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假的
次日，天晴。
連綿幾天的大雪，在今天總算是止住了。
陳緣拉開客廳的格柵門，竄入眼帘的是一片銀裝素裹的世界，長長窄窄的衚衕里是厚厚的雪，偶有深深淺淺的腳印延伸至遠方；兩側行牆上是厚厚的雪，就像兩條點綴在裙邊的白色蕾絲邊；檐間瓦頂是厚厚的雪，配合著裊裊的煙顯得寧靜幽遠；就連電線杆子上，也覆蓋著一層厚厚的雪，將南飛大雁的巢悄悄掩蓋。
陳緣興高采烈的拉著方少游出了門，和他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此行的第一站去哪兒。
他們要買的東西又多又雜，所以兩人商討一番最終決定去北海以前，現在，約摸著以後依然是最繁華的地方——王府井大街。
王府井南起長安街，北至國家美術館，全長1600米，是北海最有名的商業街，這條街上，日用百貨、五金電料、服裝鞋帽、珠寶鑽石、金銀首飾等應有盡有，早在其建立之初，就號稱是「日進斗金」的寸金之地。
他倆既然打算一天之內將年貨買齊，也就只能去這兒了。
因為是大雪后的初晴，所以街上的行人要比以往的多。兩人才剛走到衚衕口，就看見了一個被路人圍得嚴嚴實實的小攤。
陳緣走近一看，這個小攤兒由一個竹架子和一張簡易的工作台組成，工作台上擺著一方古香古色的硯台，有個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看上去約莫有七八歲的小胖子正使勁的磨著墨，大抵是因為天氣冷，剛磨好的墨很快就會凍住，所以小胖子頭上還起了一層密密麻麻的汗珠。
而在這胖娃子身邊，則是一位古稀老人，白須長髯，精神抖擻的握著毛筆在一幅幅裁好的紅紙上筆走龍蛇的寫著春聯。
老人的動作很快，狼毫在他手中如蜻蜓點水一般從硯台、金粉之間抹過，然後呼吸之間，幾個蒼勁有力、方圓兼備的大字就呈現在了紅紙之上。
老人身側的架子上，是他先前寫好的春聯，每寫好一副，老人就會將其掛在竹架子上晾乾，而來往行人見到有鐘意的，便會將錢放在架子旁的鐵罐子里，然後高高興興地挑上一副拿回家。
比起商店裡成批成批從流水線上搬過來的產品，老人手中的春聯無疑更具新意、獨特，而且其行書之出色，比起店裡看似規整實則死板的春聯，更有有過之而無不及。
所以一時之間，吸引了很多行人的目光，哪怕是家裡已經貼好春聯的，也忍不住想要再買一副回去欣賞。
陳緣站在竹架子面前，觀賞著老人已經完成的作品，一眼看來，發現架子上的幾幅春聯竟然無一重樣。
有喜氣迎春的：綠竹別其分三景，紅梅正報萬家春。橫批是：春回大地。
有招財進寶的：福旺財旺運氣旺，冬去春來萬象新。橫批是：歡度春節。
也有詼諧幽默的：該吃吃，該喝喝，有事別往心裡擱；抱著澡，看著表，舒服一秒是一秒。橫批是：人心歡暢。
而方少游則是被胖娃子手中的那方硯台吸引住了目光，他小時候是爺爺帶大的，在耳濡目染之下，對文房四寶也有些研究，所以看到這方硯台的時候，就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小友莫是對我這硯台有興趣？」恰好寫完一副對聯的老人見方少游越瞅越近，忍不住打趣道：「老夫今天是來賣字的，可不賣我的文房四寶。」
方少游這才意識到自己站得太近，不好意思的摸摸頭笑道：「我爺爺也有這麼一款一模一樣的硯台，所以忍不住就多看了兩眼。」
「哦？」老人一聽方少游這麼說，來了興緻，問道：「你可知道我這是什麼硯？」
「應該是四大硯里的端硯。」
「小子不錯嘛，還知道四大硯。」老人眯起了眼睛，說道：「那你可知道端硯的四大名坑？」
「您老說的可是水岩，坑仔岩，麻子坑和宋坑？」
「有意思，那你說說我這方硯又是什麼坑的？」
「您這方硯看上去像是水岩，但實際上應該是宣德岩製成的。」方少游想都不想就說道。
老人這一回是真的有點驚訝了，說道：「小子好眼力！老夫這方硯確確實實就是一方紫端宣德岩蘭亭硯！」
方少游見老人吃驚的表情，忍不住嘿嘿一笑，說道：「老人家，您說您這一方是紫端宣德岩蘭亭硯，但是我看未必。」
「怎麼說？」
「恕我直言，您這一方，十有八九是贗品。」
老人眉頭一皺，看向方少游的眼神就有些不善起來，他說道：「小朋友，你可不能仗著自己年紀小就信口開河。」
我這一說你用假貨了，就變成小朋友了……
方少遊說道：「老人家，我既然敢說您這是贗品，就肯定有把握。您要聽證據，可以，但是如果我說對了，可否接您紙筆一用？」
「借紙筆何用？」
「為自家寫一副春聯。」
「你這意思，莫不是看不上老夫的字？」
「那倒不是，只是自家的春聯自己動筆，爺爺從小就這麼教我。」
老人聽了這話，眉頭稍稍鬆了些，語氣依舊不善，「那你且說出個門道來！」
「好。」方少游滿口答應，從小娃子手上接過那方紫端宣德岩蘭亭硯，說道：「您這一方硯台從色澤上看，確實是紫端無疑，但觀其內里，在頻頻打磨使用之後，卻透著一股磚紅色。」
說著，方少游指著硯台凹進去的內沿，果然沿邊稍稍泛紅，老人見了臉色微變。
方少游將老人的反應看在眼裡，繼續說道：「這逐漸加深的磚紅色應該是石材中含有金屬，與空氣接觸逐步氧化所致，也確實是端硯的一個特點，所以一些老端硯也往往會呈絳紫色，這也是紫端說法的來歷。」
「但是。」方少游話鋒一轉，說道：「您這方硯也正是因為這一抹紅，而暴露了其不是宣德岩的特點，宣德岩的紫硯……」
方少游還想繼續說下去，但是老人已經聽夠了，他對方少游做了個打住的手勢，然後苦笑道：「後生可畏啊，你說的不錯，是老夫看走眼了。」
這時，老人的大胖孫子在旁不滿的嘟囔了一句：「讓你不要買便宜貨，你非要買，現在被人看出來，鬧笑話了吧。」