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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行走在時間中的人

  第六章 行走在時間中的人

    第一次體會到了宿醉的滋味,我捂著隱隱作痛的胃,從一張輕薄的蠶絲被裏爬出來,隱約看見臥室的門被輕輕叩上,再扒開眼睛已經近午時。


    說來奇怪,這是我第一次沒有夢,一覺天亮,靠在床喙邊,腦子自然還有些不清不楚,忘記了昨天見到陳思源後如何回到家中,當然對莊晗晗大義凜然的承諾對白全然的拋在腦後。


    床頭櫃上放著一杯牛奶和一塊薑糖,我煩悶的掀起被子遮住了臉。


    我不知道這杯溫熱的牛奶的來曆,又是誰剛剛輕輕叩上的房門,事實上我很想知道一些答案,哪怕隻是這樣微小的事情的答案。


    在我十六歲前,每天我的床邊都有著這樣一杯熱牛奶,我一直僥幸的以為,她還是有一點點喜歡我的,若不是一天清晨我看見陳思源讓保姆準備熱牛奶,若不是那一年我知道了馥汀蘭的秘密,若不是我一直固執的以為,我就是那個不該出生的累贅,大概就會一直那樣安穩的幸福下去吧。那時候我不是已經西斯底裏的製止了這無聊的行為嗎?而從那天開始,我就再沒見過床邊的牛奶,一直以為今後也不會再見了。


    我偷偷在被子裏抹了一把淚,是啊,我又在期待著什麽,一杯牛奶能說明什麽,自取其辱罷了。在外界從沒敢公然承認我是她的女兒,在我心裏從未提過,也不敢提及這層關係,我隻能任歲月奔逐,那從不經停的時光,心尖空空的感覺讓我變得異常敏感且悲觀,當然,我還要保持一份矜持得體的笑,去應付自如今天的家庭用餐,不過是一頓飯而已。


    拍賣會後馥汀蘭消失了幾天,可我知道她今天依舊會準時的出現在家中,因為她雖然神秘,卻從來都是個準時的人。


    說起我從不會擔心她會出什麽事,大概是來源一個過去的往事。


    聽陳思源的母親吳媽媽曾經講過一個故事,小時候我不並不知道那就是馥汀蘭的事,隻當是市井逸事,聽得害怕又新奇。


    【注:鈴鐺是馥汀蘭的侍女,也是一直跟隨至今的家族係管家的起源,鈴鐺的孫媳婦是陳思源的母親吳倩玲。】


    大概是吳媽媽希望我能慢慢適應有這樣一位母親吧,所以在很小的時候她就與我講了一些馥汀蘭的故事。故事的起源還是馥家遭遇變故開始的:

    百年前,馥家遭遇變故後,東西被搶的七零八散,馥汀蘭每日以淚洗麵,想要守護馥家老宅,等待家人重新回到自己身邊。隻有鈴鐺知道,馥汀蘭執意留在馥家老宅,不僅僅是因為想要等待家人,亦是對未婚夫夫婿沈安之抱著希望。


    馥汀蘭無數次幻想著沈安之能突然登門,就像當初的模樣,一縷陽光照在他的發絲上,就在馥家大門口對她一人微笑著。每每想起這段,都能勾起她的舊情,眼神中從期待後透出格外的悲傷,每一次期待到失望都失去一次對情人的迷戀,可是回憶總是誇大了昔日的愛情,那不離不棄的誓言,大概早被拋到腦後了吧。馥汀蘭對於沈安之來說無非是個家破人亡,被街坊四鄰恐懼的吃了家人的怪物,可誰想,馥汀蘭真的就成了一個不老不死的怪物,她徹底被世界拋棄了。


    自從馥汀蘭被沈家拒之門外,沈安之也如人間蒸發般,再未出現,哪怕是在京海城的一次偶遇也不曾有過。


    馥汀蘭無數次夜裏對著深黑的夜呐喊,自己做錯了什麽,讓她一夜間失去了所有,她失去了家人,失去了愛人,甚至走到熟悉之處,都會被眾人嫌棄,跟隨她的隻有流言和詛咒。每一次人們將她推向更深的深淵,那一夜的噩夢都會再次向她狠狠襲來,她一個人躲在角落裏恐懼得渾身發抖。


    她憂鬱成疾,不再衣著端莊,不再滿眼風光,像一個丟了魂的精神失常的患者一樣,整日在京海城的街道遊逛。鈴鐺含著淚跟隨在她身後,求助過去受過馥老爺恩惠的人能夠幫幫小姐,卻不想人心往往是最難測的,就如現在很多人流行說的一句話,“人們都喜歡錦上添花,不喜歡雪中送炭”,甚至上演牆倒眾人推的角色是那個曾經自己幫助過的人,馥家除了密室裏的東西,都被這些最熟悉的陌生人洗劫一空,慌亂之下,直至危險將至,她們都不曾注意到。


    事實上,那危險一直都在,陰謀就像一雙眼睛一直死死的盯在馥汀蘭的背後。而後的許多日子,馥汀蘭都是在被追殺和逃亡的路上。


    一日,鈴鐺正在藥鋪給馥汀蘭抓藥,聽見當街一聲響亮的槍響,當她跑出藥鋪時,看到馥汀蘭的胸口中槍倒在血泊中,任她哀嚎也喚不回小姐的一衍生息。


    鈴鐺為馥汀蘭辦了喪事,花了三倍的銀子才找到男工願意幫馥汀蘭下葬。她哭成個淚人,手裏捏著將一彎泥土久久不願意放在棺木上。


    “小姐,當初是馥老爺把我從街上撿回來的,我生是馥家的人,死是馥家的鬼,沒有你們,鈴兒也不知道能去哪裏,讓我隨你一起去吧!”


    鈴鐺當年是被馥家老爺在大街上收留的孤兒,沒有家人,從小跟在馥汀蘭的身邊,情同姐妹。正當鈴鐺要一頭撞死在棺木上,馥汀蘭突然從棺材中坐起身,黑暗裏,她手心裏突然透著古錢幣形態的血色光芒,甚是恐怖,嚇得男工們扔下鐵鍬四處散逃。當那光芒散去,那明明是鈴鐺親手清理槍傷的胸口竟然毫發無傷,鈴鐺被嚇得暈死過去。


    從那一刻馥汀蘭真正的蘇醒了,她知道了自己不死之身的秘密,這一切與刮傷她的銅錢有關,包括家人的失蹤和自己被追殺,一切的起源都是它。當一個人跌入絕境,卻心中有所念,當這個“念”化作執念,便會變成另外的樣子。從那以後馥汀蘭被找尋家人和真相的執念掐住了脖子,從極度深悲中被喚醒,這個遭母複仇的默勒阿革洛斯竟然複活了。她恢複了優雅的外表,看上去還是過去那個大家小姐,鈴鐺醒後驚喜交加,聽了馥汀蘭的遭遇,與馥汀蘭抱頭痛哭。


    “鈴鐺不相信小姐是惡魔,你永遠都是鈴鐺的小姐,隻是被惡魔害了,鈴鐺願意跟隨你一生,跟你一起抓住那個惡魔。”


    鈴鐺繼續操辦了喪事,掩埋了那個曾經裝著馥汀蘭身體的棺木,在馥家老宅發喪後哀嚎幾天幾夜,終於平息了馥汀蘭死而複生的消息。


    經過幾次搬家,終於馥汀蘭過上了安穩日子,而隨著“馥汀蘭”的死,危險似乎真正解除了,馥汀蘭和鈴鐺又回到了老宅,那時候已經是四十年後了。隨著鈴鐺的衰老,馥汀蘭依然麵貌如初,徹底證實了她不老不死之身的猜測。


    當我被動接受馥汀蘭的不同是在十六歲,我也是在那年剪斷了長發,變得無比叛逆。原來她真的不愛我,或許她那冰冷的眼神就是在一直埋怨我成了她的軟肋。軟肋……或者說我想太多了,她哪有什麽軟肋,我不相信活了上百年,還有什麽想不開,她早不在乎家人的消失,不是也一樣忘記了沈安之,一樣情感不能自持,找了旁人才生下了我。


    我十分不喜歡用這樣方式講述故事,但是我的母親真的太特殊了,我很想把她講得神氣活現,如果不努力講清楚她的身世,恐怕讀者很難理解我與她的關係為何會如此糟糕,那麽一定請大家原諒我的贅述。讀到這裏,大概很多人都想看到我與馥汀蘭的日常,那麽接下來的這頓周末午餐,就大概是我們的全部吧,或者更確切的說是這頓飯之前我心中的全部。


    我喂完了狗,故意沒有洗臉,蓬頭垢麵的出現在宅院天井的客廳裏。繞過天井,踏著甬路向西側是一明兩暗的房舍,其中暗的兩間是馥汀蘭的茶室和書房,另一間是她的書畫室,透過窗子可以看到一大張黃花梨的桌案,上麵磊著各種名人法帖,數方寶硯下壓著幾幅還未幹的筆墨,其一側矗著一個汝窯花器,講究的插著幾囊茶花和梔子。再向前則是後院,大株玉蘭花兼著冷翠墨菊透出院中的異香,繞過這潭點綴,才到了用餐的小室,上圍也是一處小天井。


    還沒進入就聽見黑膠唱片機音色純正的放著老曲,當我一雙叮當貓拖鞋不和諧的踏入老磚鋪設的餐室內,她正神色晦暗地站在一個比我還高的沉香麵前,涼涼的對我笑,“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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