明明滅滅,叫她覺得壓抑。


    等了一會,外頭隱隱有人聲和腳步,她又坐不住了,扒開門縫瞅了一眼,李成守在門外,低頭瞥了她一眼,沒管。


    陸在望隻見前邊走廊盡頭的右耳房裏走出幾個人來。


    準確的說,是兩個人,拖著一個人的腳。


    那人好像死了,無聲無息的。


    廊下依舊沒有點燈。那人被拖了一路,拖下正房前的兩級台階,磕的腦袋起起伏伏,了無生氣,就著月色,陸在望伸著脖子,倒沒瞧見血。


    可她依舊抖了三抖,可憐巴巴的去瞅一眼李成,“殿下,應當不會把我怎麽樣吧?”


    李成不知是有意嚇唬她,還是實誠,耿直的回了句,“王府裏不見血,全屍肯定能留下。”


    那人被拖到了院裏就沒了動靜。耳房裏又走出個人來,披一身濃重的夜色,不言不語站在廊下。


    是趙珩。


    李成便把她揪出來,穿過遊廊,帶到了趙珩跟前。


    院內一片安靜,陸在望低著頭垮著張臉,眼前是趙珩一片玄黑的衣角。


    趙珩瞥了一眼李成拎著的包袱,淡淡開口:“事情辦的怎麽樣?”


    他也沒指名道姓的問誰,也沒問哪件事,可院裏站了這麽些人,陸在望就覺得他肯定是在問她。


    問她的事,那是沒辦,不僅沒辦,還跑了,不僅跑了,還被抓了。


    他怎麽這麽癟犢子呢,偏偏喜歡明知故問。


    可她不敢說,院子裏就躺著個死人呢,她不想也躺過去。


    陸在望斟酌了一下,含蓄道:“就……我原不大見過南元人,難找的很!”


    趙珩道:“是嗎?”


    他抬腳下了台階,李成二話沒說就把她推著一道往院子裏走。方才一死二活的三個人就站在那呢,陸在望心下忐忑,可趙珩果然停在了死人跟前。


    他說道:“這就有一個,你仔細瞧瞧。”


    李成順手把她一推,陸在望便撲在了地上那人的身上,壓著人家尚有餘溫的胳膊和胸膛,一抬臉,麵前便是張緊閉著眼的,慘白的臉。


    陸在望見了鬼似的往後一彈。


    她是死過一回,可並未碰過死人呐!


    趙珩在她身後慢悠悠的說:“南元人和中原人,相貌還是有些差別的,比如皮膚黑黃,眼窩深,大多身材矮小,至於眼睛。”


    他叫人扒開死人的眼睛給她看,可隻剩下一片眼白,陸在望被針紮似的緊緊閉上眼睛,聽見趙珩頗為遺憾的聲音:“你來遲了,眼睛是最好辨認的,南元人多有淺色的眼睛。”


    趙珩說道:“這回識得了嗎?”


    她撇過腦袋不看不聽,卻冷不丁被他捏住下巴,強迫她轉過臉來,趙珩彎著腰,語氣好似沾染了這黑漆漆院子的陰寒,壓得極低,“陸小侯爺。”


    陸在望待反應過來,先覺得反感,而後一把揮開他的手,一躍而起,防備似的瞪著趙珩。


    趙珩沒什麽反應,也不像惱了的樣子,他往地上那看了一眼,守著的那兩個人便上來一個,壓住陸在望又把她扔到死人身邊。


    他衝那兩個人擺擺手,“都下去,今夜這院子自有小侯爺守著。”


    便轉身往正屋走,李成也跟了過去。


    陸在望愣了,這是要準備留她一個人在院內,跟這死人麵對麵的待著!

    身後兩個人遊魂似的消失在院子裏,趙珩沿著她來的那道遊廊走出去,拐進了她瞧不見的地方。四下涼風一掃,寂寂無人。


    她原不大想跟趙珩服軟來著,除了在陸進明跟前,她極少認慫服輸,畢竟在家裏已經夠慫了,在外總得支楞支楞。


    再怎麽說她也是永寧世子。


    可眼看院裏隻剩下她一個了,她勉為其難的瞅了地上的兄弟一眼,原地打了個哆嗦,很快有了決斷。


    她一溜煙追上趙珩,顛顛的跟在後頭,中間夾個李成,她隻好抬高了嗓門,“我錯了,殿下。”


    趙珩沒聽見似的,李成攔著她,陸在望靈巧從他胳膊底下鑽了過去,眼疾手快的一把扯住了趙珩的胳膊,把趙珩扯的險些歪了一歪。


    他皺著眉,而她恨不能指天問地的發個誓,好叫趙珩別把她留在這陰森森的院子裏。


    陸在望彎了眉眼,換了副和氣的笑麵,“成王殿下,我錯了,大錯特錯,我胡說八道,我膽大包天,您饒了我吧。”


    趙珩垂眼看了看她抓著他的兩隻爪子,陸在望立馬鬆了手,把手背在身後,小心翼翼。趙珩原不想搭理她,可他走一步,她就跟一步,倘若他看她,她必然笑的乖巧又討好,“錯了,殿下。”


    她那雙爪子似乎蓄勢待發,和她那雙眼睛一起,謹慎的觀察形勢,倘若李成想靠近把她扯的離他遠點,她便蠢蠢欲動的準備上手薅他一把。


    她便在敢與不敢之間徘徊。


    這院子的正屋原是個書房,此刻點了燈,驅散了方才的冷僻,屋內隻剩下趙珩和陸在望

    兩個,一坐一站,陸在望很有眼力見的給他添了盞茶。


    她努力做一個稱職的狗腿子,“殿下問我的話吧,我必知無不言 言無不盡,再說一句瞎話我不做人了!”


    趙珩麵前的桌上還擺著她的破包袱,他倒沒有翻開瞧瞧的習慣,接過陸在望的茶,輕呷了一口,“本王該叫你什麽?陸元嘉還是……”


    她接口接的極快,“陸之洹,陸之洹。我小字在望,殿下高興叫哪個叫哪個。”


    趙珩眼皮一抬,她立馬閉嘴,他將茶盞往桌上一放,清脆的瓷器響:“不對吧,本王瞧著應該叫陸元望。這個名字不錯,小侯爺覺得呢?”


    陸在望心裏說:“畜生。”可麵上謙卑又恭順:“殿下賜名自然是我的榮幸,可名字乃是父母起的,正如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趙珩不慣聽她胡說,打斷了她,“本王不喜歡被愚弄。”


    她便不說話了。


    他來了興致,“本朝至今,還尚未出個女世子,這倒是有點意思。”


    “誰的主意,陸侯?”


    “這事我爹真的不知道。”她正色道,將侯府這一段糾葛一五一十的說出來,趙珩對內宅之事興趣不大,誰襲爵他也不關心,他單對陸在望感興趣,也能不作聲的聽她說完。


    陸在望小心覷他神色,“我自知此事犯了欺君之罪,可我斷不能讓侯府因我禍及上下,倘若殿下肯當作不知此事,我日後必為殿下馬首是瞻,銜草結環,以謝殿下大恩。”


    趙珩聽完她的陳詞,並未表態,隻略翻了翻她的包袱,問道:“拎著包袱,準備去哪?”


    陸在望道:“我準備去探望個把親朋好友……”


    趙珩道:“準備跑哪去?”


    陸在望糾正:“不是跑。”


    他慢悠悠的掀開她的包袱,入眼全是銀票,“嗬”了一聲,“永寧侯府好大的排場,探望親朋帶的全是銀子,倒是實在。”


    陸在望痛心疾首的看著她的包袱,趙珩一邊翻一邊懶洋洋的道:“本王叫你辦件事,你便背著包袱跑了,現在又說要唯本王命是從,陸小侯爺巧言令色,說的話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能信嗎?”


    她點頭,“能信能信。”


    趙珩看著桌上那頗眼熟的的黛石和脂粉。她確實盡職盡責的扮著永寧世子,這東西走哪帶哪,一刻不曾落下。


    他想起鬆山宅中一身靈動的少女,心念一動,此刻瞧著陸在望的臉便不大順眼,便道:“去把你的臉洗幹淨,再來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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