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臘月初的雲州飄著細細的小雪,地上鋪了淺淺的一層銀白色,清晨寬大的馬車輪子碾過路面留下淺淺的車轍印,凌大柱穿得嚴嚴實實駕著馬車慢悠悠地往前走著,天上下的雪再細小也不適合快馬趕路,所以章雨夕和戚華都窩在馬車裡好好養足精神,等到雪停后兩人就要快馬趕路了,至於凌大柱和顧信則可以慢慢走。
不管華國公府和西寧侯府是怎麼壓下他們兩個人不在的消息,但是過年的時候也不出來走動就太不對勁兒了,所以兩人無論如何都要趕在過年前到達盛京城,然後和家裡對好說辭,這樣一來什麼傳言都可以扼殺在萌芽狀態。
突然馬車停了下來,章雨夕和戚華本來都閉著眼睛養神,這時候都睜開了眼睛,互看一眼之後慢慢坐直原本歪在長榻上的身子,果然就聽到外間的顧信低聲詢問的聲音:「小姐,姑爺,星羅王世子和莫儀賓來了。」
章雨夕和戚華說實話並不太想見這兩個人,但是基於最起碼的禮貌,也不能把長輩拒於門外,更別說賀蘭長琴還是戚華的親生父親。
細雪飛揚,兩輛一南一北的朝向只隔了一條小道,馬車帘子被卷了起來,前面還有供駕車人遮擋用的棚子,然而就這樣也有不少寒風夾帶著細雪卷進馬車裡。
賀蘭長琴和莫言桑並沒有下馬車只是裹著斗篷皮裘坐在馬車裡,見到章雨夕和戚華撩開帘子出來,賀蘭長琴還記得章雨夕說戚華身子弱受不得凍的話,這會兒就立刻出聲:「外面雪大莫要下來,仔細凍著,我們就這樣各自坐著說兩句話就好。」
「謝殿下愛護。」章雨夕立刻笑著端著坐微微俯身行禮,戚華面色雖然清冷但是也跟著行了禮,道了一聲:「謝殿下愛護。」
「哎,應該的應該的。」賀蘭長琴自從想通之後就一點不著急了,完全沒有再提起之前要認兒子的事情,而是另轉了話頭道,「知道你們兩個是一定要趕回盛京城過年的,別的我也不多事,只不過想必短時間內你們也找不到什麼好馬,這邊多山地路不好走,別的嗎走起來不問,我給你們帶了幾匹過來,都是跑長途負重耐力極好的,等下你們就帶著走,還有幾套皮子縫的護具,帶著也好擋風雪。」
賀蘭長琴的話落立刻就有侍衛牽著三匹西南特產善於山地地形的矮馬,不過很顯然這幾匹是特意挑出來比較高大的。
說實話進入雲州地境后儘管官道修得不錯,但是山地地勢實在磨人,就算馬車都可以走但是一會上坡一會下坡,一會兒這邊拐一會兒那邊拐,也是非常折騰人的,更別說有些地方緊容一輛馬車走過,章雨夕來的時候都是和顧信下馬車的,就怕有個萬一馬車滑下深淵。
而在爬坡這種事情上,很顯然這邊的馬更加擅長,而星羅王世子送的馬自然更是其中翹楚,這三匹馬真是送到了章雨夕的心坎上了。
章雨夕和戚華也沒有矯情推拒很爽快的行禮道了謝然後收下了,另外還有幾件厚實皮子做的護具,上面的針腳還是新的,看得出一定是吩咐人連夜趕製的,然後趕在清晨他們離開之前給他們送過來。
賀蘭長琴隔著馬車親手遞了一個包袱過來:「華兒這是我給你收拾的行李,我第一次給人準備這個也不知道放什麼好,就隨意收拾了一些,你可不要嫌棄。」說完很是殷切地看著戚華。
戚華雖然並不打算認賀蘭長琴這個親生父親,但是事實就是事實不是你不認就可以改變的,既然已經說破了就不可能當真當彼此是陌生人,戚華第一次接受除了師父之外的年長者的關心,臉上並沒有表現出什麼異常,但其實他心裡是有些異樣的,只不過因為人生閱歷的關係,這種觸動很小罷了。
戚華伸手接過包袱,微微低頭淡淡的道謝:「謝世子殿下挂念。」
「不謝……」賀蘭長琴見兒子完全沒有變化的臉有失望也有自豪,失望於兒子對他還是淡淡的,自豪於兒子果然是心性堅韌不會輕易為外物所動搖的人。
父子倆的沉默無言,章雨夕和莫言桑互看一眼都有些牙疼,最後還是章雨夕端著笑臉開口道別:「殿下看時間已經不早了,我們也是時候出發。」
「……嗯。」賀蘭長琴盯著戚華感覺像要把他的樣子刻進自己的骨頭裡一樣,戚華微微別開眼淡淡開口:「告辭。」說完就要抬手掛帘子,賀蘭長琴立刻從馬車上跳下來撲過來拉住了帘子,雙目紅紅的看著戚華:「華兒,華兒,我知道我貪心,你叫我一聲父親可好?就叫我一聲可好?」
「……」戚華拉著帘子的手指微微攥緊,清冷的雙眼看向這個年紀輕輕鬢角已經有了一絲斑駁,和自己面容有七八分相似的中年男子,心裡陡然有些酸澀感。幼年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了,但是隱約還記得有那麼一個人會抱著自己哄著自己,他一直知道那是他的父親,那個已經忘記了容貌長相只在記憶里存有一個輪廓的父親。
在還沒有遇到乞丐師父的時候,他每次遠遠看到曹縣主勸哄戚希,也總是會響起這個模糊的輪廓,父親的愛護對於小小的他來說是如此可望不可及,但是隨著年齡長大,那種渴望越來越少,直至最後全部消失乾淨,所以儘管沒有要和曹縣主死磕的意思,但是他也從來沒有叫過一聲父親,因為這個稱呼已經隨著幼年的渴望和那個模糊的輪廓全部被時間和成長所埋葬。
但是這一刻這個渴望被毫無預兆的挑了起來,遙遠記憶里那個模糊的屬於父親的輪廓慢慢和眼前的這個男子重疊在一起,戚華長長嘆了一口氣,帶著對自己的無奈和妥協,抬眸對上賀蘭長琴期待的雙眼,開口道:「我們該走了,天寒地凍父親和儀賓早些回去吧。」說完后扯下帘子一手拿著包袱一手拉著貼著馬車壁裝死的小霸王進了裡間。
莫言桑沒料到賀蘭長琴會突然下去,不過看到父子兩終於搭上話了也就沒有做什麼其他動作,等到戚華拉下帘子莫言桑才從馬車上下來,接過跟車的嘟嘟手裡的斗篷給賀蘭長琴披上,然後握住他有些冰涼的手一同看向漸漸遠去的馬車:「殿下可高興了?」
「……嗯。」賀蘭長琴好一會兒才帶著哽咽的應了一聲,「他叫我了,他真的叫我了。」
「是的,殿下,華兒叫您父親了。」莫言桑抬手給賀蘭長琴擦眼淚,「我聽見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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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雨夕和戚華沒有照著章雨夕來時的舊路走,而是先往東走,再接著取道北上,這樣可以用最快的速度穿過群山環繞的雲州,說起來還要感謝那些穿越前輩,因為早早弄出了火藥所以開山填海不再需要向愚公一樣,雖然不可能有現代那樣便利,但是總比繞著大山好很多,哪怕只修了一條官道。
因為兩個人都是弓馬嫻熟的,所以並沒有各自一匹馬,而是兩人一馬,章雨夕拗不過戚華的堅持,於是最先駕馬的就是戚華,章雨夕則坐到了戚華的後面,兩人之間用繩子綁好了,然後迎著寒風飛奔在官道上,至於凌大柱兩人早早就扔在後面了。
兩人日夜交替著策馬飛奔,除了換馬和吃東西的時候幾乎都在馬上顛簸,好在各自本事不錯,對彼此又十分信任,所以不駕馬的時候被困在背後也能睡得昏天暗地,不得不說這得歸功於兩隻都是心很大的主,當然累也是主要原因。
真無的版圖上有一個十分特別的都城,名為長淵城,原來在大地動之前這裡是一條不見底長長深淵,分割著西邊的星羅和東邊的琴海,再加上南邊的離江和北邊的聖雪山,三個天塹分割著當初的四國,是的四國和平共處了好幾百年。
然而三百年前的一場大地動蕩平了這條深不見底的深淵,讓琴海和星羅之間變成了一片坦途,再加上離江分流改道,原本與三國隔江相望的南臨在遭受了大洪水之後也暴露在三國眼皮子底下,還有崩塌的聖雪山,這場席捲大半個大陸的大地動,除了不計其數的傷亡之外,最大的變數就是各國之間天塹的消失。
四國混戰就在大地動之後慢慢拉開帷幕。
而作為連接離江和聖雪山的長淵也因為地動后的地理位置成了兵家必爭之地,原來長淵合攏之後只有一段長度是一片平坦,絕大部分不是還留著口子,就是擠成了高山。
長淵城就這樣建立了,它和兩邊的高山大河分割著南北和東西大陸,除非像章雨夕那樣從雷州繞道,不然隨便你是從南往北還是從西往東,都是從長淵城走最便宜。
章雨夕在往南走的時候就一路走一路通過驛站寄了信回去,不過因為是盛京城裡一片腥風血雨,所以華國公府的動作就遲了一些,不過終於也趕在章雨夕往回走的時后,來到了長淵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