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陸在望總覺得他這是在刻意諷刺,她原不想回書院的,可硬是被宅裏的管事和護院押回了書院門口,一敲門,書童便有書童來開了門,神色平靜的將她迎了回去。


    此時夜已深了,她這一進一出愣是沒驚動任何人,隻勞煩睡眼朦朧的書童給她開了門。


    陸在望回了自己屋子,已然累極,躺在床上沒多久,便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趙延早起,繞去隔壁廬舍看了一眼,見陸在望躺在床上出神,他原地站了會,又回自己屋子轉身在櫃子裏一通翻找。這趙延和陸在望差不多年紀,雖愛擺個天家的譜,但到底不過少年心性。


    他之前看不慣陸在望,也並非青樓打架,而是惱他害得自己遭訓斥,又被貶到這裏來罷了。他極討厭書院,可是礙於皇兄威脅,被迫到這裏混日子,整日悶著,卻不敢造次。可那日看陸在望和護院叫板,寧死不跪,他便覺得陸在望甚有幾分骨氣,倒也沒那般礙眼。


    陸在望隻聽廬舍的門砰的叫人推開,仰脖子一看竟是趙延,隻見趙延徑直走到她跟前,扔了個白瓷瓶子給她,陸在望一接沒住,順著胸前滾到了床榻上,她便起身撈起來一看,扒開紅封聞了聞,“這甚?”


    趙延道:“金瘡藥。宮中用的,本殿下瞧你也不止要挨這一頓打,備著吧。”


    陸在望咦了一聲,翻來覆去的看了看那精致的小瓶,揚著眉道:“殿下不是看我不順眼嗎?”


    趙延一張黑臉有些泛紅,惱怒的看她一眼,“你這狗奴才話怎得這麽多?本殿下賞你你就拿著。”


    陸在望立刻回嘴,“你狗奴才。說說還不行啦?”


    趙延又生起氣來,道:“不行。”


    陸在望又得瑟起來,瞧著那白瓷瓶細白滑膩,便知是上等,笑嘻嘻道,“以後我和殿下就是朋友,下回殿下想去哪裏玩,我必鞍前馬後地替殿下張羅。”


    趙延自然知道此人是玩樂道上一把好手,有些心動,可當下也沒說好,也沒說不好,猶自驕矜一甩衣袖,端著一身架子出門去了。


    陸在望找了塊幹淨的白布,往手上倒了些藥纏起來,她這會躺了半晌,昨晚負氣夜奔出逃,細想想這般確實不妥,她要是跑了,沈氏和老太太怕得哭暈過去。不過受了幾番打,倒也不至於一走了之,辜負了家中親族。


    隻是遇到的那男人叫她不安,她打算著,有機會再去那宅子碰碰運氣,起碼得知道他到底是何身份,心裏才不至於一直七上八下。


    晨課的鍾聲響起來,時辰已然不早了,陸在望隻好暫時放下此事,垂頭喪氣的去上學。


    因她昨日鬧了一通,今日其他學生見了她都滿目欽佩,陸在望裹著的傷手好似成了勳章,她不免又得瑟了一會。


    今日夫子布置了功課,要以“告之以有過則喜,聞善言則拜”破題寫一篇文章。交不上功課的罰抄原篇百遍。


    陸在望的文化水平,便僅限於知道此句出自《孟子》,具體哪一篇都尚有斟酌。


    遙想當年,陸在望尚在開蒙的年紀,陸老侯爺被陸老夫人見天的耳邊嚎小四胎裏不足得精細養著,便想著武不就尚可文成,能養出個兩榜進士也算不負祖宗基業,拘著陸在望狠讀了幾日書,直把陸在望讀的肝腸寸斷,跑去陸老夫人屋裏躺倒一病不起,上下雞飛狗跳的鬧了一通,此事便作了罷。


    這也不能全然怪她,當年語文書裏僅有的幾篇古文就險些背不下來,如今叫她讀古書,通篇密密麻麻的蚊蠅小字,真是棒槌吹火——一竅不通。


    陸在望先謄了原句,又寫了個“解”,再端正含蓄的寫上釋義,便算是擠幹了腦子裏的墨水,她左右看看,其餘諸人的水平如不如她還得兩說,便不做考慮,倒是趙延腰背挺直,執筆端正,筆翰如流,陸在望用筆支著臉頰,暗想:天家貴胄,總該比普通百姓有文化。


    又覺著趙延送了她傷藥,兩人已然冰釋前嫌,便趴在桌子上去扯趙延的衣裳,“殿下,殿下,寫什麽呢,給我抄抄。”


    趙延一把扯過衣袖,並不理她。


    陸在望又道:“那你教教我也好,我寫不出,我不會,我也不想寫罰文。”


    趙延回頭道,“滾。”


    陸在望道:“別這麽小氣嘛,殿下總不會還生我的氣罷?等何時下山,我上雲月橋辦個席麵,請殿下來。”


    這就把其他人都說精神了,趙延尚未發話,劉承軒亦滿目向往的湊了過來:“聽聞雲、月、橋三位娘子色藝雙絕,隻是吾兄囊中羞澀,至今尚未得觀啊。”


    陸在望便道:“請你們都來,同窗之誼,自當多聚聚。”


    鍾劉衛三人大驚失色:“請三位花魁娘子一同出席,那可不下千金之數啊!”


    陸在望:“不可?”


    衛愷道:“陸兄你哪裏來的銀子,倘若掛在侯府賬上,陸侯竟然至今還沒有將你打死?”


    劉承軒了然道:“衛兄此言差矣。陸小侯爺乃是侯府一根獨苗苗,打死了誰襲爵位?”


    說的眾人恍然大悟。


    堂中嘻嘻哈哈的,一時也沒人去管那寫不出的功課,趙延回頭義正言辭:“不務正業就罷,你怎得還引以為傲?”


    陸在望道:“我怎麽啦?我一不傷天害理,二不……”


    “夫子有言。”那書童之一不知何時站到了堂下,眾人忽作鳥獸散,各自規規矩矩坐好,書童公事公辦的道:“陸之洹擾亂學堂,院中罰站,另抄《大學》百遍。”


    趙延忍不住嗤笑一聲,低聲道:“沒一日安分,本殿下看你是有癮。”


    陸在望垂頭喪氣的走了出去,《大學》篇該有多少個字啊……


    陸在望在院中站了一回,又坐了一回,等下了學,她猶自撐著腦袋苦思冥想,鍾睿湊過來問:“陸兄又想些什麽呢?”


    他這話一問,陸在望便清咳一聲,故意道:“鎮日無聊,我在院中乘涼,便想起曾聽過的一段書,此時想來頗有意趣,一時忘了時辰。”


    這話一出,其餘人便紛紛湊近問道:“什麽書,也講給我們聽聽。”


    劉承軒道:“對,陸兄見多識廣,又出手大方。想必聽過不少奇聞異事,諸兄在此亦是了無意趣,你不如說出來,大家一同打發時間。”


    陸在望嘖了一聲,又一掃眾人翹首以盼的模樣,略一沉吟便道:“好罷。”


    覺得此地顯眼,便一齊去了廬舍旁的漿洗後院,她埋頭苦思片刻,眾人眼巴巴等了片刻,隻聽她道:“話說這極東海外有一傲來國,國中有一山名喚花果山……”


    她就著電視劇內容開始編:“……菩提祖師走下高台,拿出戒棍在猴子頭上敲了三下,便轉身回去,關了山門,猴子抓耳撓腮苦思片刻,忽而麵露了然……”


    底下學生聽得愈發癡迷,連回了廬舍的趙延也不動聲色的站到了院子裏。


    “……猴子穿了東海龍王所贈的金冠金甲雲靴,又拿了定海神珍金箍棒,一路打了出去,東海龍王氣了個仰倒,遂和其他三海龍王便一同告上了天庭玉皇大帝處……


    陸在望說到此處便一頓,掃了一眼底下人,笑成一彎月牙眼:“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鍾睿第一個站了起來,“別啊陸兄,這大夥聽的正得勁著。”


    眾人齊齊應和,陸在望喝了口茶擺擺手,“你等上茶樓聽說書,還得付茶錢,那說書先生還得歇呢,我這說的口幹舌燥,分文不取,那自然是我想說便說,不想說便不說。”


    鍾睿道:“我等又不是付不起聽書錢,銀子事小,你便接著往下說,我付錢。”


    眾人道:“對,銀子算得什麽?”


    陸在望翹著腳想了會,“本世子要價可不便宜啊。”


    鍾睿忙道:“你隻管說。”


    她略想了想,“一回書每人一兩銀子。”說完又看向趙延:“殿下身份尊貴,一兩銀子太少,有辱殿下身份,我得收殿下五兩。”


    趙延哪裏在意一兩和五兩,隻是陸在望分明是故意訛他,便瞪她一眼,陸在望一縮脖子,不甘心道:“一兩就一兩。”


    趙延摸不出碎銀子,便掏出一張二十兩的銀票扔給她,“說罷。”


    書院裏的十一位學生,一位是當今聖上親兒子,其餘家中也皆是朝中三四品大員,平日一兩銀子不夠磨牙的,甚不在意,見此便紛紛解錢袋:“一兩就一兩。”


    陸在望揣著三十兩銀子,樂得彎了眉眼。便又說了一回才道:“下回書各位明日請早,我這每日做飯說書的,累了,我得歇會。來日方長啊諸兄。”


    說完便悠哉哉的溜達回了廬舍,心裏一算,每日能收十一兩銀子,一個月下來便是三百餘兩,若再偶爾訛一訛趙延那二傻子,滿能到三百五十兩,三個月下來,在京城置辦個小宅子不成問題。


    趙珩站在後院角門處,披一身濃重夜色,隻見那人得意洋洋的,蹦了一回跳了一回,不由道:“ 永寧侯膝下怎能養出她這樣的性子? ”


    身後暗衛李成亦揚著脖子聽了一回,“殿下不要小看了陸小侯爺。殿下可聽過遍布京城大街小巷的‘綠頭牛’‘紅頭牛’?”


    趙珩身形未動,隻道:“說。”


    李成便接著道:“數年前,京城東西南北的大小街巷中,出現不少大小規製一模一樣的拉客牛車。此一派有個特點,拉車的車夫皆在韁繩上係個綠布頭,待車上人滿,便換成紅布頭,百姓們看著新鮮,稱之為“綠頭牛”“紅頭牛”,數年下去,此類牛車遍布京城各處,下頭有人傳言,此物皆是出自永寧世子之手。”


    趙珩這才回過頭看了李成一眼,又轉過身時,她蹲在角門上發愣,又在地上比比劃劃,“如此說,豈不是京城市井之中,遍地都是他陸之洹的人?”


    李成道:“是。”


    趙珩笑了一聲,“她倒是有些意思,比陸進明那武將活泛。”看著她蹦蹦跳跳出了後院,要往後院廬舍去,吩咐李成:“去叫她來。”


    趙延已然被書童帶了來,見了他便十分高興,小跑著過來,“大哥。”


    趙珩生母衛貴妃膝下兩子一女,他是老大,中間一個慶徽公主,趙延是老幺。衛貴妃在趙延兩歲上便病故了,皇家父子緣薄,趙珩打小帶著弟弟妹妹,三人相依為命。


    對趙延來說,兄長便是天地,他對親老子尚且陽奉陰違,可趙珩不管如何嚴厲,他必規規矩矩的照聽照做。


    趙珩道:“書讀的如何?”


    趙延點頭:“自是好好讀著。今日夫子叫寫文章,我也能寫出來些。”


    趙珩便笑:“這樣很好,多聽夫子的話,好好讀書。中秋我派人來接你回京過節。”他瞥了眼旁邊地上的包袱,“玉川叫給你的,山裏不比宮中,自己多照應自己。”


    趙延高興的捧過包袱,見裏頭有衣裳,還有一盒點心,“二姐最想著我了。”


    趙珩:“玉川想著你,大哥卻把你扔到山裏,這是說我不好了。”


    陸在望一頭霧水的跟著李成來了,她一見趙延身邊的人,便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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