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月下梧桐
“傅太太,恭喜啊,您大概快要抱孫子了,不知是屆時抱著孩子成婚還是怎樣呢?”豐腴的林太太找到了反擊的機會,陰陽怪氣的笑道。
傅太太的臉黑了黑,冷哼回道:“他們感情好,我甚是歡喜。”她說完,咳嗽了幾聲,花園中一陣窸窸窣窣,傅風白與蘇蓁蓁二人終於拉拉扯扯的站了起來。
蘇蓁蓁的發絲淩亂,麵色通紅,傅風白胸前的紐扣脫落,單著一件襯衣的他胸前旖旎隱隱若現。
兩人呈現在眾人眼中的景象,讓一切解釋都變得蒼白。
傅風白愣了一下,伸手緊了緊衣服,擺出若無其事的表情:“你們是來賞花的嗎?那我們讓位置。”
他說完,拉上蘇蓁蓁的衣袖,企圖將她帶離現場,蘇蓁蓁不停掙紮,她還想要為自己辯解一二,剛剛開口,嘴上陡然被一掌覆蓋。
她的話被阻擋,唯有望著麵無表情的傅風白,瞪著眼睛嗚嗚咽咽。
“夜裏風涼,我們可沒興趣賞花。”林太太似笑非笑,一臉看好戲的表情:“原是等著蘇小姐一展女紅絕技,等了半天不見,所以央了傅太太來此尋覓,眼下看來蘇小姐已經忘記這一茬了吧?”
這話提醒了蘇蓁蓁,她才想起來自己還麵臨著一個難題,但她的話語困在傅風白的手掌之中,她眼珠轉了轉,靈機一動,索性不動聲色。
“傅風白,你既然不叫我解釋,那你有本事自己圓了這件事啊?”她側目看著身邊的人,暗暗得意。
此時的傅風白在眾目睽睽之下,不得不出手,他環顧眾人,卻終究隻能淡漠道:“蓁蓁今日累了,隻怕不能讓各位開眼,他日再請各位前來欣賞。”
“太累了?”對麵眾人一副了然於心的壞笑。
“嗯?”蘇蓁蓁的反應比那些太太們大,她皺了皺眉頭,用力擺脫傅風白的控製,惱怒之餘,又頓了一下,側目掃過傅太太殷切溫和的麵容,開口的音調降低了許多:“我當真不會,他日也依舊不會。”
“你可以學。”對方想也不想。
“莫說我沒有義務要為你們學這個,就算我當真去學,這也不是能速成的東西。”她恨恨回應。
“你今日權且應了,我再想辦法。”
蘇蓁蓁還想說什麽,傅風白的手再一次覆上了她的嘴巴。
“你是有多擔心我說話?”蘇蓁蓁用力的掰著他的手,二人大半個身子隱藏在花叢中,隻餘上半身在眾人眼裏,如此這般抵抗呈現扭捏狀態,更讓人浮想翩翩。
“媽難得如此開心。”蘇蓁蓁奮力掙紮之際,耳邊傳來一聲低喃,她怔了一下,疑惑的抬頭。
“我記事起就沒見她如今日這般高興。”耳邊人又補充道。
蘇蓁蓁沉默了一下,微微抬眼看向傅太太,半晌沒有說話。
許久之後,她略微歎氣,繼續掰他的手掌,傅風白一臉警惕的看著她,她沒好氣的瞥了對方幾眼,低頭從腰間取出一方絲帕,在他的眼前晃了晃,並向他點點頭。
傅風白狐疑的鬆開了手,見她要往前走,連忙要伸手阻攔,蘇蓁蓁推開他的手臂,上前幾步走到傅太太以及眾人麵前,落落大方的將絲帕攤開在手心。
潔白的蠶絲錦帕上,皎月當空,芳草離離,梧桐樹下,落葉幾許。
景色自有淒美之感,不是常規刺繡內容,然而那樹幹紋理,葉落留痕都繡的清清楚楚,就連那淡黃色本不甚顯眼的月華都栩栩如生。
鴛鴦戲水龍鳳呈祥行內人基本都會,然而此等月下梧桐之景,竟從未見過。
“刺繡所需物件以及工具繁雜,方才我找尋許久,這傅家委實沒有這些工具,這是我早年隨便繡的,你們且看看吧。”蘇蓁蓁舉起絲帕,在眾人眼前劃過。
這精妙技藝引來陣陣驚歎,卻唯有一人不服氣。
“這絲帕繡工的確超群,但也不一定就是你繡的啊?”林太太一撇嘴。
“那麽敢問夫人如何知曉這繡工超群呢?”蘇蓁蓁微笑回應。
“這個……好看唄,但可不一定是出自你的手。”
“你們隻道好看,殊不知我繡此圖案,用了齊針、散套、施針、虛實針、亂針、打點、戳紗、接針八種針法,並用壓瓣指刺繡不留水路層層相壓,繡時先繡後麵遠的物體,針腳跨過前麵花樣的輪廓線,再繡前麵近一層的紋樣,輪廓邊緣針跡更加齊、密,又在曲折處摻入短針,故而線條絲理才轉折自然,看上去也才恍若實物。”
蘇蓁蓁郎朗道完,望著眾人驚訝神色,抿嘴一笑:“諸位若是還不相信此物出自我本人之手,我便來一一介紹一下這些針法分別隱藏在哪裏,我先說第一個,齊針,有一百多處,待我一處處指給你們看……”
“不用了不用了。”這話一出,林太太連連擺手,這麽一個個的指,隻怕三年也說不完吧,“你說的這麽專業,我信了,蘇小姐果然是蕙質蘭心。”
“過獎。”蘇蓁蓁低眉回禮,抬眼見傅太太麵上皆是笑意,暗暗的鬆了一口氣。
因這繡帕,眾人讚不絕口,一行人簇擁著蘇蓁蓁又重新回到了大廳,此時大家已然對她另眼相看,誠如傅太太所言,她若真的出自江南蘇家,那麽她的身份地位,絲毫不亞於這些太太們。
“嫂子真的是深藏不露啊。”緊隨其後的傅傾心眼中也露出羨慕之色,“她好像福星一樣,哥,你看,她一來,陸小姐也不纏你了,媽也笑了,就連林太太這樣傲慢的人都對她另眼相看了,哥你應該感謝我帶來這麽好的同學吧?”
傅風停住腳步,緊皺眉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許久沒有說話。
晚宴正式開始的時候,這些太太們已經喪失了攀比之心,一個個變著法的誇讚,蘇蓁蓁坐在傅風白的身邊,聽著麵前這些恭維之話,終究是有些不自在。
她知道,他們恭維的,其實不是相信她的刺繡技藝,而是她蘇家後人的身份。
然而這個身份,沒準是傅太太弄錯了。
太太們喜愛喝洋酒,據說是用葡萄釀成的,養顏美容,蘇蓁蓁被熱情的勸了數杯,她沒喝過酒,亦不敢在這樣的場合冒然嚐試,猶豫了幾番,都推到了傅風白的麵前。
傅風白倒也不推諉,全替她喝了下去,這洋酒初飲時無感覺,然而等到有感覺的時候,人已然是微醺。
傅太太看在眼裏,彎著眉眼,伸手拉過了蘇蓁蓁的手:“今夜我與他們打牌,留傾心在這裏照應,你們剛才一定沒有盡興,樓上無人叨擾了,你便扶風白回去休息吧。”
蘇蓁蓁一口菜噎在嗓子裏,鴛鴦譜不是這樣點的吧?
她停在原地未動,傅風白卻是聽話的緩緩起身,伸出胳膊搭在她的肩膀上,就著些許酒氣在她耳邊輕吟:“走吧。”
她並不打算移動,然而身體不受控製的向後挪去,傅風白用覆在她肩膀上的力氣,將她強行帶到了樓上。
“你放開我。”二人以奇怪的姿勢終於上了二樓,蘇蓁蓁欲哭無淚:“令堂到底看上我什麽了,我改還不行嗎?”
傅風白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提著她的衣領,甩進自己的房間,關上門,倚靠在門邊,方才低聲回應:“她看上的是你有你父親的影子,我問你,你既然深諳刺繡技藝,為何一開始說不會?”
他微醺的臉有些紅,倚在門邊擋住了唯一了出口,這樣密閉的空間讓蘇蓁蓁感到不安,她惶恐的向後退了幾步,定了定神:“她弄錯了,我不是什麽蘇家後人,我也沒騙你,我是真的不會刺繡,你……能不能把門打開?”
“這樣方便說話,你放心,我對你沒興趣。”傅風白瞥了她一眼:“那你如何對刺繡針法那麽熟悉,還有那絲帕,你作何解釋?”
“那絲帕是一位故人送的,至於出自誰之手我也不知道,我方才隻是為了不想讓令堂丟臉麵,才說是我繡的,至於那些針法,我小時候倒還真的讀過這方麵的書,隱約記得一些,反正他們都不太懂,隨便胡謅也能蒙混過關。”蘇蓁蓁盡量平複內心,將事情原委解釋的清清楚楚。
傅風白不言語,盯著她看了半晌,隻覺她言辭懇切,不像是在說謊,他皺了皺眉,酒意漸漸濃烈,他的頭有些重,無法思索出其中緣由。
不管她是胡謅還是瞎編,今日她的確是緩解了一個尷尬的局麵,這一點傅風白不得不承認。
“我該說的已經說了,你讓我出去。”蘇蓁蓁見他不再說話,立刻尋找機會往外走,然而傅風白靠在門邊,她轉了一圈,自認為沒本事從二樓的窗戶跳下去,思來想去,還是要從正門這一條路走。
傅風白的頭愈來愈重,滑落在地上,背靠著門邊,微眯雙眼,似乎無力,蘇蓁蓁尋了這個機會,小心翼翼的上前去,將他的身體往旁邊用力推了幾把,緊接著去拉門鎖。
拉了半晌,卻隻能放棄,她恨的牙齒癢癢,這個家夥,既然把門鎖住了。
“鑰匙在哪裏?”她咬著牙,重新靠近傅風白,手伸向他的口袋,一陣亂摸。
及至手腕陡然被握住的時候,她還沒有反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