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秘密與代價

  脖頸被緊緊掐住,肺里的空氣有出無進,安昔痛苦至極,拚命地掰著「白泱」的手。


  「你……到底……是誰?」


  「白泱」沒有回答,持續著用野獸般的姿態掐著她,喉嚨里響起一連串渾濁的聲音,顯然連說話的方式都已經忘記。白池拚命地拍打著他的背部,他渾然未覺。


  萬般無奈,安昔摁下了魚骨頭的開關,電光閃過,「白泱」受衝擊倒地。


  「啊!」白池驚呼,急忙去探弟弟的鼻息,還好只是暈了過去。


  雷婷等人被驚叫聲吸引來,但看到的已是結局,「發生了什麼事?」


  安昔仰坐在車邊,還在平復呼吸。白池趴在昏迷不醒的白泱身邊只知道哭,看得雷婷直翻白眼,一頓訓斥,想來是將剛才積攢的一腔怒火與怨氣都發泄在了她身上。


  安昔聽不下去,索性扶著車壁挪回原地,本就沒剩下多少力氣實在經不起這麼折騰。


  「怎麼了?」二哥正在給自己塗藥。


  安昔搖搖頭,在他身邊沉默坐下,拿起一管消腫藥膏擠了點塗在臉上和脖子上。順帶用消毒噴霧給身上的大小擦傷消毒,疼得她那叫一個齜牙咧嘴,反倒是逗樂了旁邊的二哥,笑得前仰後合。


  論傷勢,當然是本就負傷的二哥更嚴重。舊傷口又裂開了,但他沒讓安昔再縫,只是做了下緊急處理。


  「你還是得好好休息。雖然不是什麼關節部位,不大可能留下後遺症,但總是不癒合,傷口很容易潰爛感染。」安昔叮囑道,「我們手上沒有那麼多葯,還是小心為妙。」


  二哥故作瀟洒地揮揮手,「沒事沒事,比這嚴重多的傷我都受過,這點算什麼。」他眨了眨眼睛,「而且有你的關愛,我肯定好得飛快!」


  安昔也就懶得再勸,挪到一邊去照顧胖子。


  胖子的傷勢並不重,但是神情看起來很不妙,沒有劫後餘生的喜悅,反而眉毛都皺在了一起。臉色陰沉沉的,看起來心事重重,一點都沒有往常的樂觀樣。


  「范哥,你沒事吧?」


  安昔的手嘗試性地碰碰他的肩膀,胖子渾身一抖,躲開了,而且沒有回答。


  不會是ptsd(創傷后應激障礙)吧?


  安昔的心一沉,換了個坐姿,與他隔著安全距離談話,「范哥,有什麼想說的別憋著,和我講講吧。」


  「我沒什麼好講……」胖子囁嚅道,但表情突然一變,又神秘兮兮地靠近了她,「你相信報應嗎,安妹子?因果循環,孽障天報。」


  他抬頭指了指天,但那其實只是地面。


  安昔皺了皺眉,沒有回答。


  胖子長嘆一聲,「就說這末世,你能說和我們人類的所作所為沒有一點關係?當然這個還是遠了……還是拿我來說吧,你范哥就是一個活得唯唯諾諾的胖子,從小就胖,打小就受人欺負,長這麼大都沒什麼人尊敬過我。」


  「我只是一個普通人,我從來沒想過反抗,但也沒想過放棄。別人怎麼說是他們,我悶頭過自己的日子,這一過就是三十多年。」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臟,「但我沒想到,原來那些怨氣從來不會因為時間就散去,它就積在這裡,越積越大,只消一根導.火.索。」


  而末世,就是這一根導.火.索。


  他從來沒有忘記那天,工友從車庫外匆匆忙忙回來,把吃的喝的往最好的車上一裝,準備逃離那座已經瘋狂的城鎮。他鼓起勇氣攔住了要開走客人車的他們,卻被他們拳打腳踢了一頓,扔進了後車廂。


  「死胖子,要不是看你身上還有幾塊肉,老子早送你去喂喪屍了!」


  臉上和身上的傷口那麼疼,他蜷縮在車廂角落,驚恐地看著這座陌生而瘋狂的城鎮。


  流亡開始了,不期而至又別無選擇。


  那群工友帶著他真的只為奴役他,什麼臟活累活都是他做,吃的是他們的剩飯,稍有不順還要被他們打。無聊的時候還要轟他去招惹喪屍,嘲笑他的懦弱,以他的驚恐為樂。霸凌從來沒有區別,而他為了活下去繼續忍氣吞聲。


  直到某一天早晨,他剛起床就被臉邊上那個喪屍腦袋嚇到尿了褲子,所有工友在邊上拍著手哈哈大笑……他忽然不想再忍耐下去了。


  「我這一輩子只做過這一件壞事,但是我從未後悔。」胖子注視著安昔的眼睛,圓嘟嘟的臉上劃過一絲狠厲的表情,「我沒有錯!」


  「晚上,我趁他們睡著了,拿著生肉找到了喪屍徘徊的地方。我引誘著喪屍找到營地,然後將睡迷糊的他們一個個推下車,看著他們被喪屍們爭搶分食。我從沒有那麼高興過,恨不得也嘗嘗他們的肉,根本不在乎自己能不能活下去。他們的慘叫聲,是我這輩子聽過的最美妙的聲音。」


  胖子的臉扭曲了,這是一樁徹底的謀殺。


  「我想和他們同歸於盡,不過最後還是改了主意,跳進了邊上的河裡。後來遇見了雷姐和二哥,他們的車壞了而我正好能修。我們結伴而行,我只有一個條件,那就是他們必須給我作為同伴的尊重。」


  「可這不是結束。」


  「他們的惡行種下了因,我殺了他們鑄成了果。」胖子的神色忽明忽暗,布滿恐懼,「但果就是因,又會有什麼報應等著我?我今天被喪屍掐住脖子的時候,我看到他們了!」


  「安昔,我看到他們了!他們就在玻璃上,沖著我笑,說要我也嘗嘗被吃掉的滋味!」


  胖子緊緊地抓緊自己的手,「是他們指揮的喪屍!那些喪屍是沖著我來的……不,那些喪屍就是他們,他們來吃我了,咬我的喉嚨,吸我的腦子!」


  他一口咬上自己的手。


  「范哥!」安昔控制住他的手,「冷靜,冷靜,這些都是幻覺,只是幻覺!」


  「不,不是幻覺,是我的報應!」胖子驚恐地盯著她,像個瘋子,「人不能做壞事,就算別人不知道,天也會知道,看我們的手,紅的,全都是紅的!」


  安昔被他盯得脊背發涼,下意識地瞟了眼自己的手,整個人一哆嗦。


  「范哥,你只是被嚇壞了。」她勉強露出溫柔的微笑,好言相勸,「沒事的。睡一覺,明天就會好起來的,我保證。」


  好說歹說,胖子還在神叨叨地念話,不過總算答應安昔先去休息睡覺。


  「我要向你道歉,安妹子。」他忽然又回過頭說,誠懇而愧疚的表情看得安昔一愣,「我把你被通緝的事情告訴了雷姐。那天看完通緝令,我又查了你別的照片,知道你就是蕭女神和se在找的安昔。」


  安昔的嘴角溢出一抹苦笑,「是嗎。」


  難怪她總覺得雷婷在找機會置她於死地。


  「那時我還不了解你,害怕你真是那麼窮凶極惡的人,只是想以防萬一。但實際相處下來,我又覺得你不是那麼壞的人。」胖子拉著她的手,壓低了聲音,「小心雷姐和二哥,他們原本就是『獵人』。」


  「這些人……」他眯著眼睛,指著周圍分散坐著的一整圈人,「為了活下來,每個人的身上都背負著秘密,每個人的手都是血紅的。這就是活著的代價,這是死者的詛咒。」


  「你要小心啊,安昔。」


  胖子的話振聾發聵,安昔竭力控制住自己顫抖的手,深呼吸,擺脫體內那股徹骨的寒意。


  「你沒事吧?」


  她側過臉,已經又打完一架的弗洛卡勉強算是關切地看著她,表情淡然中帶著些微的不滿,看來比試的結果差強人意。


  安昔強打起精神,「你不會輸了吧?」


  「平手。」弗洛卡的表情像是經歷了非常屈辱的事情,強行辯解,「今天我消耗了太多體力。」


  「然後,是不是已經在腦海里把明天早上晨練的內容偷偷地翻上了一倍?」安昔不假思索地跟說道。


  弗洛卡看著她,淺色的眸子里滿是無奈,當然是好的那種。


  安昔低著頭,斟酌再三,還是拉住了他的袖子。


  「我知道你現在很累了,但是能不能給我一點時間,我有點事情想要和你說。」她仰起頭,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他的神色,給弗洛卡一種只要他表現出丁點的不耐煩她就會立刻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的感覺,「你可能不一定感興趣,但這是我的過去,也牽扯到現在的很多東西。」


  至少關於雷婷的那部分,還是先和他打個招呼為好。


  「你終於信任我了?」弗洛卡抬起單邊的眉毛,表情卻並不意外。


  安昔無言以對,只能移開了目光。


  弗洛卡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將她的視線強行掰回自己的臉上,「回答你的問題:我對你的過去,很感興趣。」


  他微微勾了勾嘴角,雅痞得厲害。


  心跳難以抑制地加快了速度,安昔能感覺到自己的臉上一瞬間燒了起來,拚命地警告自己蕩漾起來的那顆少女心安靜回去,「……你可不要失望啊,跟你那推翻政權征服宇宙的經歷是不能比的!」


  但是,那卻是改變了她一生的事件,是她為了活下去所不得不背負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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