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趙珩略一沉吟,這也不是大事,且此人畢竟是永寧侯世子,出了事也是一場麻煩。便擺擺手道:“許他留宿。”
管事得了令,垂首後退幾步,正待退去。可趙珩心中又想道:他在這山中的私宅素無人知,而陸之洹又有一位太子側妃姐姐,無緣無故迷路到這裏,不論何意,總得提防。便又囑咐了一句:“著人盯著,倘若有異動,直接把人提到本王跟前來。”
管事恭敬道:“是。”
書房的門吱呀一聲關上,山長便了然笑道:“殿下是怕陸之洹和太子有牽扯?”
趙珩不置可否。隻聽山長又道:“依老夫愚見,永寧侯此子雖行事乖張怪誕,但事事必有他自己的一番緣故,倒也是個骨頭硬的,行事亦坦然利落,”
趙珩懶洋洋道:“哦?”
山長便將今日院中事當作笑談與他說了一番,又道:“原以為八皇子殿下難相與,沒成想麻煩在此人身上。進了書院兩日,他是沒一日消停。”
趙珩聽的亦覺有趣,輕笑一聲,“隻怕他日後少不了生事。”
山長笑道:“殿下回京後便常在此地躲清閑,倒扔給老夫個燙手山芋。”
趙珩默然,盯著桌上幽暗燭火,西南之亂他戰功赫赫,頗得民意,一回京便少不得應付各方官員。倘若留京左右逢迎,難免讓陛下覺得他居功自傲,有攜兵謀權之心,倒不如躲個清閑,好好修養一番,成事不急於一時,也讓他那上不得台麵的皇兄喘口氣。
他氣定神閑,望向窗外幽暗的夜色。
陸在望等了會,便聽到門後有腳步聲,她趕緊站起來,果然有人開門,仍舊是那守夜婆子,和聲道:“公子隨我進來吧。”
她心下一喜,一麵跟著進去一麵掏了錠銀子出來,不動聲色的塞給婆子,“多謝……不知怎麽稱呼?”
那婆子手中一顛,不下五兩,心中稱讚這少年行事周全,便對她多了幾分好感:“婆子姓曹,看你的年紀,喚我一聲曹婆婆罷。”
陸在望便叫了一聲,她生的俊秀,又時常攢著一臉笑意,自然招人喜歡。那婆子將她帶到後院一處空置的小廂房裏,陸在望不經意碰著了左手,頓時嘶的一聲,那婆子一看,她左手高高腫起,便道:“小公子手上怎得受了傷?”
陸在望笑道:“不礙事。”
那婆子收了銀子,待她態度便頗為和善,當下道:“公子且在這等著,我去取些藥來。”
陸在望百般謝過,那婆子把燈盞留下,這才走了。
她晚間罰站,複又奔襲出逃,在山上繞了許久,早已渾身乏累,扔了包袱卷兒往榻上一仰,上抻胳膊下伸腿兒的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舒服的喟歎一聲。
榻上雖一應鋪蓋簡陋,但此刻她不必露宿山林已是很好,她想著明日走前該去拜會謝過主人家,這一遭可真是遇著好心人了。
否則獨留她在那陰森森的林子裏,一晚必得嚇破了膽。
她正這般想著,床榻右側的大衣櫃後頭冷不丁“咯吱”了一聲。
此時正是夜深人靜,屋裏隻點著一盞燭火,燈火所不及之處滿是清冷,驟然響了這麽一聲,陸在望登時周身一寒,直挺挺的坐了起來。
她靜靜坐了半晌,室內又重歸於靜,這一屋子木頭架子,年久失修,哪個犄角旮旯錯位也是尋常,她複又躺回去,可興許才從林子裏跑出來,依舊有些心戰,老覺得心裏不安,越想越覺得那大衣櫃後頭藏著什麽東西,躲在暗處瞅著她,令她如芒刺背,遍體生寒,平白出了一身白毛汗。
“沒出息,盡是自己嚇唬自己。”陸在望嘟囔一聲,索性翻身而起,挑亮了燭芯。
“富強民主文明和諧,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社會主義不搞……”她一邊念叨一邊持著燈盞往右側衣櫃裏蹭,“封建迷信”四個字尚未禿嚕出來,她便借著微弱燭光和衣櫃後頭躲著的黑衣人打了個照麵。
“我嗝……”那黑衣人沒等她完成“倒抽一口涼氣”的動作,便惱怒的從藏身的衣櫃後麵一步跨出來,鋥亮的匕首抵在她細量量的脖子上,刀鋒生寒,晃的她眼前一黑。
“別動,也別出聲,”是一道聽著頗年輕的男聲,陸在望舉起手來,幹幹的衝他笑了下,借著燭火,看到他黑布底下露出的一雙眼睛,明亮精神,頗有幾分惱怒,確實年紀不大的模樣。
“少俠。”陸在望微微側了下脖子,離那冰涼的刀刃遠些,“誤會啊少俠。”
“叫你別出聲!”他低低喝道。
陸在望立馬抿起了嘴,跟個鋸嘴葫蘆似地,忙不迭地點了點頭。那人狐疑地瞧她一眼,似乎業務不大熟練,瞧著比她還緊張些。
她暗自琢磨,也不知這人是來這家尋仇的,還是謀財的?謀財的也罷了,若是尋仇,難保他不為了殺人滅口順帶著把她給了結了,方才興起的劫後餘生之感頓時消散幹淨,今夜跌宕起伏峰回路轉,誰能想她借個宿還借出個匪徒來?
怎麽近來沒一件事順當,她果然是遭了災星!
那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壓低了聲音道:“銀子拿出來!”
陸在望眨眨眼睛,似是沒反應過來,直到那人的匕首往他脖子上緊了緊,她才忙道:“銀子有呢有呢,隻是不多……少俠,拿了銀子可否不傷我性命?”
她試圖打個商量。
“你先拿出來!”他緊張又急促,陸在望忙道:“好好好。銀子在包袱裏,我去拿去拿。”
她轉過身,他亦跟著,寸步不離她身後,生怕她鬧出來。陸在望將那盞燈放在床頭,轉而往包袱裏摸出幾錠散碎銀子,又就著餘光偷偷瞅了他一眼,隻見他正緊張兮兮的四下張望。
她回過頭不動聲色的把銀票往衣物裏塞了塞,這銀票可得有大幾百兩銀子。又掂量那幾錠銀子,少說也有個三四十兩,先糊弄糊弄再說,萬一叫此人摸出銀票她再交也不遲。
就在這時,外頭漸有腳步聲,是那拿藥的婆子去而複返,她站在廂房門口喊道:“小公子,可是歇下了?婆子給你拿了些傷藥來。”
屋中二人雙雙一滯,陸在望心裏一沉,暗道婆子回來的不是時候,怕他一時惱怒殺了她和曹婆子,立馬舉著紅腫開裂的左手眨巴著眼看他。
他凶狠的瞪她一眼,又扭頭衝著門口,陸在望不作聲的瞧著,他似有些手足無措,頂在她腰間的匕首亦沒有往前進一步直接了結她的意思。
還真是個新手?她一個命懸在他手上的待宰羔羊,都比他鎮定。
這心理素質還學人家入室搶劫?
她想著得先支走婆子,省得連累了人家,便清咳一聲,那人猛地回過頭來,她趕緊舉起手,又指指門口,指指他,最後拍了拍胸脯,意思是“包在我身上。”
而後幹笑著往後一側,提氣朝門口喊道:“曹婆婆稍待,我這正換衣裳,時辰不早了,勞煩您就將藥放在門口罷。”
她喊完便又衝他眨了眨眼睛。
那人顧忌外頭的動靜,隻聽曹婆子應了一聲,便道:“那婆子便不打擾公子休息了。”便放下傷藥,步履匆匆的走了。
等聽著腳步遠了,陸在望將銀子遞給他,又低聲道:“人走了,少俠你……”
她想叫他拿了錢也快些悄悄離開,這心理素質還是回去種田吧,雖說她那散碎銀子還不夠買房置地的,也夠他過活一段時間,再找個活計謀生了。
她瞧他不像是心狠手辣謀財害命的歹人。
這人卻道:“我叫江雲聲。”
陸在望一愣,這是告訴她名字再滅口好叫她做個明白鬼嗎!
江雲聲默了默,又道:“你叫什麽?家在哪裏,待我有錢了就將銀子還你。”
陸在望又是一愣。
她咂摸不過來這勁,去看江雲聲,他眼睛裏滿是難堪和喪氣,這時,外頭卻猛地湧進來雜亂的腳步聲,並著高舉著的火把和急促人聲。
廂房外陡然人聲鼎沸。
那曹婆子高聲喊道:“人就在裏麵!”
又有男聲喝道:“前後都圍住!”
江雲聲立刻去看她,陸在望一臉無辜,又去瞧床頭燃著的燭火,心下明了,古代都是紙糊的窗戶,那曹婆子必是在窗戶上瞧到了屋內兩個人影。
她沒經驗,江雲聲這個打劫的也沒經驗?
技術不熟練就出社會,真是害人害己!
這時,廂房大門已叫人一腳踹開,江雲聲這時候倒是反應極快,立刻橫臂擄住了陸在望的脖子,將她猛地拽至身前,陸在望猝不及防地叫他勒的呼吸一滯。
江雲聲勒著她的脖子拖行,硬是拽到了衣櫃後頭的一道小窗戶前,撞開窗戶先把她扔出去,自己翻身跟上。
好在外麵是一塊草地,陸在望滾了一滾,倒不是很疼。屋內已經有人叫嚷起來,“從側窗跑了,快追!”
江雲聲翻下來將將立穩,又把陸在望拖起來,拖她時動作猛一遲疑,百忙之中還抽空看了她一眼,陸在望顧不上這一眼的遲疑,灰頭土臉的叫道:“你跑就跑吧,你扯我幹什麽!”
江雲聲拎著她跑路,這會倒不曾遲疑:“借你一用,待我脫身就放了你。”
陸在望罵他:“老子包袱還在屋裏,好幾百兩銀子呢!”
江雲聲揣著剛打劫來的二三十兩銀子,頓覺有辱他作為劫匪的尊嚴,怒道:“那你就給我這麽點!”
陸在望麵上生風,腳下幾乎跟不上,氣的直罵:“你個打家劫舍罔顧律法傷風敗俗的小癟三,我給你就不錯了!”
這宅子雖建於山中,卻不局促,有花園假山,庭院林木,江雲聲帶著她,有路就走,有彎就拐,亂走一氣,身前身後都是追兵,走過一道路口便聽人叫:“在這!”
拐到別處又是一聲:“在這!”
好不狼狽。
江雲聲:“院牆在哪邊?”
陸在望:“老子知道個屁!”
江雲聲便隨便尋了個方向往前衝,陸在望看著四周火光四射,“我隻是在這裏借宿的,你綁我有什麽用?你自個跑還能快點!”
江雲聲哼了一聲,“主家必是認識你的,否則山中私宅,怎會輕易讓你留宿?”
陸在望又氣又累,隻覺這般下去也不是辦法,亂竄途中她抱住一棵小樹不撒手,不顧左手劇痛,氣急敗壞道:“給我撒開!”
江雲聲倏的被她一帶,險些也撞樹上,陸在望一條腿也跟著纏上樹身,威脅道:“在不撒手我可就喊了。”
陸在望看著他十分嫌棄道:“你快點走吧快點走吧,我跟你又不是一路,慢走不送,江湖再見,後會無期。”
此地離一處院牆不足百步距離,江雲聲略一遲疑,宅中護院已然追了過來,漫天喊追喊打的聲音逼襲過來,火光隱現。
江雲聲不再遲疑,倉促的道了聲謝,便折身往院牆方向拔足狂奔,陸在望將將鬆了口氣,半空中極淩厲的“嗖”的一聲,一支箭破空而來,“噔”的插在了陸在望抱著的樹背上,穩準的釘在她胳膊和腿兒之間。
射箭之人力道極大,光聽聲兒便知狠厲,纖巧的樹身委委屈屈的戰栗,枝葉也零零落落,打著旋落了她一頭一臉。
陸在望唬得腦子一空,隻覺得牙酸手酸,她隻消往下一伸手,便能摸到猶自微顫的箭身,也不知這人是單失了準頭,還是有意放過她,否則以這力道,這一下必將她的手戳個對穿。
她悄摸摸的將露給對方的胳膊腿兒收回來,想把自己縮成個細長條和樹融成一體,可立時又是一箭,幾乎貼著她的耳廓掠過,射向更遠的地方,應當是衝著江雲聲那個蟊賊去的。
可是陸在望顧不得了,她的神魂都好似叫這一箭叉了出去,驚魂未定的摸著自個猶自完好的耳朵。
宅中的護院管事已經轟叫著一股腦的越過她,衝著江雲聲奔逃的地方去,也不知他們抓住了江雲聲沒有,反正她隻把臉埋在樹後,裝死不動了。
隱然聽見開角門的聲兒,估計是叫江雲聲爬牆逃出去了。正在這時,總算有人發現樹後還扒著一個,一個生的矮胖粗壯的男子一把將她拽了出來,扔在地下,幾個人舉著火把把她繞了一圈,陸在望陪笑道:“誤會,誤會,我是借宿的書院學生,和那蟊賊不是一夥的。”
她半閉著眼去瞧方才利箭來的方向,隻見是宅正中假山上的的一道涼亭,立著個玄衣玉帶的男子,看不清容貌,隻道身形挺拔威嚴,他旁邊站著個隨從摸樣的人,懷中正抱著把長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