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卻似舊時友
陸虹霓的腳步頓了頓,側目睨著眼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嘴角勾勒出一絲輕笑:“就算是我撞了你,又怎麽樣,你知不知道你差點弄壞我的帽子?我的帽子你這一身衣服加起來都賠不起!”
她眼裏的敵意盡顯,這些年癡纏傅風白盡管一直無果,但傅風白身邊也始終沒有女人靠近,她從來不曾覺得自己沒有希望,然而這個莫名出現在傅家的女孩,據說還是傅家的常住客人,叫她感受到危機。
“我說,你看上去就是貧苦的人家,唱的是哪一出啊?”陸虹霓沒有說夠,繼續用刻薄的語調自行腦補:“莫不是如戲本裏麵說的什麽賣身葬父以身相許,還妄想著上演一出富家少爺與貧家女子的愛恨情仇?不要傻了,白爺的妻子必然是門當戶對之人,我的父親管轄著著這整個上海灘所有的碼頭進出,與他……”
“切!”她的話音未落,卻聽到一聲嗤之以鼻的不屑,蘇蓁蓁眉眼一抬:“你把他當作寶,我還不一定能看的上呢。”
“你……”陸虹霓一怔:“你好大的口氣,就憑你……”
“沒錯,就憑我。”蘇蓁蓁再一次打斷她的話,向前靠近了一步:“我管他是什麽人物,我,蘇蓁蓁,就是看看不慣他那一副道貌岸然斯文敗類的樣子,你今日撞了我還打我,不道歉就算了,竟然還要質疑我的眼光,你要看上他那是你的事情,不要拉上我。”
她說的義憤填膺,要將這幾日所受到的委屈與憤怒全部發泄出來。
而與此同時,在大廳裏的傅風白不住的打著噴嚏,他起身踱了幾步,走到窗前看院裏那一場鬧劇,瞥見陸虹霓的身影,他下意識的拉了一下窗簾,將自己的半個身子隱在後麵。
有時候青梅竹馬並不見得是一件好事情,就比如說,這陸虹霓自打記事起就見天兒的向傅風白表白,然而傅風白早年師承陸虹霓的父親,也受過她父母的恩惠,如今的生意還與他們有來往,前恩加上新惠,就奠定了他對待陸虹霓不能像對其他送上門的達官貴人家的小姐一樣直接掃地出門了事。
在拒絕過很多次對方依舊不放棄之後,傅風白唯一想的到的辦法,就是能躲就躲。
這會兒,他本來想趁著蘇蓁蓁與陸虹霓爭執之際,從後門遁去,然而在連著打了幾個噴嚏,意識到有人說自己壞話之後,他又忍不住停下來一探究竟。
院外門口,陸虹霓被蘇蓁蓁的言論怔了一下,她稍作沉思,繼而仰頭發出尖銳的笑聲:“哈哈,我明白了,這又是一個策略,白爺身邊的女人見到他,可都是主動投懷送抱的,那些女人他見的多了也就沒有新鮮感,是以你故意做出一副欲拒還迎的姿態來,好讓他覺得你與眾不同,是不是?”
蘇蓁蓁眉頭一皺,忍不住投來一個白眼,這位大小姐平日都看了些什麽戲本?
不與不明之人辨是非,她撫了一下依舊火辣辣的臉頰,這個虧也隻能就這樣吃了,她這樣想著,拉起箱子便要向外走。
剛剛抬腳,忽的被什麽東西絆到,整個人霎時撲倒在地上。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話呢,不許走。”陸虹霓收回腳,斜眼看著她。
蘇蓁蓁對於摔倒這回事深惡痛絕,她徹底惱怒,坐在地上,向著眼前華衣的女子伸出手:“你過來,我與你說。”
陸虹霓未作他想,上前幾步。
便在她挪動的時刻,腳腕忽的被一雙手抓住,緊接著,身形一歪,頃刻間同蘇蓁蓁一樣,趔趄的摔倒在地。
與此同時,蘇蓁蓁已然拍拍衣服站了起來看著她:“這是一報還一報,你打我那一巴掌,我姑且不追究了,反正估摸著你的心上人也未必想見你,你大概馬上也要受到打擊了。”
她若無其事的說著,陸虹霓聞言卻是一怔,強忍著惱怒的心,杏眼瞪的老大:“你憑說什麽白爺不想見我?”
“這還用問嗎,人家剛才都讓下人找了多少理由搪塞你了?”蘇蓁蓁歪著腦袋一笑。
對方頓了一下,這些時日傅風白神農見首不見尾,她要見他一麵,的確是難於登天,而且據說很多傾心欽慕於他的小姐們也同樣難得一見。
她再一次從上到下的打量著蘇蓁蓁,眼珠轉了一轉,從地上爬起來向她靠近了一些,低聲道:“你是用什麽辦法見到他的?”
“我……”蘇蓁蓁不願意回想這個初見,她頓了頓,瞥了一眼對方,低聲的在她耳邊緩緩說了幾句話。
“有道理啊。”須臾之後,陸虹霓的耳畔離了離了她的朱唇,竟然一掃之前的憤怒之色,也不再強行往大廳裏麵進,而是雀躍一笑,扯下帽子就跑了出去,恍如一陣風,沒有再返回。
身後的傅棠與窗內的傅風白都傻了眼,這個難纏的讓人不知所措的小姐,就這樣被三言兩語打發了?
二人當即對蘇蓁蓁刮目相看,傅棠沉思了一下,回頭向著自家爺使眼色:“有她在,爺您以後就不用怕陸大小姐的糾纏了,這個丫頭其實也沒有多大的殺傷力,就算是那一個出現了,憑借爺您的功夫,也是可以製服的。”
傅風白領會到他眼神裏的意思,目光自蘇蓁蓁身上掃過,沉寂了半晌,最後輕輕點了一下頭。
姑且留下她一條命,量她掀不起什麽風浪!
後來,他無比後悔這個決定,因為從此以後,他的生活皆是風浪了。
於是,原本以為獲得自由的蘇蓁蓁,再一次被困在了傅家,隻因為她與那陸虹霓多說了幾句話。
蘇蓁蓁簡直是腸子都悔青了,早知道如此,她說什麽也不會去報那一巴掌之仇了,而且也並沒有報到好麽。
當然,她不知道,她其實是撿回了一條命。
她已經好幾日沒有去學校,隻能一人在後院的花園裏麵徘徊著,傅傾心從學校裏帶來了一些信息,說是顧老師問過她幾次。
“那你怎樣跟顧老師說的?”蘇蓁蓁的眼裏充滿著希望。
“我說你都快要嫁給我哥了,就不去上學了。”傅傾心鄭重其事的回應。
蘇蓁蓁一口水噴出,她輕輕咳嗽了幾聲,顫抖的手舉近嘴邊,又喝上一口。
“怎麽,我說的不對嗎?”傅傾心抬頭笑道:“你就不要裝啦,我原本以為隻是我哥那邊對你有些不同,但我可是聽說,前幾日你因為吃醋,與陸大小姐起了衝突,還把她給罵跑了。”
蘇蓁蓁手中的杯子掉落到了地上。
這件事情都流傳成這樣了?
“那個你聽我說……”她張張嘴,打算給自己正名,忽見傅傾心猛然起身,神色有些緊張的看向徐徐而來的華衣婦人。
“媽。”傅傾心恭敬的對那婦人道。
婦人溫婉一笑,伸手搭在她的胳膊上:“我剛剛聽說誰要嫁給你哥了?”
“是她,蘇蓁蓁。”傅傾心伸手一指。
被點名的蘇蓁蓁很想找個地縫將自己隱去,但這後院一眾的磚瓦地,隻有身後的花壇土壤約莫可以鑽進去,可還要先挖個坑才行,當下顯然是來不及,她默默的歎了一口氣,放棄了這個想法,瑟瑟抬頭。
這傅太太自是雍容華貴姿態,看上去倒也可親,然而見傅傾心對他有些畏懼,料想人不可貌相,麵上縱然是溫和,沒準骨子裏是十分嚴厲的,她遲疑了一下,將原本想要直接了當否定的回答打消,換了一個委婉的說法:
“我是傾心的同學,冒昧打擾在傅家借住暫時,與少爺打過幾個照麵,若說談婚論嫁委實談不上。”
她說完靜默站立,自認為一番話說的也得體,算是顧全了傅風白的麵子,然而對麵的人盯著她半晌,似乎是愣住,好半天沒有說話。
蘇蓁蓁被這樣的眼光看的心裏發毛,小心翼翼又道:“傅太太,可是蓁蓁有何冒犯之處?”
“你父親是誰?”傅太太冷不丁的問了一句不相幹的問題。
“啊?”蘇蓁蓁怔了一下,不知她這問題是何意。
“是不是叫蘇漠?”傅太太的語氣有些激動,此話問完,但見蘇蓁蓁麵露驚愕神色,印證了猜想,立時上前拉住她的胳膊,笑的合不攏嘴:“他的女兒都這麽大了?”
她笑著笑著,忽又眼眶微紅:“我聽聞你的父母許久之前就不在了,這些年你過的可還好?”
她這一番連珠炮的疑問,叫蘇蓁蓁心驚膽戰,眼見對方一直提自己的父親,似乎是極為相好的舊識,她屏住呼吸,生怕對方下一句會說:“其實我是你的親生母親啊。”
好在對方在激動與感慨之餘,終於解釋了緣由,也否定了她的猜想,不過世間依舊有此等巧合之事,眼前這位傅太太,竟是自己父親的舊日戀人,大概還是初戀的那種,叫人刻骨銘心,經年難忘。
“當日我們無奈分手,但依舊是好友,後來我生下風白,你母親剛好懷著你,我們還有過約定呢。”傅太太笑的眉眼彎彎。
蘇蓁蓁又是一驚,再一次屏住呼吸,她該不會是要說,自己身上還有著一門繈褓之中的婚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